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飛滾,寂夜里發出極不和諧的隆隆響聲,箭雨密布交錯,房檐上暗影起落,殺機畢露!
眼看亂箭就要將車門砸穿,更有最為當先的兩人從腰間模出帶鉤的鐵繩,同時在空中旋飛拋出,一左一右的定死在車框邊緣,再用力一提—丫—
沉厚的雕花車門登時粉碎四散,將車中的人置于絕對的危險中。
那黑衣人更加猖狂,加快腳力,迅猛直追了上來!
汐瑤一見這陣仗和氣勢,心道這還得了?真當她是個只曉得等死的,提著刀劍便來取她的命了!媲!
驚動之余,那兩人使出相同的招數,再度將馬車用鐵鉤摳住,將另一端固定在身後的房檐上,接著整個人順勢滑下!
又在頃刻,左面懸滑至半空的殺手忽然被一把利劍從後穿破胸膛,當即高高摔下,氣絕身亡。
汐瑤才是看清,原是站在遠處房頂上的湛露驚覺她危險,擲出了自己手中的劍。
轉而,她翻轉間奪過近身殺手的武器,廝殺不停!
而那滑來的另一人,眨眼間已入車內,血紅的雙眼緊鎖汐瑤,高舉手中泛著寒光的刀向她當頭劈來——
「姑娘!!」
命懸一線!慕寶強行將馬頭調轉,車身驀地傾斜,左側的車輪高高抬起,再重重的落下,幾乎要將整輛馬車顛碎!
那人無法穩住身形,歪了一歪,汐瑤趁隙滾躲到車角一側!
她兩手空空,沒有任何抵擋,情急中余光瞥見扎在馬車內的羽箭,未有遲疑,撲過去使出全身的力氣拔出一支!
正是那殺手靠近自己的剎那,無法思考,汐瑤雙手緊握羽箭,轉身便刺向來人心窩——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就是那殺手都未曾反映,不知她手中何時多出一支箭來,那奪人性命的刀 當月兌手,再望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柱,瞪大的雙眼一陣驚恐之後,甚至連死前最後的哀嚎都沒有就倒了下去。
汐瑤癱靠在車中大口喘息著,亦是見他倒在跟前,才意識到人已經死了。
腦海至深一幕,還停留在那令她毛骨悚然的瘋狂嗜殺中。
再低頭見自己雙手、還有面前的衣衫,統統被鮮血染紅……甚至那面頰上都還殘留著那樣清晰的余溫,她一時怔然!
這是她第一次……親手殺人!!
馬車飛沖出小巷,駛入朱雀大街,巡夜的神策營侍衛軍正聞聲往這面趕來。
身後,菱花湛露已經將那群黑衣殺手料理得所剩無幾,慕寶見危機已消,便慢慢將馬車速度降了下來。
此時皇宮,只一街之隔。
……
這夜負責城東守衛的正是定南王的義子方世林。
他知今日乃璟王辰宴,又是在雲親王府大辦,入夜後往來的馬車和軟轎比平日都多,他也就特別吩咐了屬下,打起精神,莫要生出岔子。
入了後半夜,自雲王府離開的車馬漸漸少了,一切恢復如初,連個異樣的風吹草動都沒有。
這京城雖平日少不得那些王公子弟磕磕踫踫,但真到了這般時候,誰都曉得收斂。
由此方世林也只按尋常那般,恪盡職守。
豈料剛入丑時,忽然出現幾個穿著夜行衣的黑衣人極快的穿梭在房檐之上,像是刻意要吸引他們的視線,將巡視的幾隊人馬引在城中狂追。
待人反映中了調虎離山計,那邊已經傳來武安侯府嫡小姐的馬車遭襲的消息。
匆匆折返趕回,這面一場廝殺,已近尾聲。
見到那幾乎被亂箭射成蜂窩的馬車,方世林心道不妙,連忙上去關切,直見了慕汐瑤安然無恙,才安下心來。
只此時那女子滿身血污,何其狼狽,且臉色發白,驚魂未定,似是嚇得不輕。
再望那死在車中的殺手,一支羽箭幾乎刺穿胸膛,那處更是唯一的致命傷。
想必……應是慕汐瑤所為?
