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了她的話良久,汐瑤凝視她問,「你覺得那麼大的一盤棋,從一開始你就沒有選擇是嗎?」
慘淡的笑容掛在寶音的臉上,她反問,「難道不是?」
「那此刻呢?賽依蘭死了之後呢?禾」
汐瑤竟又向她逼近了半步,目光灼灼,「你所識得的圖亞真的是看在你阿爹的臉面上才不殺你?」
寶音微訝,不知是她氣勢所迫,還是心虛,不由自主的,她身子向後仰,腳也想向後退妲。
可是腳跟剛挪了一寸不到,猛然才發現身後再無退路。
她心驚肉跳,露出倉皇失措的表情。
汐瑤卻冷笑,「你太讓人失望了!」
失望?
讓誰失望?
圖亞?阿爹?他們對她有過期待嗎?
一個愛的人不是自己,一個全心全意的為了蒙國,何時會真正想過她?!
至于慕汐瑤!她更不需要她的期待!
「少來這一套!你以為你真的配做我阿姐了麼?」寶音惡狠狠的凶了回去,想將她從面前推開,可更怕她先把自己推下去。
莫名的壓迫感,將她擠壓得透不過氣。
軒轅曜等得不耐煩了,他知道寶音的功夫比慕汐瑤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催促道,「把人交給我,按照我們先前說好的,我將她帶走,這一切就結束了。」
她確實已經無路可退了。
「先前?」汐瑤根本不懼,連頭都不回,絲毫不怕軒轅曜在背後放冷箭。
原以為寶音和自己的前世一樣,眼里心里狹窄得只想得到愛。
或許那個人有苦難言,或許時局不允,但汐瑤都沒有真正想要害過任何人!
更甚,她說的那番話都是為了試探她,看她的笑話?
「虧你口口聲聲說愛他,你可知,若他不認可的事,不願意做的事,寧與天下做對都不會答應,並非只對我一人才無任何道理,他要殺你,現如今整個蒙國都是他的,你阿爹能奈他何?可是——」
側身指向自若走進王宮的軒轅曜,汐瑤咬牙恨道,「這個人,他乃前朝皇族,為復國不惜一切代價,你竟想將我交給他,讓他以我要挾你愛的人,還有蒙國?!」
「我……」
那個‘沒’字沒說出口,寶音兀自收回。
當她做著一件不屬于自己的嫁衣,眼看那婚期近在眼前時,茫然無措,悵然若失……
這時,軒轅曜突然出現了。
他巧語花言,說會幫她把慕汐瑤帶走,永遠不會再出現。
軒轅氏的復國?
寶音根本不曾想那麼多,或許是有想過的吧,可她還是鬼使神差的答應他了。
為什麼呢……
「你想說什麼?」看出她反復不定,汐瑤心下早就拿定主意,于是問,「你真的要把我交給他,你認為這樣做,圖亞就會對你回心轉意嗎?」
軒轅曜擅于蠱惑人心,既然是他一個人來,這應該都是寶音的安排。
倘若能說動寶音,不但自己能抱住一命,興許還能將此人擒獲!
畢竟到了這一步,她真的舍不得死了。
「不,他不會對我回心轉意的。」寶音時而困惑不能自拔,彼時又清醒異常。
「我不是說了嗎?他從來就不是我的,沒有被我握在手中,又怎麼叫我放下?」
如何去放下?
更談何讓圖亞回心轉意?
她抬眸望汐瑤,復雜的情緒盤旋在臉上,「沒錯,我把你交給軒轅曜,若他用你來要挾圖亞怎辦?」
她只想著讓她消失,大家都得不到,她心里才不會那麼痛。
其他的,她都不願意再多想一絲一毫了。
見她動搖了,軒轅曜揚聲道,「你忘了女皇給慕汐瑤下的毒嗎?時日不到,她若不能受孕,一樣要死,到時候你愛的圖亞大汗照舊會肝腸寸斷,沒準會隨她一起赴死,你想一輩子都見不到他?」
汐瑤回身鄙夷的看過去,「原來你是這樣與她說的。」
軒轅曜不否認,「我只在乎結果,過程是如何無所謂。」
好一個只在乎結果!
汐瑤笑了笑,道,「抓了我又如何?難不成你以為只為我一人,他會拿這天下與你換?就算與你換,你憑什麼把天子之位坐穩?軒轅曜,你如今一無所有,你的爹娘葬身火海,你的胞妹為陳月澤甘願服毒自盡,祁國那些偽裝成道士四處興風作浪的余孽只會讓百姓對前朝深惡痛疾,你卻始終不明白,百姓才是天下!前朝,那是幾百年的事了,你連一國之君的覺悟都沒有!你有什麼資格奪天下?!」
連番質問,她一身凌然之氣大盛!
