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生女兒不能參加自己父親的下葬儀式?
可笑,又可悲!
紀念強撐著意識,用那雙不停發顫的雙腳拖曳著自己這幅腐朽的軀殼。眼淚如若連了串的珠子源源不斷地滾落。她不曾這麼不顧場合與地點的軟弱,這一刻卻無法忍住。眼前一白,她險些昏倒在漸停的冷雨中,卻是一只大手穩穩地扶在了她腰際媲。
跌落進那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里,紀念最先看到的就是莫大同蹙起的眉心。丫.
「紀念……」
在看到她那一雙眼的時候,莫大同幾乎被她眼中的疼痛狠狠刺痛了。剛他站在暗處遠遠看了很久,最後還是忍不住跟了過來,她的這張臉、這雙眼,從近處看,更狼狽,更讓人的心隱隱作痛。
他不禁想問——
紀念,為什麼你狼狽的樣子,總是被我看見?
她的手臂、她的細肩、她的腰際,無一不傳來向自己傳來她的顫抖。
莫大同兩下便把身上的外套月兌下來,披在她身上,蹲子將她嬌小的身子嚴嚴實實裹在他偌大的外套里,想給她更多的溫暖。抬頭不時地看這時的紀念,只見她雙頰慘白、血色全無,雙目空洞的像是一只沒有生氣的玻璃女圭女圭,仿佛只要他大點聲和她說話,或是重一點踫她,她都會碎在他面前。
撥開她貼在臉頰上的碎發,他撫了撫她的額頭,那滾燙的溫度幾乎灼傷了他指尖︰「紀念,你發燒了,我送你回去……」
眉尖微微挑起,她表情死寂的臉上終于泛起一絲漣漪。
送?
對,那天,他送她的小木馬在哪里?
「我的小木馬呢?我的小木馬呢?」
極度疲倦的身體竟不知從哪里來得力氣,她狠狠推開他,跑向那細雨的更深處。以極快的速度,她消失在他的視線里,讓他甚至來不及去追。
而那本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也跟著摔在泥濘的雨水里,于幾步遠的位置,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似乎,他和她的世界里,她一直都是在前面跑的那一個,而自己永遠都是一直在追的那一個。
他們之間永遠都隔著那樣一段距離。
他,永遠都追不到。
*
*
*
幸好,那家咖啡廳的老板還為留著紀逍送她的禮物。
畢竟不是自己的東西,老板為她保管得並不如自己那樣精細,她拿到的時候,禮物的包裝已經明顯有破損的地方,蝴蝶結整個也被壓趴下了。回家的一路上,她緊抱著那個禮物不放,連出租車司機看到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也跟著嚇了一大跳。
一回到家,開了門,紀念便匆匆忙忙地跑上了樓,進了那間一早就為孩子準備好的嬰兒房。
無力地癱坐在松軟的地攤上,迫不及待地,她撕開了禮物的包裝。
盒子里,靜靜地躺著小木馬的沒有拼好的各個部分。她的爸爸,甚至細心到連所有要用的工具都準備好了。
接下來的時間里,從天明到天黑,那個房間里持續不斷地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音。
……
當紀念再次睜開沉重的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和賀連城的房間里。
還插著針管的手正被某人輕輕地握著,一見她從沉睡中醒來,賀連城眸子里星光一閃,俊容疲憊,卻自嘴角溢出一絲淺笑來︰「你是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子啊,發著燒睡了有兩天那麼久……要是再不醒啊,我就要把你這個睡美人給吻醒了!」
紀念偏過頭看賀連城,但見他稜角分明的下巴上隱隱有青色的胡渣,眼圈下有淡淡的青色,一臉倦色,卻還強撐著和自己開著玩笑。
他開的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她一點也笑不出來。
一旦從睡夢中蘇醒,心口的鈍痛就開始分分鐘和她糾纏起來。
「我……怎麼會在這里?」她氣若游絲,聲音輕到似有若無的地步。
他捏了捏她溫潤的指尖,低低地笑︰「還說呢!那天我一到家,哪里都找不到你,找到你的時候,就發現你躺在嬰兒房的地攤上,燒到足足有38度還多……」正了正臉色,他又道,「你知不知道,對一個孕婦來說,燒到39度是有件多危險的事情?」
他的關切和責備,她一句都沒有听進去。
心里只被一樣東西裝得滿滿的——
她的小木馬……
紀念騰地從床上坐起,連鞋子也顧不上穿,就光著腳從床上跳了下來,跑向隔壁的嬰兒房。
房門被她猛地推開,一只已經拼好的小木馬就擺在嬰兒房的正中間。
于房間里射進來的淺淺的眼光下,輕輕搖晃著童年的夢。
紀念一步一步走近,終在那小木馬前重重地跪了下來,指尖顫抖地探向小木馬,一觸,那真實的觸感,讓她遭電擊般地縮回手來。
真真切切。
小木馬還在,所以這一切都不是夢?