經過南巡,對此女,他或多或少多了幾分留心,知道她于世子來說是有些不同的,更在沈家婚宴時,皇上對世子的試探,他也是看出來了。
他與定南王府的關系從未公諸人前,所以大多時候,只能暗中使上些不易為人察覺的小動作。
不過今夜一事,令人吃驚之余更生諸多猜測。
顯然有人為了夜襲武安侯府的馬車,才刻意引開他們這些巡夜的侍衛軍。
更甚先前他帶著部下一路追來,那路上拼殺過後的景象,說這京城太平了好幾年,都快讓人忘記隨時會有危險發生。
若慕汐瑤身邊沒幾個武功高強的護著,只怕此時她的小命已經沒了。
那麼看來,她對這些亦是有防備的?
武安侯府一門武將,有個把仇人並不稀奇,可照今夜這情形看來,更像是……滅口?
「慕小姐可有受傷?」壓住心中諸多疑惑,方世林只問道。
得他出聲,汐瑤才算回神幾許,定定望他,那凝得化不開的黑瞳中充滿防備,像是在揣度他的身份,又像是在回想此前發生的事。
見她不語,方世林暗想她也許受驚過度,剛想再開口自報身份,卻听那縴細的聲音對他回應道,「多謝,方大人……」
雖那話音中還略帶顫抖,可她竟還記得自己,足以證明此女遭逢巨變後,神思仍舊清明。
單憑這點,已經讓方世林對她另眼相看。
想罷,他自知還有軍務在身,只例行公事回道,「慕小姐言重了,今夜此事——」
「今夜小女子突遇強盜,得方大人所救,口頭言謝,有失禮數,只不過……」
她頓了下,沾了血痕的小臉還驚魂未定,她也不多看站在馬車外的人一眼,垂眸輕聲說道,「汐瑤這一身狼狽,實在無法站于人前,可否請大人護送汐瑤回府,改日我定親自登門,拜謝救命之恩。」
汐瑤說話語速不快,每句都要間隔一小會兒,可她的意思,方世林卻是听得清晰明白。
寥寥數語,她已經將今夜發生的一切說得清清楚楚。
是她不巧遇到了強盜,得巡夜的他所救,這話听來簡單,可京城天子腳下,哪兒有那麼多當街逞凶的歹人,且還都裝備齊全!
然而顧忌到世子那邊,方世林不得不多做思索。
先不論是誰要慕汐瑤的命,她想就此瞞過,並非不可。
他們這些常年負責皇城安危的,誰也不想在自己值守時橫生紕漏,要說平日沒半點差錯,那是不可能的。
他當值多年,也幫平級和上司隱瞞過好幾回,就是看在他這份薄面上,他想壓下此事,最壞的結果無非被監察御史參一個‘護衛不力’的罪名,不痛不癢,無關緊要,但……
「護軍大人!」
正是方世林左右權衡時,得一在北城巡邏的侍衛快步跑來,湊在他耳邊對他細語。
汐瑤早就在暗中觀望他神色變化,那番說辭連她都覺牽強,方世林肯不肯幫她,全看冷緋玉的影響了!
此時見他听了那人幾句後,竟本能反映向自己看過來,難道又發生了什麼與她有關的事?
