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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
今天的天氣很好,太陽很暖,迎春花開得正好,片片女敕黃,端莊秀麗,給人帶來一股暖意。
尤桐用輪椅推著顧儀容在醫院大下面的花園里散步,片刻後,緩緩停了下來,她彎腰下來,細心地在將母親膝上的毛毯蓋好,然後從袋子里取出洗好的水果。
「媽媽,這是你愛吃的葡萄,我洗干淨了,來,嘗一嘗。」她半蹲著,拿起一顆新鮮的葡萄湊到顧儀容的嘴邊。
這個季節的葡萄都是溫室栽培,上面會灑有一些農藥,她先是把葡萄放入了水中,然後取了少量面粉,浸泡片刻,才雙手輕輕揉搓,洗了干淨。
坐在輪椅上的顧儀容連忙張開了顏色淺白的嘴唇,含住了女兒親手喂來的葡萄,愉悅地笑了。
雖然她已經沒有什麼吃東西的yu望,但是小桐親手喂的葡萄她想吃,這樣的幸福,讓她不禁眼角泛酸,每一下咀嚼,都會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哭。
顧儀容吃完一顆後,尤桐拿著面紙替母親擦拭嘴角,然後又拿起第二顆葡萄喂食。
顧儀容卻再也隱忍不住自己的情緒,吃不下去了,她用力咽下酸澀的情緒,輕輕握住了尤桐的手,勉強地揚唇,故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有元氣,「小桐,媽媽知道你是善良懂事的孩子,你不會恨我,可是我好恨我自己,如果當年我沒有鬼迷心竅,你的人生不會是這個樣子。」
「媽媽……」尤桐反握住了母親骨瘦如柴的手,真誠地說道,「媽媽,你別這麼說,我不怪你,真的!」
「小桐,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爸爸是誰?!」
聞言,尤桐的表情頓時僵住,唇邊的笑容也淡淡地凝結了,她不由得想起了從前,趙婉華還活著的時候,她不想讓媽媽傷心,所以從來都沒有問過這個問題,而如今,她又再次面對這樣的情況,看得出來,顧儀容也同樣不願意提及往事,可是為了顧慮她的心情,她還是主動說了這個話題,默了默,尤桐慢慢地站起身,再次推動母親的輪椅前行,一邊走,一邊說,「媽媽,我不想知道,只要我和阿遲不是兄妹就好了。璺硯卿」
「你們當然不是兄妹……你是我和別的男人生的。」顧儀容面色微微有些難堪。
當年,她故意設計容蘭澤,想要跟他發生點什麼,藉此要求他對自己負責,可是那一晚容家邀請了很多客人,他原本就已經應酬了許多人,喝了許多酒,而她又蓄意灌醉他,結果他醉得不省人事,可是他在醉得一塌糊涂的時候,嘴里還念著趙婉華的名字,沒有女人可以接受那樣的事實,當年的她少不更事,又心高氣傲,所以一氣之下便離開了房間,到外面喝酒發泄。
然後,她遇到了那個男人,他們其實並不認識,只不過都是被容家邀請的客人,那個男人也在借酒消愁,兩個人便坐在一起喝了起來,後面事情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他們便在一起了,其實過程中她是清醒的,本來她可以拒絕,但是她沒有,為了要得到容蘭澤,她不惜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一個陌生的男人,那一晚她沒有快樂,只有痛苦,心里也更堅定了信念,她付出了身心,所以不容許自己失敗,在第二天清早,她又回到了容蘭澤的房間,制造了他們曖昧的假象,後來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很高興,但卻不意外,因為她知道那一晚是自己的危險期。
再後來,她成功嫁入了容家,也就此囚禁了自己的一生,她和那個男人許多年都沒有再見,直到阿遲九歲生日的那一天,他們在同一間飯店遇到了,寂寞之下,她又跟他在一起了,可是沒有想到卻意外被兒子發現,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她真正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她對不起自己,對不起容蘭澤,對不起趙婉華,對不起很多很多人,可是最最對不起的人是阿遲和自己的女兒,可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當年的事情,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一藏就是這許多年,如果不是因為阿遲和小桐相愛了,她致死也不願意再想起這些事情。
「小桐,媽媽是一個壞女人,可是我卻有幸生了你這樣一個乖女兒,媽媽這一生很失敗,生下你是我唯一成功的事,媽媽的日子不多了,可是我一點也不害怕,我只是遺憾,這一輩子都沒有好好照顧過你一天,如果有來生的話,如果你還是我的女兒,我一定會好好把你帶大,在你嫁人之前,一天都不離開你。」
「媽媽的願望現在也可以實現。」容尉遲不知道何時走到了她們身後,忽然出聲。
尤桐將輪椅停下,旋過身,頭一抬,瞥見容尉遲站在一米之外,腋下夾著一個牛皮紙袋,幽深的黑眸直勾勾地鎖住她,眼底閃爍著柔情。
她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容尉遲彎下腰來,蹲在顧儀容略微僵硬的雙膝前,語氣認真而慎重,「媽媽,我今天就想跟桐桐去登記結婚。」
「你……你胡說什麼?!」尤桐的臉驀然一紅。
「我不是胡說,我是認真的。」他拉過她的細腕,兩個人一起合力握住了顧儀容的手,尤桐的心一顫一顫。
登記結婚?!
