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我?」汐瑤聞言,眼底掠過一絲訝異,隨即眉眼淺淺一彎,笑了起來,「月尾都還沒翻過去,三公子莫不是記錯了日子?」
她人在這里,外有府衛層層把守,難不成還能插上翅膀飛了禾?
「沒有記錯,是提前了而已。」張清曜的聲音極為溫軟,看著汐瑤的眼神鋒利得像是要剜下她的肉!
見他已是氣急敗壞,卻還要努力維持著世家公子和前朝皇族的風度,也真是夠為難的。
南疆王的死訊從苗域傳來,河黍一帶營生的苗人蠢蠢欲動,昨夜張府外就聚集了為數不少的人想要借機滋事,張文翊見形勢不對,連忙從城外營中調派了自家的兵馬來守著,才勉強得了一夜好眠。
外頭的情況越來越嚴峻,眼下張清曜卻說要娶她,這不是太突兀了點兒麼…妲…
抬眼看著面前壓迫感十足的男人,汐瑤微微一笑,「為何要提前?或者我該問,在這個時候娶我,對你,對張家有什麼好處?」
估模就在這兩日祁煜風便可到東都,至于那大婚能否得成,就要看那各方權謀的本事了。
所謂水神娘娘示意的初六婚期,僅僅是個無關痛癢的拖延。
汐瑤問的意思實在是太明顯,若非張清曜被逼得唯出此策,怎可能在一切還沒塵埃落定前忙不迭的娶她過門?
由此,只能證明一件!現今在張府的眾人——陣腳亂了。
得她巧笑嫣然的問,神情輕松事不關己般,張清曜惱火非常,挑起眼角露出狠色,「我將娶之人本事了得,能讓雲王為之奔波操勞,娶你可是一勞永逸。」
汐瑤不以為意,「這不是我早就同三公子還有二老爺說過的事麼?莫非你們沒當真?」
那就真怪不得她了。
「無妨。」張清曜目光如炬,話語陰寒,「如何你都是我要娶的人,我應當高興才是。」
這樣想得開?
直視與他,汐瑤膽大問道,「我只是好奇一點,若三公子先娶了我,將來公子重登大寶,揚軒轅之威時,汐瑤可是你的皇後?」
張清曜聞之大笑,探手狠狠鉗住她的下顎,「本公子就喜歡有魄力的女人,你有命活到那時,許你鳳位又如何?」
……
盯著那身影遠去,汐瑤沒好氣的哼了聲,飲下幾口溫茶,這才將心頭那股惡心強壓下去。
暗罵︰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看誰活得長!
「慕大小姐請移步浴室,容奴婢們為小姐梳洗裝扮。」甄蘭半句廢話沒有,面無表情請道。
「慢著!」坐在旁邊,方才見張清曜氣勢洶洶,慕汐靈早就按捺不住,借機發作起來,「本妃的母親和二姐姐還未到,大姐姐得皇上賜婚來此,匆匆忙忙成何體統!偌大張家連這點禮數都沒有麼?」
「王妃莫惱。」甄竹早有準備,上前半步,徐徐答來,「慕夫人與慕二小姐早幾日已至遼陽,昨兒個三少爺就派人去接,最多午時便到。」
甄梅再道,「至于禮數方面,霜老姨太也認為匆忙了些,委屈了大小姐。只煜王殿下與璃雅郡主尚未完婚,三少爺乃為庶出,故而不易張揚,老姨太特意讓奴婢們轉告,還請大小姐體諒。」
她說得極為生硬,簡直似傳達老祖宗的旨意,容得人不體諒麼?
「大小姐,不好了大小姐!!」
這廂剛說完,凝香一臉急色從外面跑進來,見屋里忽然多了幾個人,鳳冠霞帔大紅嫁衣立刻將她目光吸引了去,人是愣了一愣,忙緊閉上嘴。
慕汐靈瞪她道,「天塌了還是怎的?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凝香顫了顫,滿臉委屈,遞與汐瑤的眼色急得要噴火。
「可是翼宿和張宿與府衛生了摩擦?」不慢不緊的喝著茶,汐瑤淡淡問。
凝香點頭,愁色未消半分,看看並排端立一側的梅蘭竹菊,猶豫著道,「還有……還有軫宿他們。」
聞她一說,倒是慕汐靈跟著變了神情。
這些暗衛武功高強,可在人前只有兩個現身,張清曜是怎知道有七個的?