那人說完就離開了,方世林看汐瑤的目光更加復雜難解。
不禁,她只好試著問,「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慕小姐並非遭強盜所襲。」方世林肯定道。
這下,汐瑤真的模不清他想法了。
「方才天牢遭劫,跑了兩個涉秋試舞弊的罪臣,小姐正好與那批人遇上,我想……他們是見姑娘只有一輛馬車,身邊並無護衛,于是便打起這車的主意來。」
把這意圖明顯的話說出來之後,連方世林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他心思里就是覺得若此女出了什麼事,不定會對世子有所影響。
五日後世子就要護送靜和大公主前往南疆,他可不想定南王府在這節骨眼上有所變數。
加上天牢遭劫為實情,只不過那兩個罪臣已經死在天牢外的巷子里。
秋試舞弊案牽連甚廣,保不齊還有背景來頭更大的漏網之魚,想要滅口,法子實在多得很!根本無需勞師動眾將人劫出來之後再殺。
所以聯系前因後果,這想要置慕汐瑤于死地的人,布局周密,也是不想將此事鬧大的。
到底是誰……
眼見方世林不住深思,汐瑤生怕他多問自己,忙道,「既然一切水落石出,還勞煩方大人護送汐瑤回府。」
……
又是一夜驚心動魄。
回到武安侯府,夢嬌和張嬤嬤早就得了方世林派人來傳報,故而見到汐瑤滿身血污,狼狽至極,心頭雖驚,卻也按捺了不安,吩咐四婢為姑娘梳洗。
那輛不成型的馬車,當夜夢嬌就吩咐下人將其拆了燒干淨。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大難不死,隔天定要去幽若寺燒香祈福的。
珍華苑里的燭火亮通次日天光微曦,汐瑤服了碗壓驚的湯才睡下。
卻不想鬧這一場,竟引她發了熱病,渾渾噩噩躺了整整兩天。
京城里早就將此事傳得沸沸揚揚,說這武安侯府的慕汐瑤,想讓人忘記都難!
也不知她是運氣太好,還是時運太差,好事壞事都被惦記著,雖每每能化險為夷,可總是拿自個兒折騰,哪里禁受得住多少……
更有傳她在南巡時惹了不干淨的東西,所以人到哪里,那人命案也犯到哪里。
這些,病中的汐瑤都是听不見的。
她雖有意識,知道自己著了風受了寒,可那半夢半醒間,一場場前世今生交替肆意,久久將她纏繞。
一會兒是那大婚,滿眼紅綢的雲王府,她滿身鳳冠霞帔,只身坐在喜房中,內心那等待的忐忑竟如此生動。
一會兒,她又跪到了御書房前,頂著灼目的烈日,大汗淋灕,幾近虛月兌,那人始終不願出來見她一面。
再接著,她仿似听到四婢焦慮的對話聲,粉喬問,姑娘怎還不醒,都昏了兩日……
她多想醒過來啊……
沉沉的眼皮如何都睜不開,她索性昏睡過去,任由自己被夢魘吞噬。
那畫面生兀跳轉,眨眼之間,她仿佛又回到皇宮。
這一次,見到的卻是另一個她所熟悉的人!
漫天飛雪,那一身皇後打扮的袁洛星跪撲在太極宮外,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她模樣不似如今這般稚女敕,柔媚的眉目間,多的是幾分成熟女子的嫵媚和柔情,那是前世的賢妃,不!是汐瑤死後,終于如願母儀天下的袁皇後!
這倒是稀奇了。
見她哭得那般慘,汐瑤竟也顧不上自己是否在夢里,干脆走近了細細的瞧去。
可無論她如何走,卻只能與自己看到的相隔著那樣遠的距離,再多半分都沒有了。
那袁洛星不停掉著眼淚,哭求著什麼,站在太極宮外的奴才們視若無睹,一張張冷漠的臉孔,當真是這皇宮最好的陪襯!
她在求誰呢?
她又想見誰呢?
正是汐瑤疑惑時,依稀,從深宮里行出一人,是劉茂德!
