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城,在翎國最北邊境,冰封之地,正因為如此,雖說是邊境,一年到頭也沒個戰事。
哪怕是夏天,陽光照射下來也沒有一絲溫暖。
秦殤站在廊下,一眼就看到站在廊下發呆的徐若愚,形影單只,說不出的落寞,可是只有那麼一瞬間,再轉過頭來時,徐若愚已經笑靨如花地沖他眨了眨眼,好似之前看到的不過都是幻覺。
徐若愚從來不會讓悲涼充盈著自己,即使知道她是被間接囚禁了六年,哪也不能去,只能被呆在這里駐守,整日除了吃飯睡覺打炮……
好吧,其實是也就打打野味,養養身體。
徐若愚轉過頭就看到秦殤捧著個匣子,胳膊上還搭了件衣服,調皮地眨眨眼,「我可是穿了很厚的衣服才出來的。」
她的笑容很美,越來越有女人味。
這是唯一讓秦殤值得欣慰地方,用了六年的時間給徐若愚調養身體,終于有了成就。
徐若愚見秦殤笑眯眯地不說話,目光從他手中的盒子漫不經心地移開,她聳了聳肩胸前被厚衣服根本看不出來的小丘,「鼓得很明顯嗎?」
「咳。」秦殤的臉蹭地一下紅了,飛快地低下頭嘆氣,那麼張魅惑的臉,偏又是一副爺們的舉止,他時常想老大就算是穿個女裝,怕也不會溫柔了。
秦殤輕咳了下喉嚨,這才穩住心神道︰「來信了。」
徐若愚淡淡地哦了聲,「挑要緊的念吧。」
這書信就和她現在每個月的大姨媽似的一樣準,而且內容她都快背了。
既然挑要緊的,秦殤拿起最上面一封,上面寫著小魚親啟的字樣,一掃就看完全部,面無表情地復述道︰「太子說很想你,若是你想回去,可以立即……」
徐若愚抬手打斷他,「我以為你這次會先念皇上的……」
她眯了眯眼打量起秦殤,「你也變成他的人了?」
「老大!」
秦殤略略震驚地睜大眼楮,他無言以對。
徐若愚沉默了半晌,才嘆氣道︰「我知道你的難處,畢竟你父親還在他手里。這些年你跟在我身邊調養我的身體,想盡辦法讓我做女人,我在這偏遠之地無人問津,除了每個月這些信,朝堂之上怕早就忘記我這麼個人,這里又都是我的親信,我就是真變成了女人也沒人知道,更何況這里那麼冷,整日厚衣加深,誰能知道呢。」
「老大。」
秦殤緊緊地握了握手中太子的信,深吸了口氣,才道︰「老大,皇上來信說他快不行了,希望你……」
「他一年到頭每次來信都說自己快不行了,我瞧著他還老當益壯呢,而且有我父親陪著,怎麼舍得離開。上一次也說自己快不行了了,上上次也是,每次來信都是這麼說啊。」
徐若愚哭笑不得地捏了捏額頭,算是跳過太子的話題。
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困在這里都是太子的主意,他在等她服軟,可她卻覺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她可以和他在一個陣營不離不棄,但絕不可以被人隨意拿捏。
秦殤正色道︰「這次是真的,皇上確實不行了,父親已經給我來信,也就是最近的事,朝堂政局有變,他日夜陪在皇上身邊,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名字。」
徐若愚不由皺起眉頭,認真地瞧了兩眼秦殤,見他神色凝重便收起玩笑,「看看徐大學士的信怎麼說。」
「大學士沒來信。」
沒來信的意思就是沒大事。
她這個父親這些年一共就來過兩封信,一封告訴她安分守己老實地呆在塔城,第二封信則是上個月說太子要選太子妃了。
這也是太子催著她回去的原因嗎?
