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了都知道肯定是李嫂忘了拿這拿那了,新來的阿姨人的性格很開朗,干活也麻利精細,就是一點不好,忘性太大。換上衣服,紀念匆匆了下樓,一開門,卻發現那站在門前的人,不是李嫂,而是——
紀鶴先?!)
清瞳里掠過一絲驚詫媲。
兩鬢越發斑白,拄著的拐杖也依然腰背傴僂,整個人似乎也清瘦了蒼老了不少。便就是這樣,沒了身旁的方管家,沒了一貫跟隨左右的保佑,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舊時,紀念曾一度懼怕去看紀鶴先的眼楮,因為她總覺得紀鶴先的眼楮里總是充滿了欲|望和野心,強大得只要直視一眼就會被刺痛,而今那雙鷹眸不再炯炯有神,而是布滿了血絲,就像是兩片沙漠里曬干的湖。
紀念便就是做夢也沒有想過有一天紀鶴先會站在自家的門前,而且是以這樣近乎狼狽近乎卑微的姿態,再不見他往日的殘酷狂狷丫。
他敲了敲拐杖,將佝僂的身子挺直了些,對于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來說,似乎很難朝任何人低頭,尤其是這個人曾幾度體會過他對親生孫女的冷漠無情。清了清嗓子,他問︰「賀連城在家嗎?」
紀念站在門內,戒備意味十足地以整個身子擋在紀鶴先前面。
「你找他?」輕哼一聲,她道,「他不在……」
語氣冷硬得像是在同一個陌生人對話。
「不。我不找他,我找你。」
「找我?!」紀念半是戲謔半是驚異,她想知道,現如今,她這個早被紀家丟得遠遠地犧牲品,還有什麼利用價值?犯得上要他紀老爺子親自跑這一趟……
倏地,紀鶴先一把抓住紀念的手,用那雙滿是老繭的手緊緊攥著她的︰「念念,算是爺爺求你……」
念念?爺爺?
對待彼此,她和他幾時用過這樣親昵的稱呼?
那雙凝著自己的渾濁的老眼,眸光滿是懇切與哀求,紀念又幾時見過紀鶴先這般的模樣。天知道,他又想玩什麼把戲?從前的紀念,或許還會因為那些所謂的顧慮而一再受她擺布,可是現在的她,正因為早就謝絕了有關紀家的一切,所以再任憑紀鶴先和她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紀念都覺得,那些已經都不能傷及她分毫了。
漠然,她抽開手。
「求我?論錢論權,我哪個在你之上?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能讓你紀老爺子大駕光臨親自來求我的?」
話說出口,連紀念自己也是一怔。
這幾個月以來,她一直被賀連城溫柔豢養著,有的時候,甚至連她自己也懷疑,過去的那個紀念是不是已經死了。而紀鶴先出現在她面前,她便徹底否定了那個答案。
刺蝟就是刺蝟,只要有人意圖侵犯欺辱,她便會毫不猶豫地亮出自己的刺來。
「有的,有的。你可以去求賀連城,求他讓他現在就收手,只要你說服他,只要他願意,一切都還來得及……」
紀念眉心一擰,眸光里思緒萬千。
紀家,賀連城?
他們有什麼關系?
看到紀念的反應,紀鶴先忽地低笑起來︰「看來你還不知道……他也還沒有告訴你……」
紀念倏地攥緊衣角,但凡有關賀連城的事都會讓她異常緊張︰「知道,我該知道什麼?告訴,他又該告訴我什麼?」
一顆心整個提到了嗓子眼,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讓她震驚的事情也一件跟著一件。這一刻,她好怕知道賀連城和紀家的境遇到底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關聯。
紀鶴先長眉一挑,薄唇激起一絲冷笑︰「整日躲在豪宅里養尊處優的貴太太,你到底有沒有看過新聞,知不知道中央已經派下了人來查辦你的親生爺爺?整個紀家現在人人岌岌可危,我的罪名一旦落實,紀家沒了我這棵大樹的庇佑,誰也逃不過這一場浩劫!」
紀鶴先接下來的話,紀念似乎已經猜到了幾分。
意恐他把接下來所有的謎底都說給自己听,紀念掩飾住自己的慌張失措,冷冷回道︰「我早就被你逐出紀家了……現在的我,不姓紀,紀家人的死活,又和我有什麼干系?!」
紀鶴先被紀念駁得啞口無言。
畢竟當初是自己一次又一次選擇犧牲了這個孫女,今天,她翻臉不認人,也是他自作自受,當初自己斷絕自己的後路。
便就是對手是從前強大到無堅不摧的自己,他紀鶴先又幾時有過畏懼?
