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終于來了,天氣日漸暖和。
帶著扎西多吉送的三只羊,尼瑪多吉很是高興地帶著三個孩子離開了。
晉美看著他們離去,急得大哭。不過,他的淚水,並沒有留住一直思念著家的尼瑪多吉與孩子們。
少了三個孩子的陪伴,晉美變得很粘人。
梅拉背著剛剛學著走路的晉美,往返在草地、菜地與家里。
已經在床上躺了整整2個月的澤西,現在已經康復了一半。
她的身子經了那次可怕的生育之後,瘦得嚇人,梅拉雖然給她熬了不少的藥,她依舊單薄得一陣風就能吹走。
但是她仍然在家里不停地幫著梅拉干活,就算梅拉阻攔也不管用。
隨著季節的回暖,冬日里幾乎人跡全無的路上,開始出現了蹣跚行走的逃荒返家的人們。
他們無一例外的衣著襤褸,很多人因為饑餓,因為長途跋涉已經瘦得皮包骨了。
梅拉看著這些滿臉疲倦的人們,除了給他們一些吃的、喝的,便再沒別的辦法了。
但是梅拉的慷慨還是讓那些渴望回家的人們,充滿了感激。
這一日,梅拉正在廊上曬衣服,突然看到尼瑪多吉領著三個孩子,出現在了門前的小路上。
梅拉大吃一驚。等到她下了樓,他們已經到了院子外面。
梅拉看著經過長途跋涉之後,風塵僕僕的四人,以及被尼瑪多吉牽著的,瘦了許多的兩只羊。
尼瑪多吉看了看梅拉,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雖然相處了幾個月,但是梅拉根本听不懂尼瑪多吉的話,梅拉趕緊將扎西多吉喊了出來。
尼瑪多吉一見到扎西多吉,立即急切而快速地說起來。
扎西多吉越听眉越鎖。
他沒想到,才幾個月,尼瑪多吉已經無家可歸了。看著那三個因為阿爸的話語而急切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扎西多吉心一軟,將他們全都留下了。
尼瑪多吉很熟稔地朝著他原本住過的那間木屋走去,三個孩子就像影子一樣,跟隨在他後面。
尼瑪多吉並沒有從他那個已經被雪壓垮了的家里找出什麼值錢的家產。當他看到那個倒塌了的屋頂上已經生了草的房子時,他的心便絕望了。
尼瑪多吉原本就是靠著租種地過著日子,他也沒有能力再建造一個新的家,想到扎西多吉的善良與熱情,他懷著一絲僥幸,宰殺了一只羊做干糧,牽著剩下的兩只,重返到了這古老的草原。
這一次回來,尼瑪多吉一下就變得謙卑了許多。他的腰似乎更彎了,無論什麼時候,總是彎著,連頭也低了許多。
發生變化的,還有三個孩子。
梅拉很快就發現他們少了去年剛來時的天真,幾個孩子跟他們的父親一樣,天天天不亮就爬起來,打掃羊圈,去河邊背水……
梅拉吃驚地看著他們似乎搶一樣地干活,心里很是尷尬。
扎西多吉在幾天之後,終于明白了尼瑪多吉的心思。他拉著臉說道︰「既然住下了,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不需要這樣拘束。」
但是隔閡還是很明顯形成了,尼瑪多吉很顯然自動將自己降低了一等。他依著以前租種地時對待地主那樣謙卑的態度,對待著扎西多吉一家人。三個孩子顯然是在來時的路上就已經被他提醒過了,在扎西多吉一家人面前也是和父親一樣的謙卑,梅拉看著這幾個再也不敢抬頭看她的拘謹的孩子,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她並沒有因為這幾人返回之後,身體頓時輕松下來而覺得愉快了很多。
相反,看著這幾個潛意識里將自己當成了下人的孩子,她的心里充滿了悲哀。
扎西多吉見自己的話根本改變不了他們,也就只能由著他們去了。
夏天來臨的時候,扎桑和扎西貢布跟著丁增曲扎去了夏季的牧場。
丁增曲扎對于這兩個非得跟著自己的小家伙無計可施。他們簡直就像是影子一樣追隨著自己。
並且很快就學會了放羊,有時起得比丁增曲扎還要早。
每當丁增曲扎擠牛女乃、擠羊女乃的時候,兩兄弟就自覺地去將追著想要喝女乃的小牛、小羊拴在木樁上,然後一眨不眨地盯著丁增曲扎干活。
丁增曲扎看著他們這麼勤快地搶著干活,常常會想起自己的童年。他也曾這樣賣力地干活,只為了有口飯吃,有個地方住。
他們那種惶恐不安、低人一等的心理,他也曾有過。
到了秋末的時候,扎桑和扎西貢布已經學會了放牧的大部分的活計。
丁增曲扎甚至有時間去采挖草藥了。
家里的活幾乎被澤西和跟在澤西一起的仁青拉姆做了絕大部分。
尼瑪多吉天天早出晚歸,在草地和菜地里忙碌。
