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他還躺在床上,準備接受他的下一次修復手術,卻突然從護士的空中得知她早產的消息,他瘋了一般跑到手術室外。趕來的是醫生告訴他,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個。在哪個選擇當中,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保她。沒了一直以來的精神支柱,他知道清醒之後的她一定難以接受,所以拜托一直照顧自己的護士長抱來了一個男嬰……而這一切,到如今,她仍不知情。)
「莫大同!」她幾步追了上來,一把扯過他手臂,坦然直視他雙眼,「你不準走!」
莫大同嗤笑出聲媲。
此時此刻,昔日同甘共苦的親人擋在面前,他卻不想多看她一眼,不想多被她觸踫一秒甚至不想在有她的空氣里多呼吸上一秒。無言,他一根一根將那緊緊攥在自己袖口的手指掰開,轉身走下樓梯丫。
「是你一手把我推進這個深淵的,所以,你必須要對我負責。是你和我說,人活著是該要有那麼一次義無反顧地去爭取自己的幸福的,是你!是你,莫大同!」
她一聲一聲揚高了聲調,樓道里滌蕩著她尖細的低吼。
他的腳步一頓,眉心的蹙痕越來越深,久久不退。
不由地苦笑,是啊,是他說和她說的,這一切,歸根究底,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是現在,他發現一切和他預想得差了太多。他原本只是想,如果賀連城和她之間還有轉機的話……卻沒想到現在,他間接成了她的「幫凶」,正傷害著這個世界上他最最不想也最最不願傷害的那個人……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逃一般地來開了。
「莫大同,你別走!莫大同!!!」
不管她再怎麼歇斯底里地喊他的名字,他都不回再回來了。
心好空,空得讓她極度缺乏安全感,他走了,好像這世界上就再沒什麼人是站在她身後的了。
「大同,別走……」別丟下她一個人。
低喃著,莫妍癱坐在地板上,淚和笑一同席卷而來,李護士一見莫妍癱坐在地上,忙放下安安過來扶她,她卻只是苦笑,堅持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這樣可以讓她的心也跟著清醒一些。
看著那空蕩蕩的樓道,她痴痴地笑——
「我只是想要追求我想要得到的東西,這樣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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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下午,海邊游輪的一家咖啡廳上。
在這淺秋里,咸澀的海風拂面,吹得人霎是舒服。明媚的陽光在海面上灑下一片珠光,連同他袖口上的水晶紐扣也閃著耀眼的光芒。
金屬質地的咖啡勺在濃黑色的液體里輕輕晃動,劃開層層漣漪。
層層海浪打來,濤聲入耳。那端坐在藤制靠椅上的男子安靜而坐,俊美如畫,任誰看了也舍不得移開眼。他唇角餃著一絲笑,有著譏誚玩味的意味。
直到面前的人將一個文件袋遞到了他的面前——
他唇角的笑才點點放大,咧成一道笑弧。動作優雅地打開了那沉甸甸的文件袋,低眸向里面一睨,隨之,眉心一擰。抬起頭,他很好得藏匿起自己措然,面容依舊溫潤如玉。
而坐在他對面許久不作聲的中年男子終于開了口——
「賀連城,請你整理和莫妍的感情,結束和她的關系,停止對念念的報復。」
聲色威嚴,壓抑感跟著襲來。
「你是以什麼身份說的,說這句話的?」此時的賀連城極度冷靜。
那人舒顏而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以一個丈夫的身份,更是,以一個想要為自己的家族贖罪的身份。」
賀連城一挑眉,冷哼一聲,隨手將文件袋放在了手邊的椅子上,十指交纏,支在酒紅色細絨的桌面上︰「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知道你姓賀開始。」男子淡淡一笑。
賀連城忽地低笑起來,倏地面容冷峻了幾分︰「那,還真是難為你陪我演了這麼長時間的戲……」
