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慢慢地來了,山坡上有了幾絲新綠,山上的顏色活了。荊棘條冒出了紅褐色的小芽,尖尖的,米粒一般。牛羊穿行在荊棘間,熟練地舌忝著新長的芽兒,悠閑自得地嚼著。
格勒在布谷鳥的催促聲里,開始播撒青稞種子。梅拉跟在父親身後,先撒上一些牛糞灰,用耙輕輕地翻動著土地,青稞種子便被掩入土里。格勒滿意地看著梅拉熟練地操作著,他捶了一下酸疼的腰,又看了看梅拉,決定去地頭休息下,喝碗茶。
梅拉看著父親的身影擋在了地頭的樹後,她迅速地彎下腰,目測了距離,然後挖出一排排間距差不多的小洞,她不停地快速地挖著,看到自己快挖了半壟地,她掉回頭,往每個洞里都撒上一把灰,丟上適量的青稞,她看了看喝了茶吸了鼻煙正朝著她走來的父親,拿起耙,快速地左右翻動著,一會就將那些小洞蓋好了土。
梅拉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珠,微笑地望著格勒。
格勒剛打算接著撒種子,梅拉趕緊喊道︰「阿爸,那邊我已經撒過了。」
格勒驚訝地看了梅拉一眼,梅拉害羞地低了頭,她還是不太愛說話。
不過格勒已經很高興了,看來梅拉慢慢地正常了。
播完種後,雨像和人約好了一樣,趕著來了。
格勒高興得合不攏嘴,他高興地在地頭走來走去,不時地翻開泥土看看雨水浸了多深。
雨不急不緩地下著,格勒在地頭站了一會,頭發就濕了。但是他一點都不介意,反而不時看看天,不時看看地,樂呵呵的!這樣的雨下上兩三天,青稞就能整齊地發芽了。他甚至看到了和去年一樣沉甸甸的青稞在向他點頭微笑。
不過,他高興得太早了,伴著春天而來的,除了滋潤萬物的雨,還有讓人聞之色變的瘟疫。
這年的春天暖和得像夏天,梅拉已經察覺到有幾分不妙了。她還清楚地記得,以前逢上這樣的天氣,牧區的獸醫就要忙亂一些。
梅拉憂心忡忡地看著格勒,但是她不敢說,這是非常不吉利地話,她害怕自己萬一說中了,家里的牛羊真要遭殃了。
梅拉看了看晴朗的天,陽光暖和地照在大地上。她早就月兌去了厚重的冬袍。
這時的她行走方便了許多,趁著干活間隙的休息時間,她就去附近采摘一些草藥。
滿地的青蒿女敕女敕地,它們因著這陽光、雨水肆意地生長著。
到了後來,天氣暖和得不像話,山上的杜鵑早早地開了,梅拉想起《傷寒論》里有季春行夏令,*民多疾疫。梅拉已經顧不上干活了,她整天地行走于山間,采摘著各種藥材。
格勒看著梅拉背回的藥材,有些是他認識的,有些他根本就不知道。
格勒震驚地看著梅拉——她到底是從哪里學來這些的呢?連他這個長了30多歲的人都不知道的藥材,她是怎麼知道的呢?
但是格勒已經認出了一些藥材,正是他平日也要采集的,所以他根本沒有攔她。他只是經常觀察梅拉。
他看到梅拉熟練地將自己采集的藥材分類,擇取自己需要的部分,又晾干,小心地收好。
格勒悄悄地尾隨著梅拉,他看到梅拉抱著曬好的藥材,去了附近的石洞里。
格勒趁著梅拉上山采藥的空隙,獨自一人去梅拉的藏藥洞里查看。
他看到那個大大的石洞里,已經堆了很多堆各種各樣的藥材——藏茵陳、波稜瓜、膜邊獐牙菜、角茴香、紅景天……
格勒吃驚地看著那一堆堆的藥材,他這才明白為什麼梅拉經常找不到人影,為什麼梅拉的手上、臉上經常會有擦傷、掛傷……
格勒越來越難理解自己的女兒了……
德西天天趕著牛羊上山,有兩只綿羊產了仔,他們都能喝到羊女乃了。所以德西很是勤奮,經常是天剛亮就趕著牛羊出了門。
這天早上,她剛要去趕羊,突然就听到羊圈里咩咩地亂叫。德西以為是小羊被擠離了母羊,她笑著走過去,嘴里咩咩地吆喝著。
但是她剛走到羊圈門口,就看到一只羊跪在地上,直哆嗦。
德西急得大叫阿爸。
格勒听到德西驚慌的叫聲,連忙出來查看。
他看到那只剛產仔的母羊,跪在地上,頭無力地垂著。格勒大驚失色,難道瘟疫來了?
梅拉也跟了出來,她看了看那只跪著的羊,又看了看格勒,說道︰「阿爸,將那只羊抱到另外的地方關著吧!」
梅拉說完,鎖著眉,低著頭朝著她的石洞走去。
德西張著嘴看著梅拉,又看了看抱著羊的格勒,她攔住了格勒︰「阿爸,梅拉是不是腦袋出問題了,你抱走了母羊,小羊怎麼辦?」
格勒沒有說話,他只是抱著母羊,快速地走到了另外一邊,梅拉的話又一次驗證了他的某個想法——梅拉居然真的懂得這些!
