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醫啞妻 縱使相逢應不識(二)

作者 ︰ 夢里歸塵

三月正午的暖陽,曬得人忍不住要發熱。難得的是這樣初春的天氣里,竟然一絲風也沒有,那日蹲在石屋外的牆根下,寸步不離地守著它的主人。

那男子正斜靠著石牆,坐在地上曬著太陽。他的頭發亂蓬蓬地盤在頭頂上,那圍著的原本鮮紅的纓絡,已經變得要紅不紅,要黑不黑了。他愣愣地看著對面︰似乎熟悉,又似乎從未去過。

石屋底下的小路上,一個牧人匆匆走來,到了屋前,看了一眼愣坐著的次吉,嘀咕道︰「郎嘎這個黑骨頭,也有好心的時候。」

次吉像完全沒听到一樣,仍是在那坐著,一動也不動,手卻一伸,將那日摟在了懷里。

那日溫順地蹲著,由著次吉那細瘦的胳膊摟著自己,它不時將溫熱的舌頭伸出來,舌忝一舌忝那剛好停在脖子下方的手。

那牧人站在石屋外,朝著里面喊道︰「郎嘎!」

里面很快傳來了郎嘎的答應聲。

但是牧人並沒有走進去,他只是停在離那石屋門有十來步遠的地方,大聲地說道︰「有活的兔子沒?」

郎嘎應了一聲有,人也很快站在了石屋的門口。

那牧人便緊接著說道︰「把它賣給我吧!」

郎嘎應了一聲,便朝著石屋後面走去,不一會,拎著兩只鮮活的兔子走了出來。

牧人捏著錢邊遞了過去,似乎生怕觸到了郎嘎一般。

郎嘎跟沒看見一般,接過錢,將兩只兔子遞了過去。

那牧人接了兔子,說道︰「你自己看清了記號,這可是我放生了的。以後不能打!」

郎嘎笑道︰「肯定!」說著,將手里的錢彈了兩下。

那牧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著那兩只兔子,匆匆地朝著附近的山坡走去。

次吉看著那牧人上了山,不一會又兩手空空地下來了,快速地消失在了旁邊的村莊里。

他看了看郎嘎,眼里亦有些鄙薄。

郎嘎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神情,嘴角往上一提,嘲諷地笑道︰「我是獵人,次吉。你的命是獵人救回來的。」

他說完,哈哈哈哈地大聲笑著,走進了石屋。

「次吉」,坐在地上的次吉反復地念著這個名字,這個據說因為他是初一被救回來而取的名字,「他到底是誰呢?」

那太陽暖和得曬得頭皮都是熱烘烘的,次吉的腦袋里卻是亂糟糟的︰「我到底是誰?」

他把手伸進懷里,將一個已經被揉得有些扁了的、烏黑的荷包拿出來。只有那精致的圖案能證明這荷包曾經怎樣的漂亮。

他抖著手,解開了結,從里面取出一副耳環。那耳環是半圓的金質的掛鉤,下面是拉得直直的金針串著的三顆沒有一點瑕疵的珊瑚珠子。

次吉將那珊瑚珠子放在掌心里,一臉的迷惘︰「我到底是誰?為什麼身上會有這樣一串珊瑚珠子呢。」

郎嘎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拿著那把弓,還背了一個羊皮袋子。看到次吉又在盯著耳環發呆,笑著問道︰「你一天看三遍地看著這耳環,到底是誰的?」

次吉飛快地答道︰「梅拉的。」

郎嘎一下怔住了,他原本以為次吉不過是跟之前的N次回答一樣「不知道」,怎麼這次竟然說了一個女人的名字呢?

他一下就止了笑,臉上的神情也正經了許多︰「梅拉是誰?怎麼也沒見她來找你?要是我不見了,布尺就算是把附近的山翻遍了,也會來找我的!」他說完,重又大笑著朝著那山坡下走去,他今天還忙著呢!

次吉坐在牆根下,反復地嚼著郎嘎的話,一種被人遺棄的悲傷涌上心頭,是啊,按照郎嘎地說法,他都失蹤一年多了,怎麼沒有人來找他呢?

郎嘎黑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坡下,次吉卻已經知道郎嘎是要去對面的森林里打獵、下夾子。在傍晚的時候,要是運氣好,他也許會帶回一只羊或者幾只野雞,運氣不好也許就是兔子,甚至兩手空空了。

次吉實在是看不起這樣的生活,在他的信仰里,殺生是十惡不赦的罪惡,是連著子孫都要被人鄙薄的低人一等的職業。

可是他恰恰就是被這樣低卑的人救了,而且還吃著他打獵的羊肉。當然他執意只肯吃羊肉和糌粑,也常被郎嘎取笑,但他卻仍是守著自己的堅持,哪怕是餓肚子。

可是倘若一直沒有人來找他,他又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他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如郎嘎一般,為了謀生,穿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做被人鄙薄到骨子里的獵人嗎?