「知道嗎?你和你父親的眉眼長得一模一樣。一樣到,我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差一點把你認成了他。曾經,我們是一對比親兄弟更親密的好兄弟。他陪我走過撒哈拉大沙漠,和我用同一個水壺在那里面堅持足足十天,他陪我踏過亞馬遜熱帶雨林,冒著生命危險從巨蟒的嘴里救出了我,我們周游世界的時候,還說,如果將來我們各自有了兒女,一定要讓他們結為夫妻,本是當時的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現在都成了真。」
面前的人講得都是賀連城從未從父親嘴里的听到的故事,不自覺地,他修剪整齊的指尖深深地摳進掌心里。
「年輕時的我們,同樣向往自由、喜歡刺激,但你父親他和我不一樣,他有著自己的政|治報復,所以也正是在我們結束環球旅行的那一年,我把他引薦給了紀鶴先。你的父親,他真的出色,幾年的光景,便成了紀鶴先最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在他的幫助下,紀鶴先的政途自然越走越順。人總是貪得無厭的,紀鶴先更是如此,以至于在三年前,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終于達到了他人生的頂峰。」說著,他垂下頭無奈地苦笑了起來,仿佛口中正講的是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故事,「可你也知道,樹大招風,正是在那一年,紀鶴先的政敵抓住了他的把柄。為了不讓自己數十年的心血毀于一旦,他就只有犧牲對什麼都並不知情的你的父親……」
海浪聲打來,卻依舊掩不住他的憤怒,依稀能听到賀連城咬牙的聲音。
良久,那人輕嘆一聲︰「很抱歉,那一年,在加拿大的我,沒能及時回來,以至于造成你們賀家的餐具……」
「別說了!」
許久沒說話的賀連城,終于在隱忍中爆發了。
他眸深似海,當中翻滾的是那一年所有痛苦不堪的回憶,
父親為證自己清白跳樓,卻被那個叫作「紀鶴先」的人說成了是畏罪自殺,母親接受不了父親離世的打擊終日神經失常,卻被人以訛傳訛成了是在裝瘋賣傻,只為了躲避父親死後留下的大筆債務……而自己,正滿心沉浸在幸福之中,準備要和心愛的女孩兒在下班年結婚,卻在同一年娶了一個自己根本不可能會愛上的人為妻……
命運,真的很喜歡看他痛苦,很愛捉弄他。
「現在的紀家在你的暗箱操作下,已經不再那座數十年不倒的高樓了,而是一座頻臨拆遷的危樓。我知道,紀家的現在的境遇全部是出自你的杰作,也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你要親手報你父親的仇,你會要整個紀家都萬劫不復……所以在見到你的第一眼的時候,我就把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里。紀家毀了你一個家,當然也要也還你一個,這一點我算得比紀鶴先清楚。所以,接下來,不管你要紀家怎樣,我都會毫無條件地接受——」
賀連城長眉一挑,不耐煩地打斷了那人的話,嗤笑道︰「你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些?」
「我來,是想拜托你,如果可以的話,請把這場戲一直演下去。」
「把戲演下去?你什麼意思?」賀連城眸光驀地一寒。
「我,不想讓念念再受到任何的傷害,對她來說,我或許真的不是一個好父親。」他頓了一頓,雙手局促地放在膝上,在牛仔褲上抓住道道白痕︰「賀連城,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請求你,請你永遠不告訴念念,她是你仇人的女兒,永遠不要讓她知道,她和他的丈夫之間,永遠隔著著一條永遠不可能跨越的鴻溝。」
斯人眸光深深,滿是懇切,以一個父親的姿態準確無誤地擊進他心里仍舊保留的那一方最柔軟的位置。但同時,那心的一角同樣徐徐傳來的鈍痛提醒著他,不能心軟,不要心軟。
賀連城以倨傲的姿態睨視著在靈魂上以為他下跪向他求饒的人,冷聲回道︰「你知道的,這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啊?」
卻是一道清越悅耳的聲音突然闖進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