梅拉竟然閑得只用帶孩子了,而此時,晉美已經走得很穩健了。
調皮的晉美,就算阿爸將他月兌得光光地,抹上酥油,關在廊上曬太陽,他也總會趁著阿爸、阿媽不注意,總想往外跑。
梅拉總怕他會從高高的梯子上栽下去,只得在他曬太陽的時候,安心地守著。
梅拉看著他們不干活就很不自在的表情,干脆和扎西多吉一樣,由著他們去了。
梅拉的時間一下就寬裕了許多,尤其是白天,她甚至會奇怪︰以前干活的時候,一天那麼短,怎麼現在,竟然顯得那麼漫長呢。
閑下來的梅拉,開始天天帶著晉美,天天去草原。幾年的種菜經歷讓梅拉發現,光靠有限的幾種從內地帶來的蔬菜,完全不夠,尤其是在增加了這麼多人之後。
梅拉已經看出來了,澤西暫時是不會離開的了。這個出現像個謎一樣的女人,除了說出她來自哪里外,對于她的家人只字不提。
她天天背著孩子,熟練地干著各種活計。從做飯到打掃衛生,到衣服……
梅拉曾暗自揣度,她是不是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報答自己對她的救命之恩。
可是她從沒對梅拉說過任何感激的話,而且她從不看梅拉,就算梅拉喊她,她也只是敬畏地低著頭,站在梅拉的面前。
承包了外面一切活計的尼瑪多吉,伺弄得很是認真,梅拉看著又長到了齊腰深的牧草,這個夏天,他們已經收割過兩次了,等到最後一次收割完,冬天也來了。
丁增曲扎終于帶著兩個明顯長高了不少的孩子,趕著牛羊回了家。
當他看到等在門口的梅拉時,梅拉那明顯腆著的肚子讓他目光一下黯淡了下來。
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些嫉妒自己的阿哥。
他想起自己孤單地在牧場里放牧,想起自己每隔20天就得趕著牛羊換一個地方,想起無數個夜里,他的因思念而煩躁的心緒,而阿哥卻天天可以和梅拉在一起。
梅拉詫異地看著丁增曲扎原本笑著卻一下陰沉地臉,她小心地接過他手里的韁繩,將馬栓在了院子里。
扎桑早已經在尼瑪他們的配合下,將牛羊趕進了院子。
丁增曲扎悶悶不樂地上了樓,他原本希望的與梅拉之間的恩愛已經完全落空了。
已經龐大了的牛羊群,讓這個院子越來越顯得擁擠。
扎西多吉欣喜地看著家里的300多只羊,80多頭牛,這樣下去,再過幾年,他就會成為這草原上人人羨慕的人了。
扎西多吉開始盤算著來年的安排︰有了這麼多的牛羊,次仁俊美自然不用再出去賺錢了,他應該在家里,安心地放牧,這樣也可以省去自己一天到晚的擔憂。
但是賺了不少錢,在初冬回家的次仁俊美卻拒絕了這樣的安排,幾年的馬幫生涯已經讓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也羨慕那些長期在古道上行走的人,有些人已經因此讓整個家族都發達起來。
次仁俊美和他的阿哥,第一次產生了分歧。雖然他一貫的服從自己的阿哥,不過這一次,他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扎西多吉第一次生氣了,在他看來,當初出去賺錢是迫不得已的行為,而現在家里已經不需要了。
兩兄弟誰也說服不了誰。
家里的氣氛一下就僵了。
梅拉剛開始並不知道兩兄弟為了什麼鬧得兩人都是滿臉通紅。她不敢去問扎西多吉,只好悄悄地問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怏怏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末了,他說道︰「阿哥一直在這里生活,根本沒覺得有很多很多的錢會是什麼感覺,在他的心里,只有牛羊才是最寶貴的財富。可是我真羨慕那些組織馬幫的人,如果我能帶著幾匹馬加進去,以後我也能像他們一樣,成為帶給家族榮耀的人。」
這是次仁俊美第一次和梅拉說起他的想法,的確,在這草原上,只有牛羊、馬匹,才是最重要的財富。很多人飼養了牛羊卻舍不得殺,結果牛羊多了之後,往往就會因為冬天儲草不足而損失牛羊,或者因為春秋的時瘟疫而使牛羊大量的死去。
可是這草原上的人,祖祖輩輩都是以一個家庭牛羊數量的多少來衡量這個家庭的財富。梅拉雖然知道次仁俊美的想法,對于這個家庭或許意味著是一個發展的機會,但是誰又能改變這些人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思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