倏地,她癱坐在地板上。
積郁在胸口的悲慟如狂風暴雨一般席卷了她兩頰。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讓自己長夢不醒,那麼,所有的疼痛都會在夢里被減輕。
而拿過醫藥箱的賀連城也跟著走了進來,走到紀念的身後,他緩緩蹲了下來。扶過她顫抖不止的細肩︰「在你昏睡的時候,這個小木馬你沒完成的部分,我拼好了……這麼可愛的玩具,我們的孩子將來一定會很喜歡的。」
這一瞬,紀念的眼前有閃過溫馨的畫面——
彼時,她的爸爸還年輕,她的媽媽也還在。那一雙愛侶十指相扣,蹲在小木馬前,看著小木馬上的小女兒酣然而笑,眸光極近溫柔、寵溺。
回神,賀連城正低頭幫她處理著手上的傷口。剛她連吊針的針頭,都沒來得及拔掉,就神色匆匆地跑了出去,自己注意不到的細節,賀連城卻注意到了。眼前白皙的手背上被針頭豁開了一個可怖的傷口,鮮血汩汩流出,傷口周圍以極快的速度泛起了淡淡的青紫色,她卻痛也不覺。
紀念掙開賀連城的大手,緊緊攥住他手臂,哽咽著開口,喉間像是卡了碎玻璃一般,被割得生疼︰「連城,你知道嗎?爸爸他死了……他是生了我的氣,不想不見見我,才離開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賀連城默然垂下眼簾。
淚眼婆娑之時,唇角不由地綻開一抹苦笑︰「賀連城,連你,也瞞著我……對嗎?」
賀連城反手扯過她的腕子,將她拉進懷里,緊緊地抱著那不住發著輕顫的身子,細密的吻倉皇地落在她發頂︰「念念……念念……對不起……」
她粉拳垂在他胸口,悲痛欲絕之時,她一口咬上他肩頭,不讓那嗚咽聲破口而出。溫熱的淚,幾乎浸透了他整個肩膀。
大手輕撫她柔發,低醇的嗓音呵在她耳畔︰「念念……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一點的……」
兩天的昏睡,讓她根本沒怎麼吃過東西,大哭更是極其消耗體力。不過一會兒,她便累倒在他懷中,連哭也沒了力氣,只能盯著那只躺在腳邊的小木馬,呆呆地出了神。
每當紀念有這樣的眼神的時候,賀連城都會不自覺地害怕,這樣的她,像是一根羽毛,他握得緊了,怕她痛,握得松了,又怕來一陣風,她就會飛走了。可是,他就是這樣,死都不想要放開她。
他含住她耳珠,輕嘆︰「念念,我帶你去看爸爸,好不好?」
那雙黯淡無光的眸子,倏地一亮,緩緩偏過頭看下他,想從他的眼神里得到答案。
她可以嗎?
她的爸爸願意見到她嗎?
