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東古老的草原上,青草長得正是繁茂。這個海拔4000,終年享受著陽光的草原,每到春夏便是花草的天堂,牛羊的世界。
在一處朝陽的草原斜坡上,有一座低矮的木屋。這木屋似乎經受了多年的風吹雨打,木頭的顏色看起來有些發黑,幾處木頭的縫隙里還長了幾根草,草在風中自在地搖曳著。木屋不大,只有兩間房,這就是扎西多吉、次仁俊美與丁增曲扎的家。
26歲的扎西多吉起得很早,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早起。他醒來的時候,草原一片熹微。他細心地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又打好酥油茶,便開始喊次仁俊美與丁增曲扎起床。
他的聲音剛停,里面那間屋子便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不一會,兩個20歲左右的康巴漢子就出現在了扎西多吉的面前。
丁增曲扎毫不顧忌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朝著那張做工粗糙的小木桌走去。他喝了一口微苦的酥油茶,又舌忝了一口糌粑,很快抱怨了一句︰「這茶咸了。」扎西多吉疼愛地看著這個最小的弟弟,微笑著並不說話。
他們的早餐吃得很快,因為他們要趕著家里的15頭牛和36只羊去夏季牧場。這是這個夏天到來之前,最重要的事情。他們將在夏季牧場放牧整整三個月,期間除了拿必要的生活用品,基本不會下山。
扎西多吉已經將黑帳篷、糌粑、茶葉、鹽巴、卡墊、氆氌等必須用品捆成幾個大包,綁在了那幾頭公犛牛的身上。
次仁俊美與丁增曲扎很快就在朝陽里出發,他們吆喝著犛牛與羊群朝著30多里外的高山草場走去。
趕著牛羊的次仁俊美與丁增曲扎走得很慢,他們一路唱著歌,並不著急。他們一直走到晚上才到達他們去年放牧的位置。
搭帳篷已經不可能了,次仁俊美將行李從犛牛身上取下來,又將牛羊趕進石頭砌成的圍欄里,然後將卡墊靠著石牆鋪好,疲累了的兩兄弟隨便吃了點糌粑,就緊挨著蓋好氆氌,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當第一縷陽光撒在這個高山牧場上的時候,次仁俊美已經砍了一根粗細合適的松木扛到了他們昨晚停歇的地方。
丁增曲扎看到次仁俊美走得有點喘氣了,趕緊跑上前,將木頭接了過來。他的身後,黑帳篷已經被他整理好了擺放在一邊。
黑帳篷是用犛牛絨手工縫制而成,篷頂有隨意開閉的長方形天窗,既通風采光,又防雨雪,牧區的很多人都將這帳篷當成了流動的家。
丁增曲扎在草地上挖了一個深坑,次仁俊美便將木頭豎進深坑里。他將木頭扶穩,丁增曲扎就往坑里築土。
築緊了的土將木柱穩穩地扶住,次仁俊美將木頭搖了兩下,木頭紋絲不動。他便走向遠處,抱來了好幾塊大石頭,兩兄弟一起將石頭圍緊在木頭的周圍。
做完這一切,他們已經大汗淋灕。
次仁俊美看了一下弟弟,轉身走到行李邊,取出一只陶壺,走到不遠處的溪邊,他小心地灌滿水。
等他端著陶壺回來,次仁俊美已經將火生好了。
藍色的火苗,歡快地舌忝著石頭壘成的灶上的陶壺,陶壺的水一會就開了,咕嚕咕嚕地響著。次仁俊美揭開陶壺蓋子,加了一些茶葉和鹽巴,又蓋上蓋子,繼續煮。
翻騰的茶水冒出的水汽直往上升,次仁俊美聞了聞水汽的味道,終于將火熄了。
他已經餓得有點心急了,火一熄,次仁俊美立刻去抓了一下陶壺的柄,燙人的柄馬上將他的手彈開了,次仁俊美燙得使勁捏自己的耳朵。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在確定了陶壺的溫度後,他掏出懷里的木碗,用袖子蹭了兩下,轉身走到羊皮袋邊,舀出了一碗糌粑。
丁增曲扎幫次仁俊美的糌粑碗加了點茶,便也重復著哥哥的動作。兩兄弟席地而坐,開始了他們在高山牧場上的第一頓早餐。