這些人個個為了皇位不擇手段,滿口大仁大義,誰都有他想要做上皇位的理由,可做皇帝究竟是為什麼?
在汐瑤看來,那是天下間最可憐可悲的位置了。
高高在上卻孤獨,擁有絕對的權利,卻被所有人忌憚。
看看祁尹政,看看賽依蘭,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不惜用這天下做局,以這天下之名互相傷害。
在她那里沒那麼多大道理可講,更不得多余的仁慈之心憫天悲地。
可是,她好恨這些打著奪天下的幌子,只為滿足自己私欲的人!
正因為他們,才讓她一次次的淪為棋子,讓與她一樣只想好好活著,只為一世安寧的人不得不卷入其中,去爭,去奪,去搶!
最後,他們都不再如從前的自己,連初衷都忘了。
這世間,誰都是可悲的。
「好,說得妙極了!」短暫交鋒,軒轅曜從汐瑤眼底看到至深的恨。
他知她向來聰明,更有著一雙能夠看透世事的雙眼。
可惜她愛錯了人。
事到如今,他早就不可能再復國。
他只想報復!
「寶音,把她交給我,送我出去,我會按照事先說好的,將她交給赫連鴻,否則,你也不想你年邁的阿爹親自領兵,和胡狄開戰吧?」
胡狄?
汐瑤眉頭擰起。
這個軒轅曜果真了得,怎把北境外僅次于蒙國的胡狄牽扯了進來?
見她猜測,軒轅曜索性道,「我一人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要怪就怪祁雲澈太有野心,在祁國還未登基,就將權利染指南疆,慕汐瑤,你因為祁雲澈和我們其他爭奪天下的人有什麼不同?一開始,我們都是一樣的,有些事情由不得你做主,他亦是。若今日並非他得這天下,誰也逃不過一死,成王敗寇!歷朝歷代對帝王歌功頌德的史書都是他們自己編纂的!」
汐瑤接道,「便是你這個早就注定要一敗涂地的人,憤憤不甘只想報復,我說得對嗎?」
他猖狂大笑,「那也要圖亞大汗給我這個機會。」
回頭看了身後的寶音一眼,汐瑤問她,「你看,他不過是另一個‘賽依蘭’罷了,還是想利用你。哪怕你現在恨圖亞,可曾經卻是愛過的,你要和這樣的人為伍嗎?」
「別忘了祁雲澈是如何開罪了胡狄!」軒轅曜大聲提醒道。
寶音攢動的眸光霎時僵凝,露出一絲哀色,「汐瑤,他是為你啊……」
「慕汐瑤,胡狄二公主赫連蕊根本不用死,若非你要插手張家之事,祁雲澈也不會用計將她迫|害,在南疆和胡狄之間從中作梗,聲東擊西。」
紅顏禍水,紅顏禍水……
軒轅曜獰笑得可怕又快意。
不管是祁雲澈還是圖亞,他有多在乎慕汐瑤,寶音就有多恨!
那他還怕自己成不了事?
「笑話!」汐瑤冷斥,到底與他交過手,知他非善類。
「假使張家沒有包藏禍心,一心效忠大祁,會引出連番的禍端?你軒轅氏早就衰落,倘若這世間每個姓‘軒轅’的都要自詡前朝皇族興風作浪,這天下還談何太平?!」
軒轅曜與她激辯道,「故此你只身前往河黍戴罪立功也是無可奈何?真要追究,何以你不問問身後的人,你阿爹的死和她有沒有關系!」
只這一語,天崩地裂!
汐瑤不可置信的再度轉身望向寶音,卻得她滿面哀戚。
「早就說不清楚了。」她淒淒道,擰起的眉糾結不已,有悔恨,有無助。
她努力強迫自己看了汐瑤一眼,輕聲的說,「那時,我哪知他是你阿爹……」
一句那時她不知,就能將所有推得一干二淨麼?
登時一股熱流在汐瑤體內宣泄開,腦中嗡鳴一片,「我爹爹……你是……」
「是她殺的!」
看著兩個女人彼此痛恨,軒轅曜添油加醋,好不痛快。
「武安侯先是察覺慕堅的異心,對其屢番勸阻,此事傳入張家,張家又送密函至蒙國,後而寶音郡主得女皇之命,在京城借機對他下毒。」
那後面的事,不用說汐瑤也知道了。
一樁樁,一件件……
正因為慕凜早就知道自己身中劇毒,自請留在巫峽關,抗擊南疆進犯。
他那時就預見了慕家的命運,唯能以身殉國,但求忠烈之名換皇上開恩。
汐瑤卻不知。
她蒙頭撞進這重重困局,以為憑一己之力,憑前世的記憶,就能扭轉乾坤。
誰想……
她竟與殺父仇人結成姐妹?!