因為他還有最後一張王牌。
賀連城留給自己的王牌!
「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你是紀家的人,你的身體里就是流著紀家的血……你的爺爺就是我紀鶴先!」看著紀念漸近黯淡的臉色,紀鶴先又笑︰「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是誰一手操控了全盤的計劃……是誰要將你的家族一網打盡?」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紀念再不想听紀鶴先再多說一句,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對紀念來說實在是太過殘忍。連她自己也察覺到自己此刻的行為無異于逃避,可潛意識驅使著她自己,要她就樣這麼做。扶住門框要將門關上,卻是紀鶴先的拐杖死死抵在門上。不知那七旬老人哪里來的力氣,門在他的反抗下竟動彈不得。
薄唇戲謔地勾起,看她的目光就像是看馬戲團里的小丑一般。
可憐,可悲,而又可笑。
告訴她答案,讓他很興奮。渾濁黯淡的眸子在那一瞬間忽地亮了起來,看得紀念心間一顫。
但聞他拿出平生最大的耐心來,一字一頓娓娓道來︰「是賀連城!是你放棄紀家孫女的身份不過要我幫他一把的人!是每天和你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丈夫!是你現在肚子里未出世孩子的爸爸!」
是賀連城!?
霎時,紀念如遭電擊。
不容她有一絲一毫的準備,她的天的一角,頃刻坍塌。
有太多的一時難以接受,讓她不自覺地踉蹌地退後、退後再退後……最後,扶住玄關處放的鞋櫃,才勉強讓自己日漸沉重的身子站穩。
那四個字,如若魔咒一般久久盤亙在她腦海,不能降落,也逼得她到無處可逃。
紀念的反應,讓紀鶴先滿意到不能再滿意的腳步。相信那個蓄謀已久的復仇者如果也在這里的話,看到紀念的反應的時候,心中也一定是快感十足。
紀鶴先上前一步,湊到紀念面前,盯著她的一臉殘白輕笑︰「我的好孫女,听到這個答案,你震不震驚?還有更讓你震驚的呢!」
紀念多想阻止這個近乎瘋狂的老人,告訴他,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可自心口徐徐傳來的鈍痛,卻讓她痛到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痛,紀鶴先不介意讓她更痛。
「你以為他娶你,是因為他愛你?你以為你有了他的孩子,你和他就能一輩子在一起?我告訴你,痴心妄想!你以為他的出現都是命運的安排?你以為他的每一次挺身而出,都是機緣巧合?我告訴你,全都不是!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是他仇人家的女兒!」
仇人家的女兒……
這六個字,幾乎在瞬間將紀念整個打入地域。
「是你的爺爺、你的家族,一手毀了他的家、他的幸福……而可憐的你,從始至終,不過就是他的一顆棋子,一個用來報復紀家的工具。利用完了你,他大可以就置之不理,或是……不如隨手毀了你!」他情緒激動到了極點,目光有意瞥向紀念的小月復,寒光像是打量著她孩子的主意,紀念心尖一顫,忙用手護住小月復。
而紀鶴先在此時笑得更加瘋狂,更加忘乎所以。
「紀念啊,你是又多傻?還以為賀連城那個魔鬼念及和你的夫妻情誼,讓你這個仇人的女兒生下他的孩子來?紀家亡了,你爸爸死了,我下台了,下一個……他下一個要報復的,就是你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他眸光一轉,又是一陣駭人的冷笑,「對了,賀連城在外面的情人,你知道是誰嗎?」
賀連城在外面的情人……
對紀念來說,那又是當頭重重一擊。
「是莫妍!是你爸爸的妻子!還有你的好丈夫,就是這一對狗男女,他們里應外合,逼死了你爸爸,搞垮了紀家!現在,他們又要弄死你啊!」
爸爸的妻子和她的丈夫,怎麼可能在一起?
不會的,不會的!