「王妃娘娘,慕大小姐勿急。」
听了這個消息,甄蘭繃得僵硬臉
容當即舒展了兩分,仿佛她親自折了慕汐瑤的翅膀一般。
「二老爺說了,今日是三少爺和大小姐的好日子,雖一切從簡,但小姐身邊的人不能虧待,便是打算犒勞七位護衛,所以……」
「我看我的樣子很著急麼?」汐瑤根本不想與她多費唇舌,「犒勞而已,我那幾個護衛看起來不通人情,卻是很好說話,既然是二老爺的心意,汐瑤在此謝過了。伺候我梳洗吧。」
說完她起了身,走前不忘給慕汐靈一抹柔和寬撫的眼神。
既然張清曜打定主意要對付自己,必定先料理她身邊兩個武功高強的護衛。
至于他們七個統統被一網打盡,想來這還是顏家的疏漏。
二十八星宿不可能都跟在她身邊,這樣目標太大,翼宿與張宿都屬四神之一的朱雀,另外還有五人不難猜,藏身在偌大的張府更不難。
不管是死士還是暗衛,取個這樣的代號,略懂星象之術的人稍動腦筋就能參透當中奧秘,所以曜公子定會覺得這可真是……敗筆啊!
……
浴室里水霧氤氳,女子褪去羅衫,將自己完全浸泡在漂著新鮮花瓣的池水中,合著眼眸,面貌沉凝,似睡著了,又似在沉吟。
梅蘭竹菊四個大丫鬟猶如牢獄中的守衛,列成一排站在左側,不發一語,更無表情,單單用自己的眼楮牢牢盯著全然放松的慕汐瑤。
不得一會兒,外室中行來一人。
她穿戴不俗,看上去不超過二十歲,緩步來到池邊,低眸望了眼水中的人,道,「見過慕大小姐,奴婢安娘,特來為小姐挽面。」
汐瑤合上的眼皮微有一動,卻未睜開,懶懶道,「只管做你的便可,我這會子忽然覺得有些乏,想睡一會兒。」
罷了她再不多說半句,半躺半坐的任自己漂在水里,鼻息均勻,眼看著就是沉沉睡過去的模樣。
安娘依言跪坐在旁,取過帶來的盒子打開,動作輕柔的與她淨面。
此道工序本該由兒女雙全的美婦人為待嫁新娘完成,張家無心,汐瑤無意,便隨她們折騰了。
半個時辰後。
「藥效應當發作了吧?」
模模糊糊中,汐瑤仿佛听到有人說了這樣一句話,回蕩在浴室里,響徹在耳畔邊,帶著陰謀獨有的音調,格外的清晰。
她想動,才發現渾身力氣盡失。
「應該是的。吸入這藥便會四肢無力,連眼皮都掀不起來,即便听得見,人清醒著,卻是無能為力。」又有一人說道。
這次汐瑤听得更清晰了,這是甄蘭的聲音,可是果如她所言,自己連眼都睜不開。
站在池台邊,甄蘭看了看浸在水中的人,眼底晃過一抹惡毒,「想不到吧,慕大小姐,你的好日子從此時開始就到頭了,往後奴婢們可會好好的伺候你的!」
那後一句話說得別有意味,引得其他三個附和怪笑。
罷了,甄蘭昂起首吩咐道,「老姨太說了,只管給她梳妝打扮,約莫到了吉時,她便能扶著出去行禮,想跑是跑不掉的。我還要去招呼裴王妃和她那個驚乍的賤婢,這里就交給你了。」
「安娘知道了。」女子輕輕頷首,目不斜視,看就是個極其本分,心中有數的人。
對她,甄蘭幾個是曉得的。老姨太看得入眼,而她人本身不愛出風頭,自知斤兩,倒是叫人省心。
步聲窸窣,等到外面的房門被合上,四個大丫鬟說著奚落的話走遠,安娘抬起頭來,此時臉容神情已變,不再如方才那般木訥約束。
