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我依舊在大將軍營帳中養著傷,閑時到軍中各處走動,幫著做些安排糧草之類無干緊要的事務。眾人見我雖是慕容熙身邊親信,但溫和有禮,頗恤士兵疾苦,都對我很有好感,混熟後甚至會向我隱約透露大將軍待下嚴苛,我也常找慕容熙,為下面的官兵求求情,慕容熙大部分時候看在我的情面便應允了。
這晚,月華瑩瑩,星斗明滅,茵茵青草如敷了層銀霜。我箭傷已大好,步出營外,緩步而行,到營寨近旁不遠的小山,不過幾十步路,竟像是走了極遠的羊腸山路,雙腿隱隱的酸軟不堪。
找了一個處坐下來,略歇息了一會,取出隨身攜帶的簫,便慢慢吹奏了起來。簫聲輕微渺茫,帶著似有若無的纏綿,嗚嗚咽咽,裊裊搖曳,三回九轉,在靜夜中如一色秋日沉寂,連我自己都沉浸在這樣美好的月色簫音中。
不知過了多久,身畔月華中依稀多了一道陰影,真是唬了一跳,忙轉身看去,瞥見了慕容熙如破春風的面容,他含笑凝視著我,我一窘︰「大將軍,原來你喜歡悄無聲息的站在人後!」
他呵呵笑道︰「我本是無意中經過,誰料听聞這麼好听的簫聲,當真是令人如痴如醉,一時越走越近,沒想到竟然是你。只是剛剛我們還在一起,你為什麼不吹呢?竟是要避開我?」
我低聲道︰「雪凝並無此意。」
他看著我道︰「你吹的極好,只是有一處,微有凝滯,不甚順暢,帶有嗚咽之感,難道是思念家鄉了?」
我被他道破心事,紅著臉道︰「大將軍好耳力,難怪人說道‘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話音甫落,忽覺有些不妥。三國時的周瑜年少有為,人稱周郎,他精通音樂,別人奏曲有誤,他就回頭一顧,時人譽稱︰「曲有誤,周郎顧。」有一美麗的彈箏女,私心愛慕他,為博取青睞而將弦撥錯,故意撩撥,邀寵之情,見于箏上。我如此一說,豈不強調了我對他的愛慕。
他略一怔忪,微微笑道︰「你之所以不在營中奏曲的用意,正是怕引發軍中將士的思鄉之情!放心吧,新城中缺水已久,再無戰斗力,我們明日將全力攻打新城,預計很快拿下它,我大燕的戰士們就會凱旋班師,不復再受鄉思之苦。」
我婉聲道︰「大將軍定能心想事成!」
回到營中,一夜好眠。
清晨,營中十分沉寂,沒有往日的喧囂與擾攘,我心中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今日本應攻城,難道……果不其然,過不多久,天上窸窸窣窣下起了小雨,綿綿寒雨打濕了營帳,有鈍鈍的急促的輕響。
我只靜靜的看著那雨中熟悉的身影,他回過頭來,那雙深邃而悠遠的黑色眼眸清澈而剔透,對著我惘然一笑︰「偏偏要在他們快要渴死之時,走投無路之際下雨,難道是天意?天不助我大燕麼?」
向來意氣風發的他語氣中充滿了無奈,我默默沉思了一會,突然兩眼發亮,雙手一拍,笑道︰「大將軍,大喜,大喜!」
慕容熙驚喜交集,顫聲道︰「你說……什麼大喜?」
我說道︰「這個自然,你听我說,當年商紂無道,周武王欲帶兵討伐,陳師牧野時,突然天降雨水,武王心存疑惑,希望另擇日期,卻有卜官進言‘此乃天洗兵,正當大軍壓境,以圖霸業’,意思是把蒙在甲冑上的灰塵洗干淨,好上戰場攻打敵人,而武王經此一役後來果真成就千秋霸業。我們今日遭遇雨水,也是天洗兵,是幫助我們洗洗濁氣,可以更加意氣風發的征戰。現在,你是眾將之首領,定要打起精神,以圖攻城良策。」
慕容熙目光堅毅︰「好!傳令,召眾將入帳中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