他端立在袁洛星跟前,手里握著拂塵,微微低著腦袋,冷聲說,「賢妃,回吧,您執掌鳳印這兩年,後宮不安,幾位娘娘相繼死于非命,比先皇後妃爭斗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當中緣由,若深究下來,可就沒那麼簡單了。如今皇上只廢了您的後位,恢復賢妃之位,已是格外開恩,再糾纏下去,得不償失。」
說完,他轉身就走,比起當年在御書房外對汐瑤,這態度真是……
「不會的,不會的!!!」袁洛星拼命搖著頭,精致的妝容早就不復存在,「皇上不會廢我的,皇上不會廢我的,我是皇後!!我是皇後!!!!」
……
睜開眼,眸中一片柔黃的光,視線由模糊到清晰,汐瑤擰了擰眉,又眨了眨眼。
她好像夢到了前世,自己死後……發生的事?
那夢太清晰了,每個畫面,每句話語,包括劉茂德說的……袁洛星執掌鳳印這兩年……
也就是說,那是……
「雲昭……七年?」
她這一開口不要緊,才听得自己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更把睡在旁邊的心藍吵醒,抬起頭來模模糊糊的看著她問,「什麼雲昭七年?」
罷了,汐瑤與她對視少許,兩人眼神都各自說不清的呆!
半響,心藍驀地醒神,露出個笑來,「姑娘可算醒了!!」
也不管這是幾更天,她站起來就出去喚另外三個,留了那女子自己躺在床上,對此前的夢想得入神。
雲昭七年……
汐瑤有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真的,還是所有都只是自己一場痴夢了。
依著她今生幾次不費力的對付袁洛星,她那愚蠢性子,做了皇後豈不更加囂張?
可慕容皇貴妃豈能坐以待斃?
那劉茂德說,後宮不安,比先皇後妃爭斗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句倒讓汐瑤深刻。
如今天燁皇帝的後宮,那風起雲涌,無不與前朝政事相掛鉤,連劉大總管都敢給袁洛星臉色看,想必她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里去。
只不過……那些都是真的嗎?
想到此,她才將舒展的眉頭又深深蹙起。
那夢中聲淚俱下哭求的袁洛星,與當日的她有何區別?
她這沒有去爭,去斗的,落得那般下場,可以當作活該,可袁洛星卻耗盡一生去算計!
最後,她又能得什麼……?
她們終究都不過是那座皇宮中的匆匆過客,那些情啊,愛啊……都是假的。
……
四婢整齊的回珍華苑時,汐瑤已經自個兒起身來,披了件外衣安坐于外室的榻上。
榻邊的那扇窗被她推開一條縫隙,有清新的風一縷縷的飄進來,她手里捧著暖爐,病過之後,模樣雖還憔悴,但終歸看著是要好了的。
再得她見了雪桂幾個,開口便問有什麼吃的,只這一句話,徹底讓四婢安心。
不論可有前世,如今她只求今生。
病一場也好,倒是讓她清醒了。
……
這天未過午時,京城又被一大事鬧開。
十皇子祈裴元入宮請旨,向皇上求了慕家三小姐,說是在璟王辰宴上,對其一見傾心。
祁尹政欣然應允,當即封了他親王,賜裴王府,更命太史局擇良辰吉日,估模著最快,也要明年初才能完婚了。
全京城都沒想到,這慕家最先做了王妃的人,竟是才被抬平的已故張氏之女慕汐靈!
就是張家還留在京中的兄妹三人,都不得不佩服其有手腕,這天正午就派了下人,先往慕府送去一份賀禮。
消息傳入武安侯府,汐瑤免不了吃驚一番。
少不得又要拿前世來做個比較了麼?
她可是清清楚楚得記得,上輩子慕汐靈爬的是煜王的床,做了他的側妃。
許是這兩人都是個陰險狡詐的性子,倒是不失為‘興趣相投’。
故而慕汐靈極得祁煜風寵愛,更在煜王府使得一手好本領,將那煜王妃都差點活活逼死!
若不是祁雲澈登基,祁煜風造反,只怕正妃之位早晚是她的。
怎汐瑤才病了三天,外面連天都不同了?