忙得有點餓的他們,根本就沒有心思欣賞四周美麗的景色。吃完早餐之後,他們還得繼續搭帳篷,剛才的豎木柱不過是搭帳篷的第一步而已。
和他們一樣忙碌的,還有旁邊的幾家。他們和丁增俊美一家是同一天到達這個牧場的,帳篷也就搭在了一起。
人多的人家,幾個人一起七手八腳地很快將帳篷搭好了。次仁俊美羨慕地看了那個五兄弟之家,他們的牛有100來頭,羊有兩百多只。
在這樣古老的社會里,人多尤其是健壯的男子多,就意味著財富。
次仁俊美早早地沒有了父母,他們只有相依為命的三兄弟,像這次放牧,就只能由他和丁增曲扎來夏季牧場,扎西多吉得在家里照看一切,也得管理他們在山下的牧場。
次仁俊美羨慕地看向那熱鬧的一家,他們可以有人干活還有人做飯,真是幸福!次仁俊美想︰「如果自己家里也有那麼多健壯的男人,有一個能干賢惠的妻子,一定會過得更幸福。」
不過他想歸想,手一刻也沒停。錐形的帳篷已經搭好了,次仁俊美抬頭看了一下透過頂上的天窗射在帳篷里的陽光,滿意地拍了下手,然後將卡墊擺在一邊,又將其他用品全都擺好。
這個時候,丁增曲扎早就趕著牛羊吃草去了,他們要利用這三個月,將牛羊養得肥肥壯壯的,這樣才能安全度過那漫長的嚴寒冬季。
夏季放牧並不輕松,他們每天都得早早地趕著牛羊出去,直到天快黑時才能趕著牛羊回來。期間還得留意隨時可能出現的暴雨甚至是大雪。
不過次仁俊美依然很享受這樣的放牧生活,看著自己的牛羊變得肥壯,看著那些母牛產崽,然後喝上甜美的牛女乃,吃上鮮美的女乃渣都是幸福的事情。當然最幸福最自豪的事情是,三個月後回家時,他趕回的牛羊會多了一些。
次仁俊美滿意地看著自己整理好的帳篷,這最辛苦的第一天,很快就要過去了。他站在斜坡上,尋找著弟弟的身影,很快就朝著他找到的方向走去。
次仁俊美與丁增曲扎趕著吃得飽飽的牛羊,慢悠悠地往回走,他們遠遠地落在牛羊的後面。一邊數著牛羊,一邊說笑著。
等到他們吃過晚餐,天已經完全黑了。次仁俊美躺在卡墊上,舒服地嘆了口氣︰今晚總算不用露天睡在草地上了。
昨晚半夜之後,雖然他蓋了很厚的氆氌,但還是被凍醒了!晝夜溫差極大的高原就是這樣,哪怕白天艷陽高照,晚上依然是涼氣襲人,像這樣的高山牧場,更是寒氣襲人。
他仰躺著,透過天窗,看著幽藍的天幕上,閃爍著的寒星,稀疏而又清晰。
如銀的月光,借著那一方小小的長形的天窗,在帳篷的正中,灑遍銀光,沒有使用任何照明工具的他,依然能將帳篷內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更遠的森林里,狼嗷嗚的聲音拖得長長的,透過稀薄的空氣,遠遠地傳來。那尖銳的叫聲中帶著一些悲淒,似乎在訴說著生命的蒼涼。
次仁俊美心里的歡欣慢慢地沉了下去,悲涼漸漸涌上心頭。或許,他也和那些求偶的獨自行走的狼一樣,生命里全是悲涼。
次仁俊美閉著眼楮,腦海里清楚地浮現出了卓瑪拉的笑容,也浮現出卓瑪拉在臨死之前的悲淒的神情,他的心被針鑽了一樣地疼。
嗷嗚的狼叫聲從他的嘴里一下呼嘯而出,驚得附近的牛羊不停地叫喚……
本已經沉睡的丁增曲扎被這狼叫聲一下就驚醒了,他懵懂地翻身起來朝著牛羊走去。待看到躺著不動清醒地哥哥,他一下就明白了這是次仁俊美的杰作!
丁增曲扎不滿地橫了哥哥一眼,一句話都不說,繼續睡覺。他心里明白,次仁俊美肯定是听了狼叫才心緒不寧的。
他想起兩年前那個晚上,也是這樣有狼叫的晚上。在帳篷外發愣的他听到了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他走遠了一些,不一會卻听到了次仁俊美的驚叫。
他沖進帳篷,看到次仁俊美抱著卓瑪拉,兩手都是血,卓瑪拉身下的卡墊已經被血染成了暗紅。
驚慌失措的次仁俊美第二天一大早就騎著借來的馬,帶著卓瑪拉下了山。但是卓瑪拉在半路上就死在了他的懷里。
他們的第一個妻子,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就因為這狼叫引發的纏綿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