她先行出去看了看,返回之後將浴池上的龍頭塞拔開,讓水流動起來,水聲叮咚響起,充斥在真個浴室中。
接著,她把汐瑤從水里撈出來,拉過衣衫與她裹好,再把她頭枕在自己腿上。
「小姐放心,這迷粉張家軍人手皆有,奴婢早已配出解藥。」
一邊小聲說著,她從妝盒底部取出一支小巧的瓷瓶打開,放在中了迷|藥的女子鼻尖給她聞嗅。
片刻之後,汐瑤先是動了動手指,接著睜開眼,逐漸看清上空的女子。
安娘,這就是她暗中安插在張家的人。
「原先,我還想派個武功高強的來呢。」汐瑤還有些乏力,只能勉強細聲的慢慢說話,「張嬤嬤卻同我說,在府院高牆里武功好不得什麼用,重要的是善女功,懂得察言觀色,討主子歡心。」
故而最後,懂得醫術,又極其心細的安娘被選中。
停下一會兒,細細打量那張清秀的臉容。她一直都知道這個人的,為了她和武安侯府,心甘情願將自己的死契賣給張家,做二等侍婢。
來了多日,汐瑤只派軫宿暗中與她互傳消息,此時才見到其人。果如她所想,眼前的女子容貌靜淡,沉穩從容,極為可靠。
想到她的出身,汐瑤又有些感慨,「這一年多來,委屈你了。」
安娘柔和笑笑,「小姐說的是什麼話,當年安娘的爺爺就追隨老侯爺征戰四方,而今能為小姐做事,是安娘的福分。況且安娘並未受苦,只張家對下人管束甚嚴,許多事情安娘不能立刻稟告小姐,唯有在老姨太出府去寺廟進香時,想法子在暗中將少許消息傳與沈二少爺的人。」
她做事慎微,雖信得過沈瑾瑜,卻不信他手下的人,故而即便早就得知軒轅皇族的秘密,也只能按捺靜待。
這幾日見汐瑤在張家隨機應變,即便她不說,想必很多事情也早就被洞悉了的。
想著,安娘神思一動,變得沉肅了些,「沈二公子已被請來觀禮,慕二老爺和夫人,還有汐嬋小姐也到了。」
「我二叔也來了?」汐瑤眸光忽閃,跟著便樂出聲來。
也是,慕堅自然知道張家要對付自己了,才會堂而皇之的出現。
他定以為這里是河黍,她一個小丫頭能做什麼?
冷聲笑了笑,汐瑤撐坐起來,「安娘,給我梳妝吧。」
來得正好,正如她心意!
……
安娘給汐瑤梳頭上妝後,沒得多久又來了一行丫鬟婆子,七手八腳的給她換上嫁衣,便將她鎖在一間房中,之後,再無人來管她。
外面不時有人往來經過,不難听出是在為晚上的婚事而忙碌著。
只是新娘為誰,似乎對眾人來說反而不得多重要了。
而此時張家的暗房中,二十個守衛早已被悄無聲息的放倒,那鎖也被利落劈開,靠在邊上的軫宿最先見到來人,當即嗤之以鼻,罵道,「媽的,現在才來,你倒是會趕個湊巧。」
沒等站在外面的開口,暗牢最里面又發出一個聲音,委屈得不得了,說,「來得正好,老子又不是朱雀的,還要和你們幾個一起丟臉被關,虧死老子了。」
他罵完,張宿立刻好心提醒,「阿角,是你自己同七爺說苗域沒意思,你要和小姐來河黍長見識的。」
青龍部的角宿吃癟,縮在牆根碎碎細語,「老子哪里知道張家會是這個樣子,人都跑空了,殺沒得殺,還要裝孬!」
早知道他就回京城去了,再不濟東都也行啊,兩個地方都熱鬧,總比這里好!
