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莫大同的突然停頓,壓抑的氣氛自房間的四角鋪天蓋地襲來。
鐵拳被一攥再攥,一再克制的憤怒已快達到賀連城的極限︰「還有呢?你都還有什麼在瞞著我?」
「還有那一年安安失蹤的事,你還記得嗎?」莫大同的聲音一低再低,到最後連尾音也被吞進了喉嚨里。
丟掉那孩子的痛還隱在胸口,那麼清晰,他怎麼可能會忘媲?
若當時紀鶴先挾持著安安,他又怎麼會下定決心要將鏟紀家徹底鏟除?
莫大同為什麼要提起這件事,難道這件事——
賀連城的一雙眸子一點一點睜大,訝異之色浮上眼底。
莫大同勾了勾唇,正說著天大的秘密的他,看起來要比平時還要鎮定上許多︰「你猜得不錯,安安的失蹤其實不是紀鶴先做的。是莫妍,是她自導自演了這場戲,這件事,她連我也瞞著,所以我也是在後來才發現的。再到後來,在她措不及防的情況下,紀鶴先帶走安安,我想,那也應該算是她咎由自取。」
賀連城的眸光一暗再暗,整個人僵在原地。
「倘若所有的一切都真能像我最初預想得那樣,所有人都各自過著平靜的生活,互不干涉彼此原有的軌道,我想,我是可以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的。」
「但在那之後發生了太多太多在我預料之外的事,比如她帶著安安跟紀逍一起回國,比如你和她在紀家再次相遇。當我發現,因為這個孩子,因為她對你沉澱數年的執念,她開始變得自私、貪心、甚至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選擇不擇手段,她變得越來越讓我覺得陌生的時候,我才真正知道,那時的自己做了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賀連城,對不起……」
驀地,莫大同病號服的衣襟被賀連城的一雙大手狠狠揪住,他羸弱的半個身子都被提起,懸宕在半空中。
他如一頭發了瘋的獅子,粗啞著嗓子狂吼︰「對不起?你以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能解決什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那個孩子,他摔死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又多悲慟欲絕?你知不知道,安安死了的這幾年,我是怎麼過來的?我都一直活在對莫妍的愧疚和歉意里!而你又知不知道,如果我一早知道,安安失蹤的事是莫妍做的,我……我對紀家……」
或許……就不會痛下殺手。
他扯著莫大同的衣襟,仿佛那逆流沖上的血液就只要再涌上一寸,就只要一寸,他就會徒手把莫大同生生撕碎。
「賀連城,對不起……」
闔眼,莫大同的表情如黑雲壓城般凝重。
縱然知道除了這一句,他什麼不能做,即便做了,也不能彌補不了什麼,但他還是要說。
賀連城單手提起莫大同的衣襟,只手將他拎起,右手高高舉起,鐵拳已然攥緊,指節泛白而分明。
莫大同閉著眼,默默承著,直感一陣掌風自耳邊掃過,而後,自己的身子重重摔陷進單人沙發中。摔得骨骼血肉相撞,傳來沉悶而清晰的痛感。
睜開眼,那人已經走到了門口,摔門而去。
……
被白熾燈照得刺眼的走廊下,賀連城的身影輕晃,捏著那封信,不可遏止地顫抖。
若說該恨的人,是莫大同,是莫妍,其實更該要恨的人,應該是他自己吧!
這封信里,明明早就寫下了所有事情的真相,明明一早就交到了自己手上,卻是自己遲遲沒有打開去看這里面的內容。
賀連城,你真他媽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啊!
他是笨蛋,才會整整被人耍了六年之久,從來都毫不察覺。
他是活該,活該活在對莫妍的內疚里和失去安安的痛苦里。
他是白痴,六年前安東尼也有提醒過他安安的失蹤或許和莫妍有關系,可他卻還是相信了。他覺得就算莫妍再鬼迷心竅、再執迷不悟,也斷然不會利用自己的兒子……
如果,他一早在安安失蹤的時候就知道這些事,哦,不,在再遇見莫妍的時候,就知道安安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之後的慘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而紀念會不會也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或許,他們現在正過著和從前一樣幸福的生活,也說不定?