次吉怔怔地看著那珊瑚耳環,看了半晌之後,終于收了起來。

太陽已經斜斜地掠過石屋,只在山頭留下一片夕陽特有的金色。

風很快就起來了,帶著寒意,從次吉仍有些蒼白的瘦削的臉上掠過。

虛弱的次吉竟然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但是他仍沒有進屋,那屋里寒意更重,還有更多讓他厭惡的各種動物的味道。

一直到天快黑了,他才看到坡下出現了一個黑影,那黑影走得飛快,如一陣風旋上了石屋前。

次吉看了一眼那似乎輕了許多的袋子,想著郎嘎大概把那幾個大鐵夾全都埋在對面的森林里了。

郎嘎的臉色看起來極差,次吉掃了一眼他的手,空空的,除了那把弓,什麼也沒有。

郎嘎看了看還坐在石牆下的次吉︰「你還不進屋,別到時又得讓我去請鄧巴上人。你也讓我省心點吧。」

次吉無言地站起來,慢慢地進了屋,一直蹲在他身旁的那日也站了起來,一顛一顛地跟著次吉,進了屋。

又一個黑夜來了,次吉躺在石頭砌成的簡陋的床上,寒意從石屋的縫隙里透進來,次吉只覺得渾身冰涼,他不由自主地朝著一頭的那日挨了過去。

那日似乎感覺到了身後,它熱乎乎的身子很快就壓在了次吉的身上。

******

樂瓦寺門口,兩手空空的次吉站在那,寺里的師傅們進進出出,偶爾看他一眼。他又在寺前轉了一圈,天已經快要黑了。寺廟斜對面的山頭那兩間小小的石屋早沒了陽光,孤單而又落寞地立在那里。

次吉終于下了決心,領著那日,走進了在余暉中一片肅穆的寺廟。

寺廟里的師傅似乎早已料到他會進來一樣,一個師傅走過來,引著他走向了最里側的小屋。

門一推開,那門上方的灰屑便落了下來,沒提防的次吉一下就被迷了眼。他使勁擦了下眼楮,才走了進去。

屋子里只有幾塊木板鋪在小屋的最里面,其他什麼也沒有。次吉看到那木板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顯然很久沒人住了。他走過去,疊起那幾塊木板,抱到屋外,又弄來一把枯草,將木板的灰擦干淨,重又抱了進去鋪好。

次吉望著除了幾塊光木板之外便什麼都沒了的小屋,站了一會,便拿著剩下的枯草,彎下腰仔細地打掃起地面來。騰起的灰塵讓次吉不得不讓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幸好小屋並不大,他很快就將地面打掃了干淨,把灰屑捧出了屋。

原本領他進屋的那個師傅已經在次吉忙著收拾木板的時候走了出來。他的胳膊下夾著一塊用舊了卻也還算干淨的氆氌,另一只手里則拎著一個小口袋。

那師傅將東西全放在那木板上︰「這氆氌你先用著,等你以後有了新的,再還我。」

他又指了指那個口袋︰「里面是糌粑,你先吃著吧。」

他說完便出去了。

次吉感激地看著他消失在小屋外的拐角處,外面很快傳來了晚飯的鐘聲。次吉從懷里掏出碗,舀了小半碗糌粑走向了外面。

十來個師傅三三兩兩地從佛殿里走出來,朝著一處擺了好幾個水桶的小屋走去。次吉也跟隨著他們,一路走過去。

那些師傅似乎早就知道了次吉的名字,有人倒茶的時候,便替他的碗里也添了一些。次吉點點頭,算是謝過了,便端著那碗摻了清茶的糌粑攪動了兩下,慢慢地喝起來。

眼看著要喝完了,旁邊不知誰從羊皮袋子里舀了一勺糌粑,放到他的碗里。

他愣了一下,轉過頭去,是個10來歲的阿卡。那阿卡沖著他笑了笑,圓圓的臉,笑得露出了兩顆虎牙。

次吉的腦子里不知道怎麼滴就浮出了一個光光的小腦袋,似乎沖著他在喊"阿叔。"他極力想要辨清那臉,卻怎麼也看不清。

次吉默默地加了一些茶,慢慢地喝著。

那阿卡見次吉一臉悲傷的樣子,很是同情,笑也沒了,只顧著低頭揉捏著糌粑。

次吉在走之前,終于還是沖著那阿卡說了一聲︰「謝謝!」

那阿卡又開心地笑了,一邊笑,一邊說道︰「我叫頓珠,明天誦經完了,你便跟著我去外面求點施舍吧!」

只要生靈還在喘息,

不管他出現在哪里,

釋迦牟尼與他同在,

給他同情,給他憐惜。

次吉坐在已經鋪好了氆氌的木板床上,默念著《現觀莊嚴論》的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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