賀連城輕輕點頭︰「不過,你要先听我的話……」
*
*
*
「連城,我是真的吃不下了……」在勉強自己吃過了小半碗米飯過後,紀念放下了筷子,對坐在一旁一直看自己吃的賀連城說道。
「嗯,那就這樣吧!」賀連城看紀念實在是沒什麼胃口,這吃進去的小半碗米飯都很難保證等下會不會被她全部吐出來。
紀念咬了咬下唇,看了看賀連城新請來的阿姨做的這一桌子菜,兩只柔若無骨的小手驀地握過他手臂︰「連城,我有乖乖吃藥,有乖乖吃飯,現在可以帶我去見爸爸了嗎?」
「不行!」賀連城斬釘截鐵地變回︰「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我帶你去。」
「連城……」
賀連城看她眼中盈盈有淚,她是想現在就去,心一沉,他道︰「好,我帶你去……」
……
去的路上,賀連城為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紀念改好毛毯,堅持一定要她在車里先睡一覺。紀念雖然點頭應下了,眼楮明明是闔著的,卻怎麼都睡不下。走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才最終到了城郊墓園。
不同于那天她來時的天氣,這一天的城郊墓園的下午,陽光溫暖合適,泛黃的落葉漫天輕舞。
賀連城扶著紀念站在夕陽之中。
正對著他們的是紀逍的大理石墓碑,紀念俯身將捧在手里的那束滿天星輕放在墓碑前的那束早已經枯萎了的菊花前。來之前,賀連城打了電話過去要訂一束白色的菊花,卻被她阻止了,菊花臨時換成了同樣是白色滿天星。對于這個她叫作「爸爸」的這個人,她是少了太多的了解。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歡什麼花,所有只能選了媽媽生前最喜歡的花,想來,他也應該是喜歡的。
暖風拂過她發燒,縴細的指尖觸過墓碑上鮮紅欲滴的「紀逍」兩個字的時候,心間也跟著泛起一陣陣的心疼。
對著照片上的那一張笑顏,她也跟著強擠出一抹笑來,開口時聲音卻是顫抖的︰「爸……念念來看你了……你、你在那邊還好嗎?」笑著笑著,淚水又不爭氣地簌簌落下,「我知道,你一定很討厭我,一定不想要見到我的,對不對?我是個壞女兒……」
那蹲在墓碑前的小人兒似乎在用淚水發泄這心中的悲慟。
感同身受地,賀連城似乎透過她,能看到曾經的自己,在失去了最愛也最崇敬的父親的時候,也是如她這般痛楚。他凝著她,目光溢滿憐惜與越漸濃烈的愛意,只是他的心此刻正被復仇籠罩著,看不真切。
再看向墓碑上的那張熟悉的臉的時候,他的手也不自覺地拳起。
良久,大掌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抵不住心底那股悶痛,緩緩握住她的肩,在她耳後堅定的輕喃道︰「念念,別哭……我會代替爸爸,照顧你一輩子的……」
然後,他又抬首,看向墓碑上的一禎照片,再次重復,更為堅定。
「爸,我向你保證,我會好好照顧紀念的,你放心。」
紀念恍惚抬眸,仿佛看到照片上的人朝她笑了,笑得那般溫暖而真實。
……
回程的路上,明黃的車燈在公路上照亮一片坦途。
他一面操縱著方向盤,一面偏過頭看了看坐在一旁仍舊是一臉靜默的紀念,溫醇的聲音緩緩流淌︰「念念……我想,爸他一定沒有怪你。」
那昏暗光線的小人兒倏地一顫。
他……沒有怪她?
「雖然在過去的二十年倆,在你這里,他很少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但是看得出來,他是個好爸爸,那天他來找你,是真心想要彌補這些年欠你的父愛的,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看到你幸福……」
目光移向窗外,遠遠地,可以將整個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
*
*
*
賀連城說,她的爸爸,比任何人都想要看到她幸福。她信了,所以每一天都試著淡忘地他的死,試著將自己投入到新的生活當中去,能笑的時候就絕不哭喪著一張臉。她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露出自己的傷感來,會被她的爸爸看到。
紀念在嬰兒房暈倒的事情出現之後,賀連城便再不允許紀念再一個人出門。家里新請來的阿姨,每天變著法的給紀念炖著補品、做紀念想吃的東西,紀念雖然沒什麼胃口,但為了肚子里的孩子,還是什麼都勉強自己多吃一點。
這一天,因為紀念覺得整個人都很累,所以索性躺到了快到中午才起來。
洗漱過後,換衣服的時候,意外地,她發現內|褲上有點點淺粉色的血跡,聯系上這幾天小月復上隱隱傳來的銳痛,紀念越發覺得忐忑不安。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新來的阿姨李嫂的聲音——
「太太,冰箱里的雞蛋和牛女乃沒了,我去小區超市買一些回來,等下做蛋撻給你吃哦!我回來之前,你一定要把樓下的那碗雞湯吃完喲!」
紀念顧不上多想,應了好。
看著那些血跡,她安慰自己,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的緣故吧!應該沒什麼問題的,如果這種情況明天還會出現的話,她就叫曉蠻姐陪她去一趟醫院檢查一下好了。
對著鏡子,紀念看著自己又似乎又長了一點的腰身,柔荑輕輕地撫上。
看,她的孩子似乎又長大了一點呢,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李嫂才離開不久,紀念正套著衣裙,便听見樓下有人在按門鈴。
不用想了都知道肯定是李嫂忘了拿這拿那了,新來的阿姨人的性格很開朗,干活也麻利精細,就是一點不好,忘性太大。換上衣服,紀念匆匆了下樓,一開門,卻發現那站在門前的人,不是李嫂,而是——
紀鶴先?!
*
*
*
今天出字實在是慢,寫了快一天了,才趕出來~抱歉啦
另外附上西西遲來的端午節快樂喲~~o(∩_∩)o(Ps︰此段在5000字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