她在心里千萬遍地告訴自己,紀鶴先說的都是假的,都是騙自己的,他一定是有目的,他一定是在陷害賀連城……
小月復銳痛難當,額上已涌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紀念緊緊地攥著拳頭,指尖深陷進掌心,硌出道道血痕,她仍不覺痛。
許久,她扶住鞋櫃站直站穩,看著那近乎失去理智的老人,唇畔緩緩流淌出一抹笑來︰「你以為,你費盡心思,跑來告訴我這些,我就會相信了?」
紀鶴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廢了這麼半天的口舌,竟然被她一句就殘忍地駁回了……可是,他絕不向命運低頭。
「念念,我對你再殘忍再無情,但說到底,我都是你的爺爺啊。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我還會騙你嗎?」
紀念眯眼,用森冷的目光審視著紀鶴先。
是啊,今時今日的紀鶴先,有什麼好騙她的呢?
其實,她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了。只是……她不敢肯定,更不願肯定。她怕這一切都像紀鶴先說的那樣,都是真的,更怕那好不容易的幸福,就因為紀鶴先的三言兩語而又成了泡影。
「咚——」
只听一聲悶響。
是雙膝重重磕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
平日里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紀鶴先便跪在了自己面前。
紀念萬萬沒有想到,紀鶴先竟走到了這一步,會以這樣的方式懇求自己。
這無外乎是他對他的尊嚴他的驕傲的一種踐踏。若不是一早就被逼到死角里,紀鶴先,他又怎麼能?
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手再次扯住她裙擺,卑微地甚至連她的眸子也不看仰視︰「念念,算我求你,你去求賀連城好不好?請他手下留情,放過紀家這一次……」
睨視著這讓她又恨又憐的老人,紀念陡地擰眉,站在原地漠然而笑︰「如你所出,賀連城他現在被仇恨蒙了眼,就是個滿心只為報仇的魔鬼。憑你對他的了解,你覺得他會听我這個仇人家女兒的話嗎?簡直好笑!」
「你和她說,要他看在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一半是紀家的骨血的份兒上,他一定會放過紀家的!一定會的!」
不耐煩地,她甚至一個字都不想听他再多說,拖曳著沉重的身子,將那跪在地上的老人狠狠拽了起來,再猛地推出去。她才不要管別人是怎麼說、說什麼,她全都不信,她要知道,一字不落地知道那個人的答案。
老人拄著拐杖,踉踉蹌蹌地站穩,不可置信地看著紀念。
「爺爺?」紀念疲憊不堪之時已經斂著燦笑,「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我懇請你,別再來了,好不好?別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了……」
接著那扇門,被重重摔上。
順著門板,她的身子緩緩滑落,跌坐在冰冷的木質地板上。
淚珠滾落,敲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一如她片片凋零的心。
門外敲門聲和喊罵聲交疊不休︰「見死不救!?紀念,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羽睫垂下,她痴痴傻笑。
或許,從此以後,她和賀連城,便是天與地,雲和泥,青鳥與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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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賀連城要比往常回來得要晚上一些。
他一進門,紀念便是侯在玄關的位置,細心地接過他的西服外套。看到紀念的隆起的小月復,他俯身,隔著裙子的衣料,將耳朵貼在她小月復的位置。
看著賀連城滿眼欣喜的樣子,唇角笑紋疊起,紀念疲憊地笑︰「听見什麼了?」
賀連城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闔眼,靜靜地听著那來自她小月復的聲響。
良久,他睜開眼,輕撫她圓潤的小月復,笑道︰「听到我的寶貝和我說,她的媽媽有餓到他了……」
紀念一愣,人已經被賀連城拉到廚房里,被一雙大手按坐下。
環顧餐廳四周,並沒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賀連城一面坐在紀念手邊的位置,一面問道︰「李嫂呢?不是規定了她晚上九點才下班嗎?這才八點,怎麼就走了呢?」
紀念一笑,夾了一塊紅燒排骨放到賀連城碗里︰「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啊,我今天叫她提前回去了一會兒,陪陪老公和孩子……」
賀連城抬手就捏紀念的鼻尖,笑道︰「你還真是菩薩心腸啊!」又模了模紀念的小月復,續道︰「我的乖乖寶貝,你以後可要和你媽媽好好學喲!」
紀念抬手,用筷子狠狠打開了賀連城的手,又是笑︰「別臭貧了!快吃吧,還好你今天回來得不算晚,要不然,這些菜就又得熱過了……」
賀連城淺笑,夾起紀念剛夾給他的排骨,輕咬了一口,便抬眸看向紀念︰「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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