皇上即將大行,太子的大婚必然要提上日程,現在是個好時機,還有個惡狼在邊境威風虎視眈眈的看著呢。
秦殤見徐若愚不語,把手中的第三封信和第四封信遞過來,「湛藍和芝秀來信了。」
徐若愚先代開徐湛藍的信,這一年又一年的過去,湛藍的信娟秀許多,只這一次卻凌亂潦草,明顯是很匆忙。
「大哥,父親讓我當太子妃,我每日要學習很多規矩……可是我從來沒想過進宮,我向往自由,想象你一樣去看山川河流……」
徐若愚讀到此噗嗤一下笑出來,秦殤湊過腦袋來看,見到徐湛藍這麼說,不知該露出什麼表情,只認真地觀察徐若愚的反應。
看來徐家是想送徐湛藍進宮了,可是以徐家幾代家規是從不送女子進宮的。
看來朝中是有大變了。
「你在笑什麼?」秦殤不接。
徐若愚搖搖頭,「當然是笑自己。湛藍想象我一樣看什麼山川河流,我這六年來除了看看雪山,哪還有什麼報復和自由。」
她邊說又邊把手中的另一封信讀了,信上的字規規矩矩一板一眼,也只寥寥數字。
徐芝秀,徐家唯一的兒子。
這些年一直被抱養在宮中,自能走路說話就跟在太子身邊當小伴讀。
徐維家根本不把這兒子當回事,太子都快成徐芝秀半個爹了,徐若愚把信扔到秦殤懷里,「我看啊干脆讓他當太監得了,簡直和太子一個鼻孔出氣的。」
她忍不住在心中嘆氣,把這孩子帶到徐家,這命運卻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秦殤也不去看徐芝秀的信,反正來來回回也是和太子一個意思。
「剩下是三哥的,他來信說他們剛擊退了陳國的主力,殲滅了五萬大軍。」
「哦喲。」徐若愚笑得咂嘴,「又要升官了。他現在已經是……都尉了吧?過段時間就可以是副將了,就連吳沁柯那小子來信都說自己升為校尉,是原來越有出息咯。」
「這場仗終于要打完了,六年……時間可真不短啊。」
秦殤的聲音平淡無奇沒有什麼起伏。
徐若愚忽然道︰「你後悔麼?」
「後悔什麼?」
秦殤側過頭,笑著走到徐若愚面前,「老大,這六年來能跟在你身邊比什麼都重要,謝謝你能讓我陪在你身邊。」
「別說那麼酸,我的牙都倒了。」
徐若愚擺擺手,「只是怕你看到這些人一個個都升官發財,你心里不平衡。」
秦殤噗嗤一聲,「我再升官也不過是個軍醫,以後總是能當御醫的,然而我更希望只替你一個人診治。」
徐若愚盡在不言中地拍了拍秦殤的肩膀,垂頭看了看他手中的匣子,「沒信了麼?」
秦殤眼皮一跳,漠然的把盒子里的信遞過去,「孝親王的信。」
「你念就好。」
徐若愚抄起手垂下眼皮,「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更何況孝親王的信能到她手中必然要經過許多人的手,不知道多少人看過。
君孤鶴不想被人知道絕不會用這麼光明正大的傳信方式。
秦殤沒表示拒絕,當著徐若愚的面撕開信,念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徐若愚抬頭看他,「然後呢?」
「沒了。」
秦殤不緊不慢地把信折起來放好,「王爺每次都是這兩句話。」
他與她對視,「這次要回信麼?」
「你見我什麼時候回過信。」
徐若愚笑笑,緊了緊身上的大氅轉身就走,每次都是這句話,寄相思的話,里面有她的字,亦有他的名。
她能做什麼呢?