垂下頭,寶音輕聲的說,「我恨你一來就佔了圖亞的心,你教會我何謂真正的愛,可當我想好好愛他時,他卻除你之外,再不多看誰一眼了。」
她連補救都來不及。
早就來不及。
因為他……不想要她為他做的一切。
「我時常想,若是這般,我寧可不會愛,最好圖亞也不會,這樣的話……至少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
她時常想,慕汐瑤到底是從那里來的,一出現就搶佔了她的所有。
後來寶音曉得了,原來她的阿爹是自己親手落毒害死的……
那麼,她將圖亞搶去,可算是報應?
「你現在還能讓自己想心胸和天一樣寬闊,與我做姐妹嗎?」
不可能了……
殺父之仇,奪愛之恨!
汐瑤無言以對。
緊緊攥起了雙拳,十指蔻丹如荼蘼,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
不知疼的滋味。
良久,她才開口,「你還愛他的,對不對?」
寶音絕望的笑,「愛又如何?恨又如何?都到了這一步……」
「讓我帶她走!」軒轅曜不失時機的說道,「既然你還愛你的圖亞大汗,慕汐瑤又身中劇毒,你也不想看他飽嘗失去的痛楚吧?我將她帶走,你還能和他長久的在一起,就算回不到從前,至少能夠朝夕相處。」
冷不防,汐瑤抓住寶音的手!
這舉動將她嚇得不輕,差點忘了所有向後栽倒去。
「莫要被他迷惑了,他並非真的想將我帶走,他帶不走我!他的目的是你!」
音落,軒轅曜面色詭異至極,似笑又非笑,看汐瑤的目光像是要將她的心,她的眼都挖出來。
還想把她的皮也剝了,看看到底是個怎樣剔透的人兒,能把他的一舉一動揣摩得如此精準!
笑夠了,他倏的變色,歹毒的看向站在高台邊緣的女子。
「寶音,是你助我進的王宮,如今你下毒與武安侯一事又被捅破,慕汐瑤不死,難道你以為她會放過你,祁雲澈會放過你?!」
汐瑤也道,「寶音!我知你並非真正心腸狠毒之人,你亦說不知那是我爹爹,你我當時各為其主,我……不怨你!」
話罷,寶音顫抖得厲害。
她愈加惶恐,不知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
她究竟該相信誰?
是軒轅曜嗎?
把汐瑤交給
她,再扮作重傷,今日之事當作絲毫不知,反正……慕汐瑤身上的毒不知能不能解,她消失了的話,至少圖亞就不會獨獨屬于哪個人了!
可是,她殺了慕汐瑤的爹爹,陰錯陽差也好,讓她失去所愛,這是報應,是老天給她的懲罰!
看出她極為混亂,汐瑤緊抓著她的手,正欲再言,就在這時,一行人趕來,當先的正是祁雲澈!!
兩個女子同時一驚!
只見他望到軒轅曜,沒有再多的話,手中彎弓,羽箭離弦,破空而來!!
軒轅曜同時張開雙臂,欣然相迎——
剎那間,誰的胸口被穿破……
結束了嗎?
軒轅曜心口正中一箭,倒在地上口吐血沫,四肢不斷的抽搐著,一時無法咽氣。
臨死前的一刻,他努力仰起頭,用一種極怪異的姿勢,看向站在高台邊的兩個女子。
是慕汐瑤,還是寶音?
但他知,他的目的達到了。
祁雲澈小心翼翼的向她們走來,不知為何,這一時誰也听不到他在說什麼。
他臉龐依舊俊美,神色卻十分凝重緊張。
他一步步的靠近,為誰?
「慕汐瑤。」寶音忽然喚她的名字,小聲得只有她們二人能听見,她說,「謝謝你不怨我,可是,我怨我自己……」
話已盡,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對那個男子綻出動人的笑,緊抓住汐瑤,仰身栽落……
不管是圖亞還是祁雲澈,她都恨,卻又都愛。
讓汐瑤與他相守,無論是一時還是一生,她都不能接受。
反正已經回不去了,她又是那麼自私,帶著他心愛的人一起死,這是種多麼美妙的解月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