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征單騎立于城下,喊道︰「高都督獨守孤城,終難瓦全,不如早降為是!」
高慕禮回應道︰「我城池嚴固,兵食有余,可支數年,攻者自勞,守者常逸。我高慕禮堂堂遼東男兒,必不為投降將軍也!」
吳征又對城中守將喊道︰「高都督深受榮祿,或不可降,但你們普通軍士,何苦自尋死路呢?」守兵皆搖頭不語。
于是慕容熙向城中射信箭,信中雲︰「能斬守將出降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邑萬戶,賞帛萬匹。」
高慕禮在信的背面寫上回復,同樣道︰「若有斬慕容熙者,一依此賞。」也令人射還城下。
攻城戰持續了近兩旬,卻毫無進展,燕方八萬大軍每日消耗糧草巨大,營中糧食日漸困乏,眼見著軍糧耗費殆盡,慕容熙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陰沉,心情越來越暴戾,手段越來越殘酷。
這一日,我處理完傷兵的傷勢,回到大將軍營帳,已是亥時了。慕容熙正在帳中自斟自飲,看見我來了,取過豹皮軟墊放在近旁的凳上,說道︰「過來飲杯酒,暖和暖和吧!」
其時已近冬季,深夜頗有些寒意,我接過他遞來的銀杯,看他幫我添滿了,慢慢湊到唇邊。酒是燙過的,此時不過微溫,但辛辣,順著喉管滑下,似一團火一路往下燒著,胃部果然涌上一股暖意。
我點頭︰「果然要暖和些。」
慕容熙觀察著我的神色,問︰「這酒如何?」
我再品一口,又評道︰「辛辣有余,甘醇不足,用來暖胃倒也罷了,真要細品,這酒並不入流,我們江南人很少喝這種酒。江南有太湖水有吳郡米,今宵醅濃吳米釀,我們長飲的是木蘭酒、玫瑰露、桂花酒,一旦喝來當真是‘傾如竹葉盈樽綠,飲作桃花上面紅’了。所以,‘瓊漿玉液暖胸懷,醉臥小舟听吳歌’是許多文人雅士向往的悠閑生活。我還記得去年寒冬臘月時小住我二師姐家,田家多閑,鄰曲相遇,圍爐餞臘,烹羊酌酒,也堪稱鄉間一樂。」
慕容熙抬眸,眸光中亦是蘊了酒意,道︰「如果不是為了我,你大概早已找到親身父親,正享受著天倫之樂了!」
我心頭猛的一震︰我的心意,他,他竟然全都知道?
他提起酒壺,又倒酒,卻已空了。
我注意到他的十指在顫抖,仿佛連酒盞都拿不住了。遂道︰「我幫你去溫酒?」
「不用!」他猝然道,「雪凝,你知道嗎?如果這一仗我輸了,我會一敗涂地,所以,我輸不起。」
我把自己酒杯中剩余的一點酒喝了,安慰他︰「既然已退無可退,就別想太多,保重身體要緊,還當忍氣耐性,以徐圖後面之事?」
他的神色略有好轉,唇間勉強扯開一道弧度,仿佛在笑,又好似在嘲諷,一字一字地漫聲吟哦︰「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魚在于渚,或潛在淵。……」
吟到後來,聲音漸次低了下去,他最終趴在了案幾上,手中的酒杯掉落,滴溜溜在地上打了個圈,最終歸于平靜。
看著這個我認識以來就充滿了濃重的優越感與雄心壯志的男人一時間竟露出了落寞之情,我幽幽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