回信說你好嗎?我很好。
再怎麼樣,君孤鶴也不敢把下面那句話寫出來,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老大……」
秦殤遲疑地開口,徐若愚頓住腳步。
「還有信?」
「沒有了,只是……」秦殤囁喏了兩下,才道︰「太子妃的事,果真讓湛藍去麼?」
徐若愚仰頭望天,其實她未必能改變得了什麼,只是她向來疼愛湛藍,太子也不再是當年任由人擺弄的小太子,秦殤多此一問,不過是試探她的態度,試探她的打算。
終究還是成了太子的人啊,不然她怎麼能安心在這明目張膽地養病。
雖然秦殤從未背叛自己。
「準備準備咱們也該回去了。」
站在不遠處的秦殤眼楮一黯,確實沒料到徐若愚會改變主意。
徐若愚見秦殤不動,轉過頭看他,哼笑道︰「莫要多想,咱回去是看老皇帝的,而且老三的信我瞧著不太對,陳國折騰了六年忽然退兵了,雖然是好事,但不得不防,別忘了咱們的山那頭可是陳國呢。」
秦殤有些疑惑,「你是說他們會舍近求遠,跨山而來?」
他以為賬可以打完回府了。
徐若愚哼了聲,「有備無患,塔城偏遠極冷,卻易攻打,只要撕開這道口子,就可以跨入翎國境內,之前他們不動歪心思是不想耗時耗力,陳國地處南方不擅越冬,但這是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我已經書信一封叫徐老頭派人來了,這些天做好防御,希望不要出什麼大事。」
她看了看這天,漠然道︰「又要下雪了,也不知道朝中派誰來。」
※※※
塔城的雪一個月幾乎就下一次,一次就能足足過去半個月。
這一次卻特別漫長,一個多月的風雪都沒有停下。
秦殤走進屋跺了跺腳,沒招呼徐若愚,先給屋里的火盆里加了炭,又給她拿了件衣服,「你懼寒不能冷著,尤其是這幾天……」
屋里只有徐若愚,他也不避嫌,拉著徐若愚的手暖了暖,順手又吧湯婆子換了熱水,「還很疼麼?」
徐若愚葵水這幾日手腳如冰塊一般,起先初潮時,更是痛得昏了過去。
每每這時,秦殤就恨透了那些置徐若愚不管的人,她明明體寒,還讓她在這不毛之地,苦的身心,愁了人。
「說重點。」
徐若愚覺得自己如置冰窟,動也不想動,牙齒打擺。
秦殤皺了皺眉頭,心里抽痛,「大軍被風雪擋住了路,現在能進來的只有南邊那條路,他們派人從南邊走近路來送信,至少還要半個月。」
「去他大爺的。」
徐若愚嘀咕,她早早就讓人派人送信,卻足足等了一個半月,等來的卻是敵軍。
剛罵了一句,二狗子風一樣地跑進來,沒等說話,就沒秦殤一腳踹到牆根上,然後飛快地關上門,恨不能把他的頭擰下來。
「這時候她可受不得一點風。」
全軍都是知道的,徐若愚有病,無法冷著。
二狗子自知不對,卻又急得不行,「老大,陳國那群狗娘養的來了,女乃女乃個熊的,沒想到那麼高的雪山居然讓他們翻過來了,我還尋思著咱們下的這些年下的陷阱至少還能再拖十天半個月的……」
徐若愚擔心的事終于應驗了。
她到塔城的第一天就沒閑過,先看過塔城的地形圖,就選中敵軍進犯的必經之路,花了六年的時間在雪山各個地點做了陷阱。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徐若愚是怕死之人,她絕不會讓自己的生命受到一點威脅。
徐若愚虛弱一笑,「撐了大半個月已經很不錯了,他們還有多久就到?」
「最遲兩天。」
「好,按照原定計劃都進洞里。」徐若愚忍痛罵了聲,「娘希匹,好在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了不少儲備,告訴兄弟們這就出發。」
秦殤一把按住徐若愚,「你不能去,這個時候你不能冷著。」
「呸,我寧願凍死也不做俘虜。」
徐若愚大義凜然地站起來,結果又大義凜然地昏倒過去。
痛經是個病啊。
秦殤一把接住徐若愚,嘆息地搖搖頭。
二狗子不知所措地看他,秦殤嘆道︰「照她說的做,讓所有人都按照以前的演習各就各位,留給陳**一個空城。」
「是。」二狗子點點頭,又抬起頭,「可是這裂口一打開,咱們的國門……」
「你以為就咱們這點人能抵擋什麼?」秦殤冷笑,「咱們已經堅持了大半個月,接下來就是援軍的事了。」
就這麼點人什麼也做不了,當初那人讓徐若愚在塔城,也不過是為了休養生息。
既然這次敵軍來犯,也絕對會派精英部隊來。
陳國進犯?
絕對死路一條。
只是……
秦殤捂著懷里的密信,這些天大雪封路所有的消息都進不來,就包括徐若愚的信使也無計可施,這信上之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徐若愚了。
等一切回京城就結束了。
------題外話------
還沒寫完大結局,先上傳一點,另外這一章的信息量略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