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阿娘似乎也憋有許多話想傾訴,可她張開嘴咿咿呀呀不知所雲,急得手亂心慌。阿女乃走過去,捉住我啞巴阿娘亂舞的手,端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樣,說︰「好了,好了,你就起來吧。你再跪也沒有用,我是不會應承你的。你可千萬不要忘了,你們娘崽倆的性命還是我以命換命討來的。惟算我這個當阿女乃的有什麼過錯,你們娘崽倆也應該體諒我。啊?」
我啞巴阿娘被阿女乃攙扶起來,送出了茅棚。阿女乃還繼續開導她︰「苕崽娘,你不要想得太寬了,我會教好苕崽的,你放心吧。盡管他不去上學讀書,可他照樣能在這朵朵山里頂天立地。」
啞巴阿娘被阿女乃勸走了。啞巴阿娘不時回過頭來瞅我,滿眼的心事重重。
殊不知,啞巴阿娘回轉後就怔怔地坐在屋里,哪也不去,什麼也不做,竟然一夜都沒有合眼。她是個苦命的啞巴,無法跟別人深入溝通,更無法來說服我 脾氣的阿女乃。可是她深知,自己的寶崽不能不去上學讀書,一個沒有文化的人,一定會成為社會的累贅,遭受別人的歧視。
因此,天一亮,啞巴阿娘又來到了臥牛坡。
這一次,啞巴阿娘可把阿女乃惹惱了。阿女乃惡聲惡氣地罵道︰「你這個災星女人,好不曉事理!昨天我把事情都說得那麼透了,你今天怎麼還來這里糾纏?你不要死鑽牛角尖,如果惹惱了我,我請出的皮鞭子可是不認人的。」
啞巴阿娘依舊是跪在阿女乃的面前,她張著嘴,指指自己,又指指阿女乃,啊啊地做做翻書寫字的動作,拍拍胸再攤攤手,顯出一臉的無奈。爾後,啞巴阿娘又指指我,又做做翻書寫字的動作,再朝我伸出大拇指,顯出一臉的喜色。她所表達的就不言而喻,可阿女乃不為所動,反而鐵青著臉,背轉過身去。
接下來,茅棚里是一片緘默,令人憋氣的緘默。
好一會,阿女乃從茅棚的木柱上,取下一把杰木達,刷地拔掉刀鞘。這把杰木達是以前屋里阿公的佩刀,他死後,刀就一直留在阿女乃的身邊。阿女乃時常去打磨它,擦拭它,卻不允許我踫它。
阿女乃緊握發著寒光的杰木達,感慨起來。她長長地嘆了一聲,就把杰木達扔在我啞巴阿娘的腳邊,硬邦邦地說︰「苕崽娘,你如果執意想苕崽去上學,那你就先把我給砍了吧。我保證,我決不埋怨你。」
此時,阿女乃使出的這一招也太陰狠了。然而,她想我啞巴阿娘徹底斷掉那種心思,才不得不使出這一招。在我們大山里,各自屋里主事的長輩都有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們的意願是不容下輩違背的。如果下輩硬想違背,就得提刀弒殺長輩,擔上大逆不道的罪名。看來,阿女乃是鐵著心與兒媳執拗上,她自然希望啞巴兒媳能知難而退。可是,她的啞巴兒媳能往哪里退?啞巴兒媳可不希望自己的寶崽成為一個文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