柳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側頭去鄙視了他一眼,「現在去東都還趕得及,晚上的事情你就別管了,反正我們朱雀部會辦妥的。」
「唉……我要找我的燈籠去了。」
軫宿也從地上彈起,尋思著他把那玩意藏到哪里去了,張家地方大,他記性又不太好,「小姐說晚上要送給那老太婆,找不到就麻煩了。」
說著就把某只無視了去,其他幾人跟著魚貫而出,剩下單個被孤立的。
「利用完就把老子甩了?!」角宿青筋暴跳,下不來台,橫眉冷眼的怒瞪外面唯一沒走的朱雀部小頭頭。
阿鬼面無表情的和他對視,未來得及吱聲,走遠的其中一個聲音懶散的傳來——
「鬼長隨貴人事忙,這兒不勞您費心 。」
他們朱雀向來只有六個人,那只鬼,可有可無。
「你看到了。」鬼宿話語平平,隔著鐵欄對角宿抱歉道,「我們都是被嫌棄的。」
角宿雙目垂淚,無語凝咽。
……
夜至。
汐瑤被關了整天,雖說坐在床上什麼都不用做,可到了
這時候,實在腰腿酸疼,肚子更餓得響個不停。
再不來人拖她去拜堂,恐怕沒有藥迷暈她,她都要被餓暈過去!
門外幾聲響動,鎖被打開,隨即進來一人。
她忙調整呼吸,將表情放得自然,靜靜斜靠在床邊,微虛的雙眼,隱約看見一道魁梧的輪廓轉進內室,來到她跟前。
這身影汐瑤認得,是她的二叔——慕堅。
「你這個樣子與大嫂很像,我想大哥見到的話,一定會很開心。」沉沉的話音響起,是以何種身份對她說這番話呢?
這個人曾經毫不猶豫想將她斬殺,血緣之親,汐瑤早就不信了。
慕堅自是以為她體內有藥效作祟,只能听,不能言,更無法動彈。
外面天光昏暗,正是夜幕降臨時,他走到幾案前點亮了兩盞燈,而後就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隔著屏風望向穿著嫁衣的小輩,沉吟了下才道,「還有半刻便到吉時,為叔會親自送你到正廳去,也算對大哥有個交代了。」
交代?
汐瑤強忍心頭憎惡,且听他又說,「雖然我不知你是何時察覺的,但你一定不明白為何我會做出如此離經叛道之事。可是在我看來,天下理應奉道,這才是正途!若當年我沒有遇到玉真道長,我這條命早就沒了。道家容納百川,寬宏無量,更助人月兌離凡塵世俗,有何不好?!我曾向皇上進諫,請求改道教為國教,不想皇上因此對我起了疑心……」
說到此,慕堅臉上痛恨諷刺之意甚濃,他冷笑著,一邊回憶道,「汐瑤,你可知你的爹爹正是因為皇上的不信任才甘願請命留在巫峽關,原本大哥不用死的,不,就算那次沒事,祁尹政一定不會放過我慕家,就連你也一樣。」
從一開始說要為汐瑤指婚,慕家便注定要消失。
祁尹政早就將慕家所有的人算得一個不漏,從武安侯留下的孤女開始。
慕堅長嘆了一聲,自責道,「這也怪我太過魯莽,不听大哥勸告,若我沒有貿然進諫,就不會引起祁尹政的猜忌,若大哥能早點帶著你離開京城,也不會卷入此事當中來。」
爹爹是知道的?!
汐瑤暗驚,差點睜開眼對慕堅厲聲質問!收攏的手指甲狠狠陷入掌心,才讓她保持清醒。
慕堅坐得遠,走到如今這步並不容易,他自顧沉凝,自顧說著,「大哥去後,這一年多來,為叔在暗中看著你的所為,包括你逼死恩慈,分家,歸還兵權,那些委實都在情理之中。你終歸是我慕家的血脈,我已經向老夫人求情,只要你听話,和我一起為軒轅皇族辦事,將來奪回了這天下,你就是四妃之一。」
他越說越憧憬,一掃之前臉上的憎惡,期待起來,「汐瑤,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比嬋兒穩重,比靈兒細心,為叔希望你好好考慮。」
頓了一頓,他語意深長道,「莫要想大哥一樣,要顧及對祁家的忠義,還要顧及慕家的孝義,結果兩難全,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死于非命……
好一個死于非命!!!
汐瑤不能動,咬緊了牙關強忍,眼淚卻從眼角溢出,如狂風暴雨的悲慟幾欲將她淹沒。
慕堅已經行到外室去等候,走進來的是慕汐嬋。
再見到大姐姐,她百感交集,過往見面數次,她都想將這一切告知,只那顧慮太多,總算熬到了今日……
替她拭去眼淚,汐嬋對她安慰道,「大姐姐,莫要難過,你還有我們。」
你們?
听到這聲音時,汐瑤心灰意冷。
我要你們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