可正是這信里的內容,讓他所有的設想都變成泡影。
干淨而修長的手指于明晃的燈光下翻飛,他將那封信撕成碎片,揚手一揚。
那紛飛的碎片如粉蝶一般,在他走後于空氣中翩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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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的繁復,如大石一般重重壓在他心頭。
賀連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開著車回來的,只記得自己回來的時候,一身疲憊到連拖鞋也不能自己換的地步。
摩挲著打開玄關的門,他低著頭,跳入眼簾的便就是那一雙縴美小腿和套在偌大的拖鞋里面的白皙腳丫。抬眸,那站在門口的人,正是紀念。賀連城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已經是凌晨十點半這麼晚了,她不是應該去圈圈的房間摟著小丫頭睡覺了嗎?怎麼這個時候,還站在這里?
頸間被那一條領帶勒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抬手松了松領帶,最後索性將領帶扯了下來,丟在腳邊的地板上。他比平常來得還要更煩躁一些,早沒了最初的耐性,一言一語也冷漠外露︰「怎麼還不睡?嗤——」那長眉慵懶地一挑,「怎麼,還在等他?」
只見她蹲,拾起了他腳邊的領帶,不咸不淡地回道︰「沒有。我在等你……」
「等我?」
「嗯。」
他步步走近,她步步後退,但見他唇畔已然浮起點點笑意︰「等我做什麼?嗯?」
「我怕你——」
說了一半的話被驀然打斷,他扯過她手臂,一個用力,將她帶入自己懷中,以不可反抗的力量緊緊抱著。
後面的不用再說下去,他就只要前面的那幾個字就好。
她在等他。
他可以默認成,這是他這些天努力,所獲得的獎賞嗎?還有什麼良藥,能比這更能讓他振作起來的嗎?
如刀劈斧鑿一般的下巴輕輕墊在她肩頭的位置,骨骼硌著骨骼,與此同時,他能感受到懷里的小人兒身體的僵硬。她若不在他身邊,倘使他知道了這一切的真相,賀連城真怕自己會沒了支撐自己的最後力量,在這條路上走不下去。
而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苦悶和憂愁,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試著攀上他背脊,像是哄著再小一些的圈圈一樣,輕輕拍著。
兩個人,沉默著,維持著這個相擁的姿態。
許久,只聞她聲音微弱地開口——
「我想喝那家小店的酸女乃,買給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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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很少有店開門了,更何況那是一家老板娘一個人經營的小店。可就是為了紀念的這一句話,賀連城也要開著夜車趕到那條街試著踫踫運氣。等他趕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但幸運的是,那家老板娘正在收拾店門口的桌椅。老板娘看起來雖然年輕,但到底年紀也大了,搬起折疊桌椅來踉踉蹌蹌。
賀連城忙跑過去搭了把手,老板娘抬頭一看,發現來人是賀連城的時候,險些將手里的折疊桌子扔下,卻是賀連城從她手里接過,笑問道︰「怎麼,老板娘,你們家小店每天都開到這麼晚嗎?」
老板娘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前一秒,她用了十秒的時候,去接受和適應賀連城的突然到來,抬起一摞塑料凳子,笑得有些尷尬︰「嗯。有些老顧客都是這個時間來我這里的,照顧下他們,我才開到這麼晚的……」
「老板娘,你人還真不錯!」
被這一句,說得一愣。
人不錯?他說她人不錯?若是六年前,那件事她沒有為了那些錢而參與其中的話,她或許還可以明目張膽地承認自己的人真的不錯。但那一年,那件事成了她生命力的一道洗不掉的紋身,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她。
「對了,你怎麼來了?」老板娘話鋒一轉,問道。
到底賀連城是年輕力壯的男人,干起力氣活來絕不含糊,來來回回幾次,這擺在店門口的桌椅就全數被搬了進去。他拍了拍手,笑道︰「是我太太突然想喝您做的酸女乃了,叫我來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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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今天和大家請個假哈,坐著腰實在是疼得不成了,今天就先更新這麼多。另外,少了的兩千字更新和明天的五千一起更新上去。謝謝親愛的們諒解。(Ps︰此段在5000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