梅拉拿著一捆藥材走進了院子,德西看著梅拉拿著那捆奇怪的植物,莫名其妙。
梅拉什麼都沒說,直接走進了小屋。她叫住了剛打算出門的澤卓嘎,將手里的藥材遞給了她,說道︰「阿媽,找個大點的鍋,將這些藥熬好。」
澤卓嘎吃驚地看著她,又看了看跟著進門的格勒。
格勒陰沉著臉,梅拉的藥材都是治療瘟疫的,他以前也是用這些藥材給牛羊服用,不過沒有這麼多藥材,分量看起來也稍有點不同,但是看藥材卻又都是常用的,並不陌生。他決定看看自己這個女兒到底能干什麼!
格勒點了點頭,澤卓嘎趕緊將收著的那個大鍋拿了出來,將鍋架到火塘上,煮了起來。
小屋里彌漫著濃濃的草藥的味道,格勒聞著這個有些熟悉的味道,心里憂心忡忡。
他還記得五年前的那次瘟疫,到最後家里的牛羊死得只剩了幾只。他辛苦10來年所養的牛羊,在一次瘟疫中差不多全沒了。這一次又會如何呢?
格勒看著翻滾的鍋,念起了六字真言。
澤卓嘎也跟著念了起來!但願上蒼能保佑他們家,但願慈悲的佛能保佑他們家。
梅拉看著澤卓嘎熬好了藥,她將藥倒在桶里,提著桶朝著牛圈走去,但是牛聞到這個味道,就腦袋別了過去。
格勒看到手足無措的梅拉,趕緊將他收好的一個用木頭掏成的管子找出來。
梅拉瞅了一眼格勒手里的木管,木管大小和竹子差不多︰一端被斜著削了一半,沒削的那部分被格勒用東西掏空了,剛好可以用來給牲畜灌藥。
澤卓嘎已經從屋里走了出來,她看到格勒手里拿著的木管,趕緊接了過來,伸進了木桶里。
格勒將手朝著牛伸過去,嘴里哞哞地喚著,那牛溫順地蹭著格勒的粗大的手掌。
格勒順勢一把抓住牛頭,他將牛脖子夾住,使勁掰開了牛嘴朝上一抬。
澤卓嘎看著格勒抓住了牛頭,趕緊將木管伸進了牛的嘴里。
梅拉看到澤卓嘎倒了一管子的藥,說道︰「阿媽,再灌兩管。」
澤卓嘎看了看格勒,格勒說道︰「再灌兩管。」
格勒給所有的牛羊灌完藥,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他剛想出去,梅拉拉住了他︰「阿爸,這些天牛羊都不要趕出去了,尤其不要和別人的牛羊混在一起。」
梅拉守在家里,哪里也不去。牛羊的飲水,她全是給他們煮開了再加上一些鹽巴才給它們飲用。草也全換成了去年儲存的青稞苗和干草。
那頭小羊被斷了女乃,急得直叫喚,德西想抱到母羊那邊去,卻被梅拉攔住了︰「阿佳,小羊抱過去,肯定會染病死的。」
德西氣鼓鼓地抱著小羊,像無頭的蒼蠅一樣在院子里亂轉。她不停地嘀咕︰「這樣下去,小羊還不是會餓死。」
梅已經朝著羊圈走去了,她仔細地檢查著每一頭羊,完了又去查看那三頭牛。她眼都沒抬,只顧著干自己的活。
德西想趁著梅拉不注意,溜到病了的羊那邊去,背對著她的梅拉,听到腳步聲就跟看到了一樣︰「小羊這麼大了,實在餓了就會吃草,可能不會死;你要是抱過去給它喂女乃,一定會死!」
被識破了的德西,怏怏地放下羊,干脆跑了出去。
下午的時候,格勒看到那頭病了的母羊已經躺在了地上,嘴巴不停地抽搐著,眼看著是沒有救的了。
格勒心里著急得很,都是那些藥材,怎麼沒有效呢?他懷疑地看了看梅拉,梅拉一臉的無奈︰「阿爸,那只羊病得太重了,只怕是救不活了。咱們把它埋了吧,只要其他的牛羊沒事,就是萬幸了。」
格勒想起那年接二連三死去的牛羊,他有些絕望了,趕緊將奄奄一息的母羊抱到遠地,埋了。不過讓他寬心的是,其他的牛羊暫時都是好好的。
但是鄰居家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只是兩天的時間,村子里已經死了20多頭羊,四頭牛。
牛羊多的人家,按照老方子給那些患病的牛羊灌了藥,那些沒病的牛羊又病了。
村子里的人急成了一團,有錢的人家開始請喇嘛來念經,但是牛羊還在接著死。
格勒慶幸地看著自己家的牛羊,梅拉每天都給它們熬藥喝,現在看起來健壯得很。
死了的牛羊被人拖得遠遠的,丟到了山溝里,天上開始飛來成群的禿鷲。它們張著寬大的翅膀,盤旋在大山上空,就像是一片烏雲。
梅拉听著德西不停地說誰家死了幾只羊,誰家的牛死了幾只。
她原本還沉穩的心漸漸慌亂了起來,這樣下去,這些人的牛羊不都要死光了?
梅拉知道這些人也許根本就沒有預防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