一星期後,老爸病情稍有好轉,就匆匆忙忙趕回雲南會理勞動改造「掙表現」去了。老爸一走,老媽回家顯得更加心事重重,她面色蒼白,眼楮紅腫,黑著一張臉,我心想,老媽一定是沒法弄到錢,心力交瘁,可能下月真的沒錢買米,揭不開鍋了!
午飯後,我們三兄弟到火車站送走老爸回到家天已快黑了,老媽見我們回來,眼楮閃了一道光,又向我一人招招手,然後把我拉到黑黑的屋子牆角,在外婆的床上坐下,
「二毛,你要幫媽媽一個忙!」
「嗯?」
我大吃一驚,心里犯嘀咕︰「我能做什麼?」
「你知道你爸爸生病,已經三個月沒寄錢回家,媽媽所有的辦法都想過了,拖了這麼幾年,(糧食關)大家都熬干了,任何人猜到要向他借錢就搖頭!怎麼辦?」
「買米的錢都沒有了嗎?」
「你們每月要交學校的伙食費也沒有了!」
「那怎麼辦?」
「我找了一些人,錢雖沒借到,但是我打听到一個辦法,一個親戚告訴我,糧票可以在黑市上賣錢,地點就在鹽市口的‘貿易公司’!大哥三弟都老實,恐怕不行,只有你還比較靈光……」
我腦袋「翁」了一聲,我知道老媽的意思,她一貫都這樣說,她覺得大哥三弟都象她,「老實」,言外之意是,在我們家,他們仨「老實人」是「好人」,我不大听話,鬼點子多,象我老爸,在她心目中屬「不老實」,的「壞人」,言外之意是︰這種違法的事,我們「好人」是斷不能去做的,你本來就不是「老實人」,一個「壞人」萬一被抓,也就算了。
我當然感到好委屈,但一家人要斷炊了,有什麼辦法呢?就立即就答應了︰
「好啊,有什麼辦法呢?」
我自己當時也沒想到,就是這樣,我老媽親手把我推進了那黑吃黑的成都黑市交易所,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變得抓拿騙吃,什麼都干,最後還嘗到了牢獄的滋味。那是後話。
第二天午飯後,我懷揣10斤四川省糧票,從開園步行到鹽市口,心里七上八下,十分不安,越害怕,腳下卻跑得越快,約3公里的路程,20分鐘就到了。
成都市「貿易公司」座落在鹽市口的西御街與長順街交接的路口中心,是當時成都市最大的糖果糕點食品貿易公司。
我鼓起勇氣,膽戰心驚,沒頭沒腦地鑽進了這座誘人的食品王國,發現里面竟有三個大廳,單是櫃台里各種糖果,酒品散發出來的濃濃的,飄飄的醇香味就叫人饞得受不了!我很清楚我自己一無所有的處境,只想干完那違法亂紀的「黑市」罪惡勾當,拿到媽媽需要的全家人的吊命錢,就快快走人!所以我連瞧一眼玻璃櫃台里擺放的那些魔鬼食品都不敢,至于瞧了那些美食佳肴後會有什麼可怕後果,我更是連想都不敢想。因為我知道自己是一個意志力非常薄弱的人!
混在人群中,我開始急匆匆呆頭呆腦地四處張望,在昏黃的燈光下,見大廳中的幾根立柱旁,靠著一些人,個個鬼頭鬼腦,當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時,他們會悄悄伸出一只手晃晃,又縮回去,好像那些手上都捏著一些票證在偷偷兜售。
「對了,應該就是他們!」
我的直覺告訴我,條件反射般迎著最近的一根柱頭走過去,
「要什麼?」
幾個人搶著一起小聲問。
「糧票,我要10斤!」
我把早想好,爛在肚子里的「投石問路」滴謀略使了出來,
「3元2一斤,共32元。」
離我最近的一個「伙子」,看樣子也就比我大2-3歲,搶著回答。
「這麼貴,少點?我沒有那麼多錢。」
「31元5,沒得少了」。
我搖搖頭,走開了。
低著頭,轉了一圈,打定主意後我就朝邊廳中那個最「邊遠」,自己覺得最「安全」的柱頭走去,那里人也最少,一個老頭見機就沖我走了過來︰
「有什麼要買?有什麼要賣?」
「賣糧票,要不要?」
「2元八,你有多少?」
「不,31元!我有十斤。」
「好,給你29元,小伙子。」
「不,31元,我媽給我講好的,少了這個數就不買,我媽干了好多年了。」……
僵持了一會,也有其他人走過來問問就走了。
「過來,小伙子,整數,30元!你要小心,不能熬久了,熬久了引起人注意,今天有派出所的人到處晃悠!」
我本來就害怕,想快快離開,這句話恰如一聲震山虎叫,嚇得我膽戰心驚!
「好啊,賣給你!賣給你!算你撿到了便宜。」
「走,到隔壁人民商場去,這里太危險,有人抓!」
我遠遠地尾隨他進了隔壁一個裝飾有巨大的半圓弧彩燈箱的人民商場大門。
走進一個百貨店里,到處冷清清的,象在放假一樣,我們進到廁所里,
「30元,整數,10元三張,收好了!快一點!」
老頭低著頭,斜眼瞟著周遭,老練地說。
我用發抖的雙手接過那筆從來都沒有經過我手的「巨款」,
「一,二,三,對!三十元。」
放進貼身的內衣包里,模出那張10斤的四川糧票,交給那生意人。
出于意料之外,第一次「作案」竟然如此順利!
錢賣到手,媽媽當然好高興,獎勵了我半截生紅薯,超興奮地說︰
「二毛,你真懂事,小小年齡就可以幫媽媽了!」
但老媽怎知道,二毛其實還並不懂事,要不了多久,意志力脆弱的二毛禁不住魔鬼的誘惑,就要變成「三毛」,流浪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