但又想成王作亂提前,連祁璟軒都要爭個儲君之位,張恩慈如今都死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尋思那祈裴元,對其汐瑤曾經也有過評價,無非生性愚鈍,身份地位尷尬,在煜王和明王兩面都是不討好的人物,可是……
雖說此人上下打量遍了都沒個優點,模樣在出盡美男的大祁皇族中更只算一般,可最後就是汐瑤死了,他人都只是被幽禁,換言之那仍舊是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命還長!
慕汐靈會看上他,沒準真讓她發現他的過人之處。
現如今慕家三分,汐瑤自是吩咐張嬤嬤準備了賀禮送去,別人的事她根本沒那閑工夫多想,再過幾日就要到皇上的千秋節了……
……
次日,靜和大公主遠嫁南疆。
應了祁璟軒的邀約,汐瑤與他,還有祁雲澈,一道去城門外送。
本汐瑤是不願意的,一則她病那會兒做的夢猶如一記重錘,敲得她七葷八素,心里滋味復雜難掩,心底里根本不想見到那人。
再來祁璟軒那點的心思,靜和大公主是袁家的人,這次是她們袁家出風頭,與你璟王爺何干?為冷緋玉踐行才是真。
兩個男人都是她最想避開的,這天偏不隨她的心願,真是要將她活活慪死了!
清晨時分,寒氣逼人。
視線盡頭的地平線上,只得一抹淡淡的橙紅有泛起之勢。
巍峨的群山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當中,卻有一片肅穆的軍隊將其遮擋,更凸顯于其中!
那是正南城門外為靜和大公主送嫁的五萬精兵。
站在城樓上俯視前方,紅色的嫁車在一片純黑的鐵甲包圍中,顯得異常奪目安全。
這不僅是大祁與南疆的聯姻,更是祁國向周邊諸國顯示不容挑戰的國力的一次良機。
五萬精兵為公主送嫁,史無前例,更之余統領這支精銳的,是戰場上從無敗績的定南王世子,而今的策南大將軍。
冷緋玉位居當先,身著銀甲,騎在黑色的駿馬上,目不斜視,單那英武身姿,都叫人心潮洶涌不止。
如此看得幾眼,竟都讓汐瑤想收回曾經對他的不屑不敬。
想必戰場上的冷緋玉,定是睥睨所向,戰無不勝!
而悉聞定南王妃關慧英,也已經要得賈家千金的庚貼,來年不止慕家有喜,就是冷世子也該娶妻了。
唯她慕汐瑤即將得皇上指婚,做那棋子一顆,任由擺布,怎叫她抒懷?
正暗自息惋,忽聞身側祁璟軒一陣悵然,傷懷感嘆,「若得玉哥為皇姐送嫁,她就不會……」
听他欲言又止,無需說完,那心思自讓人明了。
祁若翾……那不又是一個香殞多時,卻仍值得人記掛在心的奇女子麼?
「可是我覺得,讓長公主嫁給那垂垂老矣的南疆王,不若死了痛快呢。」
汐瑤沒心沒肺的道來,望了面上略顯訝異的祁璟軒一眼,沖他露出一笑,表明立場,「我不是在安慰王爺。」
左側,忽聞祁雲澈言,「這就是你們女子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語氣里不乏別有所指,更有冷冷諷刺之意,祁璟軒不懂,汐瑤一听就領悟了。
看著下面,她笑著道,「王爺所言極是,依著換做是我,寧可死得其所,那含笑九泉,總比郁郁而終強吧?」
祁雲澈側眸來淡淡掃了她一眼,倏的提唇而笑,「那你應該慶幸,父皇還沒與你指婚。」
要是指了婚,就該她‘死得其所’的時候了。
這邊廂才說完,汐瑤恨得咬牙切齒,當即瞪回他一眼!
那記眼色被祁雲澈受用收下,俊龐上笑意更加疏闊,今兒心情真是不錯。
難為了祁璟軒被夾在中間,明明听不懂,卻又覺出兩人的針鋒相對,好不為難!