意味著他的身份證配偶欄里會寫上她的名字!
可是……可是她的人都即將不在了,那個名字日後只會徒增他的痛苦啊!
她的眼眸里蘊起淚光。
容尉遲將腋下那個裝著必要證件的牛皮紙袋輕輕放在顧儀容的腿上,然後單膝跪在她面前,「桐桐,首先請你原諒我,從前我用最差勁的方式與你開始,讓我們重新來過好嗎?!」他深情地注視著她。
她既感動又緊張,屏住氣息,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能錯愕地瞠大水眸,愣愣地望著他。
「我叫容尉遲,身高一米八二,體重七十一,從香港來,有機會能認識你嗎?!」
「我叫尤桐,身高一米六一,體重四十八,從廣州來,很高興能認識你。」
「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深深地愛上你了,嫁給我好嗎?!」他從胸前的鏈子上取下戒指,遞至她的面前。
「第一次認識就求婚,這速度會不會太快了一點?!」她用手背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吸了吸殷紅的鼻子,啞聲問道。
「不會,因為我們兩個從一出生的時候,命運就交織在了一起,所以這一輩子注定了要在一起。」他堅定的承諾撼動她的心,讓她眼眶里的淚水流得更急。
他把鑽戒套在她左手的無名指上,听說,左手的無名指有一根血管通往心髒,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她的胸口激動地起伏著,他執起她冰冷的小手,放置在心窩上,他感受到她縴細的身體震顫著,仿佛正承載著極大的悲傷與痛苦,讓他心也緊緊地縮成一團。
他當然知道她的悲痛,她以為她掩藏得很好,她以為他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可是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那麼愛她,如果連這點異樣都看不出來,他還配愛她嗎?!
萬般心疼,他難舍地將她擁在懷里,憐惜地親吻著她的額際,給予安慰,再一點點吻去她的眼淚,在心底無聲地呢喃——
「桐桐,我們去吧,好不好?!」容尉遲又是說道,他的聲音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尤桐愣住了,一時之間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跳躍,去哪里?!
她的沉默讓容尉遲再次緊張起來,他凝眸望著她惶惑的小臉,一向冷靜自持的俊容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緊繃,「桐桐?!」
「……」
「好不好?!」他的一顆心懸得高高的。
「……」
「我們現在就去好不好?!」語氣里更多了一絲乞求。
「……」
「你已經戴上我的戒指了,不可以反悔!」他忽然大聲起來,但卻不是因為他的耐心耗盡,而是因為她的愛意也再也經不起任何蹉跎!
于是他不再給她遲疑的時間,直接拖起她的手就走,尤桐用力頓住腳步,容尉遲以為她不肯答應,俊容上立即浮現出急憤的神色,她卻忽然笑了起來,這回輪到容尉遲怔住了。
尤桐深深呼吸,手指與他的緊扣,頭也埋進他的胸膛,將全身的力量都依附向他,輕輕一聲「好」,她的整個人、整個生命,從此全都交給了他。
容尉遲的整個人忽然一震,他捧住她的臉,她小巧的臉龐盈滿了他的掌心,他指尖溫熱的氣息輕拂在她的頰邊,讓她的心激烈地顫動著,臉頰由緋紅轉為火紅,一路延燒到耳根。
她俏麗害羞的模樣讓他動容,黝黑的瞳眸藏著笑意,這一刻,再多的「我愛你」都是多余的,唯有親吻才是最真實的,他俯下頭,熾熱的唇貼上她的,她嬌羞地抗議被他悉數吞進唇里,他摟住她的腰,兩人吻得十分纏綿,她柔軟的唇瓣因他的熱情而泛紅,不再那麼蒼白。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唇瓣,低頭笑吟吟地道,「老婆。」
尤桐臉上一紅,用力想推開他結實的胸膛,不好意思地嬌嗔道,「別亂叫,現在還不是呢!」
「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去婚姻登記處!」他抓回她的小手,順勢摟上她的腰,直接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大步地沖出花園。
「啊……」尤桐嚇了一大跳,反射性地驚呼,連忙用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淡而好聞的古龍水味道,縈繞在她的鼻尖,教她的心不自覺地失去了節拍,心跳加快,耳根也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燙。
容尉遲也感覺到一縷淡淡的幽香飄進他的鼻端,令他的心微微顫動著。
「抱緊一點,我要開始跑嘍!」他壞壞地宣告,然後果然加快了速度,健步如飛。
如果,幸福是有重量的,那麼此刻他正踏實而真切地感受著。
「啊……」她的驚呼仿佛泡在了甜蜜的喜悅中,就像打翻了糖罐,連空氣都彌漫著一股香甜的幸福氣息。
小徑上,高大的男人抱著嬌小的女人,奔向幸福的彼岸,向左右,向右走,他們心連著心,手牽著手。
花園里,微風送香,安寧靜謐的空氣忽然躁動起來,諸多在花園里散步的病患們紛紛笑望著他們,倦容上的平白之色也因為他們的快樂而消淡,天藍了,生命也仿佛更有力量了。
醫院大樓里,某個病房的窗戶前,一抹蕭瑟的身影默然佇立了許久,直到他身後的病床上傳來輕咳聲,他才驀地轉身,「爸爸,你醒了,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