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阿娘撿起地上的杰木達,渾身不由地哆嗦著,她眼淚汪汪地看一看阿女乃的背影,再眼淚汪汪地看一看蹲在角落里的我。忽然,啞巴阿娘站起身來,提起了刀。當時,我縮在茅棚的角落里,心都蹦到嗓子眼了。我不知自己該不該去阻攔啞巴阿娘,反正腦海里一片空白。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啞巴阿娘手里的杰木達並沒有砍向阿女乃,而是抹向了她自己的脖子。一時間,殷紅的鮮血從啞巴阿娘的脖子處噴濺幾下,就泉涌般淌下來。那飽嘗了熱血的杰木達, 的一聲地掉在地上,幾多沉悶。而我呢,尖著嗓門喊了一聲阿娘,猛撲過去。之後,啞巴阿娘就緩緩地倒在了我的跟前。
我一手抱起啞巴阿娘的頭,一手去捂她脖子上的傷口,可溫熱的鮮血還是從我的手指縫里涌出來,並冒出一串串血泡泡。我慌了,我喊呀,哭呀,想把啞巴阿娘挽留住。可是,啞巴阿娘的氣息越來越弱。啞巴阿娘啊了兩聲,艱難地抬起手模了模我的臉,再給我做了做翻書寫字的動作。見我不停地點頭,啞巴阿娘微微一笑,就閉上眼永久地走了。她雖然依依不舍,但也欣然。
阿女乃也萬萬沒有料到,啞巴兒媳竟然以死來說服她。原先她還想,啞巴兒媳根本就沒有弒母的勇氣,頂多再傷感一會就回去,她根本沒有防備一向怯弱的兒媳竟然選擇了一條絕路。
阿女乃愣傻了,她一坐在地上,禁不住老淚縱橫。阿女乃對我的大哭大喊恍若無聞,她的威嚴,她的 勁,都一掃而光。
至于我,親眼瞅見啞巴阿娘為了我能上學讀書,而努力抗爭,竟然不惜自己寶貴的生命,自刎在我面前。我悲啊,我痛啊,我更恨啊。也就從那以後,啞巴阿娘給我做的翻書寫字的動作永久地烙在了我的腦海里,無法洗刷,不可磨滅,並永久地激勵我,讓我克服重重困難,從一個山里娃崽,磨練成了一個重點大學的大學生。
對你們山外人來說,死亡很可能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面對它是何等的艱難。往往是,人都死了還搞這樣或那樣的儀式,總弄得那麼興師動眾。而我們朵朵山人就不一樣了,盡管各人的死亡原因不盡相同,親人們照樣會悲痛,但是只要挖一個長方形的土坑,抬棺木往土坑里一放,掩上黃土就算給亡人作了一個總結,那份悲痛也就永久地埋在了親人們的心底。
我啞巴阿娘的死,自然讓寨眾們訝異,畢竟橫刀自刎需要足夠的勇氣。唉,她一個婆娘家竟敢舉刀抹脖子……寨眾們在議論此事的時候,總是長嘆一聲,將後面的話咽回肚里。他們自發地來到臥牛坡,幫我把啞巴阿娘葬到了星子界的山梁上。墳地與墳地的朝向都是我定的,我容不得別人反對。
之後,我再也不理會阿女乃了。我天天守在啞巴阿娘的墳前,餓了就去旱地里刨幾個紅苕,困了就蜷在墳墓邊的茅草窩里。我用背簍一筐一筐地從山下背著岩頭上山,再一塊一塊地壘在啞巴阿娘的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