城樓上站了一會兒,他干脆建議下去同玉哥話別。
得他一說,豈料祁雲澈淡眸便意味深長的看向汐瑤,再道,「我大祁男兒,從來沒有男子話別的道理,十二,莫不是你想開這個先河?」
因前朝最後一位皇帝有斷袖之癖,當年抗擊祁國攻打時,那前朝皇帝每每垂淚為他心愛的將軍送行,此‘佳話’流傳至今。
由此即便祁國皇子出征,那皇帝老子都只敢站在城樓上,誰敢去話那個別啊……
聞言,祁璟軒想起這一出,面上露出尷尬之色,不說話了。
許是被雲王那記清淡又寡毒的眼色刺激到,汐瑤簡潔有力的道了‘我去’兩個字,登時邁步下了城樓。
那背影,嘖嘖……怎一個壯烈!
騎在馬上的冷世子見得來人,心頭也‘咯 ’了下。
見到她站在城樓上時,他已吃驚不小,再得她親自走下來,冷緋玉那蠻橫粗燥的心思,根本不會想到城樓上發生了何事,妥是愣了半響!
猶豫了片刻,他也下了馬,迎上前去。
面對面,汐瑤也顯得有些窘迫,可她人都來了,哪里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
這天冷世子瞧著煞是威武不凡,他身形本就魁梧高大,穿上這身剛毅的銀甲,自能讓人想象他在沙場上的無敵英姿!
再瞧他那說不清的臉色,倒沒有平日與她針鋒相對時的凌厲氣勢,反而……像是在等著她訓話?
汐瑤昂著頭與他對望了這麼一小會兒,到底看出他在顧慮什麼,忍不住撲哧一笑,「以前怎麼听別人說冷世子是大祁的英雄,我都當是無稽之談,今日得一見,總算相信了幾分。」
對他,這可是難得的夸贊。
冷緋玉聞言亦是一笑,誠然道,「我以為你此生都不會與我說話了。」
自沈府他歸還她蝴蝶釵之後,每次他見到她,心底總是有異樣的情緒涌起。
他想與她說話,哪怕是和從前一樣爭執不休,也總比當個陌路人要好!
可再想到眼前的女子不久之後要成為雲王妃,更是未來大祁的皇後,他怎敢再有逾越之想?
听他主動提起,汐瑤心中悵然,面上卻盡量表現豁達,灑月兌道,「你我皆是身不由己,我又怎能怨你?」
嘴角壓出一絲苦澀,冷緋玉眼中不覺柔和,「我倒不知你還是個善解人意的。」
「罷了,汐瑤在冷世子眼里,不一直都是個刁鑽無禮的形象麼?」
說完,他二人皆是低頭笑起。
原來水同火是可以泰然共處的,只此時再言……晚矣。
彼此收起笑意,端詳汐瑤那張精明非常的小臉,冷緋玉眸光凝了凝,道,「既然你有心來話別與我,可想听我忠言幾句?」
「若你想說千秋節上那件,大可不必了,我心意已定。」
听她肯定說來,冷緋玉又得一怔。
他知慕汐瑤聰明,卻沒想她能聰明如此,皇上決定在千秋節與她和雲王賜婚,連他都是今早才從父王口中得知,她是……
「我猜的。」未及他想完,汐瑤斷了他的思緒道。
而後又低下頭,人是忍不住憂愁起來。
這讓冷緋玉看了,更加自責難言。
出嫁吉時將至,他沒有閑工夫多做愧疚,只問道,「我已命人告誡了你那三叔,他今後都不會來找你的麻煩,只不過……慕丫頭,你到底招惹了什麼人?要使那般縝密的布局,置你于死地?」
汐瑤沒想過他會為自己私下去找了她那混賬小叔,還……一番恐|嚇。
那心里說不感激是不可能的,至于他會知道那夜她遇襲實情,也是她早有預料。
對將來張家謀反,二叔從中參與,汐瑤深知,單靠自己一人之力,就是獨善其身都不可能。
為今只能借助皇權之力,將河黍張家徹底扳倒!
抬起頭,她眸光閃爍,「此事事關重大,這里不是能說話的地方,等你回來,我一定……一定全然相告!」
冷緋玉極少見汐瑤有如此激動又隱忍的時候,她雖魯莽,但卻不忘自保,沒道理由人滿京城大街小巷的追殺,她說事關重大,他信!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世林是我的人?」他接著問。
要說她只為掩飾當日發生的事而生硬的去和神策營的中護軍談,連條件都不提,除非她被嚇傻,或者把神策營的人都當傻子了!
听他毫不含糊的問起,汐瑤神色里便露出幾分……為難之色。
略微沉吟了下,見他態度堅決,只好再道,「你還記得南巡回來時,慕容家走水麼?事後我听人說起,當時你本直想往東苑沖的,是方護軍將你攔住,你才去的南苑,我回想那一路上方護軍與我們這些伴駕的從未多有說話,再者當時場面混亂,既然他都能想到可能有人使聲東擊西的詭計,對皇上不利,那豈不是立功的好機會?他自個兒不先到聖駕前守著,反倒來尋你,所以我猜想,他應當是定南王府的人,或者與你私交不錯。」
實則回京後,她更暗中托付沈瑾瑜,請他動用沈家的暗人去細查了一番,當然這些,她才不會與他說!
言畢,汐瑤再抬眸看向冷緋玉,見他俊容沉凝,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瞧,只怕把她當作心眼奇多的女子了吧!
片刻,听他啟齒,語氣卻無奈得緊,「我倒是好奇你說的大事為何,不知我回來時你人可還在?」
顯然慕汐瑤遇到了麻煩,可她卻在此時才與他說,那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加上方才他提到皇上賜婚,她言辭堅決,也就是說……已經鐵了心要拒婚?
不由的,冷緋玉抬頭看向站在城樓上的祁雲澈,即便他心有不甘,然而身為臣子,更為冷家將來的支柱,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臣服而已。
「汐瑤,雖你我從前對彼此諸多誤解,但正如你不能否認本世子領兵打仗的本事,我也不能忽視你叫人驚異的小聰明,既然……那是皇上的心思,為何你非要逆其而行之?」
抗旨拒婚,難道她真不怕死麼?
她為自己綢繆這麼多,連他都算計在內,難道不是為了活?!
他的心意,他為她著想勸解的話語,汐瑤字句在心,可是……
「你不明白。」她默然,凝眉將頭搖了又搖,與此前那大義凜然的模樣相比,那眼角眉梢間,多的是女兒家惆悵的心思。
冷緋玉,確實不會明白!
那個夢還環繞在她的心,無論是前世後來的袁洛星,還是今生此刻的自己,她不要再與那幽冷無情的深宮有任何關系,即便——
她對那人,仍舊難以忘懷!
而在汐瑤身陷囹圄久難自拔時,冷緋玉卻淡聲道,「我只是覺得,興許你會成為我大祁有史以來,一位能與帝王並行同尊的賢後,況且你說的那件大事……他比任何人都能讓你放心依靠。」
他在說服她選擇祁雲澈?
他就是這般輕易的……妥協了?
「此話,你可有半點違心?」汐瑤笑容慘淡,垂眸輕聲問他。
「于私,有。」冷緋玉坦然相告,深幽的眸,堅毅難以撼動,卻在那恍惚瞬間,似有一絲漣漪綻起。
「但,我不能只于私。」
……
五萬精兵護衛著靜和大公主的嫁車遠去了,此一去,再見怕要來年二月間。
汐瑤站在城樓下心神飄忽久已,反反復復回想冷緋玉說的那句話。
不覺回身抬頭,向那高聳的城樓上看去,時逢晨光初綻,將那道她所熟悉的輪廓鍍上一層灼而炫目的金光。
她盡力想看清他的臉容,卻無論怎樣努力,終究是一場徒勞。
大祁有史以來,一位能與帝王並行同尊的賢後……
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