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尺不知道自己朝著對面的小路,朝著自家的坡下看了多少次。只是一次次地眺望,對面那素日常有人來往的道路上,這幾日連人影子都不曾有過。
郎嘎從第二日開始便一直處于失血過多的昏迷之中,布尺換來的那些藥,也只是讓他支撐著還有一口喘息的氣。
布尺焦慮地看著丈夫的臉色一天天晦暗下去,卻無計可施,只能偷偷地躲在一旁哭泣。
郎嘎蓋著的氆氌上,早已沾上了不少的血跡,就算是燻了龍杜,也遮不住那濃濃的血腥的味道。次仁俊美一直守在旁邊,盡管他們信奉的並不是同一個教派,但他仍然虔誠地誦著經,希望能讓郎嘎減輕一些苦痛。
傍晚時分,布尺原想著今天醫生又不會來了,她失望地走回屋子,拿木盆盛著水替郎嘎擦洗著傷口,昏迷了的郎嘎連痛的感覺似乎都沒了,只是不時地皺皺眉表示著痛苦依然在纏繞著他。
布尺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太多的對于上天的埋怨,她的阿爸也是死于獵物之手,那時她也不過十來歲。
嗒嗒嗒的馬蹄聲在對岸山谷響起的時候,布尺歡喜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她將帕子扔在木盆里便沖出了石屋。
那一前一後的兩匹馬已經鑽進了林子里,朝著河岸而來。
布尺飛快地朝著那碼頭船停泊的位置而去,扎桑果然引著那個老醫生也很快地找到了馬頭船,兩人、兩馬很快就過了河。
扎桑見船過河特別爽快,並沒有往日人多時的擁擠與等待的煩惱,心情十分痛快,便多賞了兩錢藏銀,引得那些船夫們一個個彎了腰,高興地道謝。
布尺已經站在了碼頭,老醫生一下了船,便被布尺引著朝著家里而去。
盡管她心急如焚,卻還是就著那老醫生,走得慢了許多。
那老醫生還沒進屋,便聞到了屋子里的血腥味,他的眉皺起來了,這血不知道流了多少呢!
等到他看到郎嘎那灰白的臉色,掰開眼瞼時看到那死魚一般變灰了的眼楮,他直接搖了搖頭,便想要走。
布尺撲通一聲,跪在了那醫生的面前︰「求求您,救救他吧」。
那老醫生搖搖頭道︰「我是沒辦法了,已經這樣子了!」
眼看著這醫生竟然是停留都不想了,布尺看著扎桑,哀求道︰「大爺,您幫我說說,求求他救救我丈夫吧!」
次仁俊美停了誦經,站起來道︰「你既然來了,就要好好看看,給開好方子!」
扎桑的臉拉了下來,道︰「我們老爺派了我請您來,可不是為了讓你看都不看就走的!」
那老醫生苦著臉坐下來︰「老爺,這病實在是不好治!」他嘴上是這麼抱怨,人到底是重又走近了,細細地察看著郎嘎的傷勢。
布尺松了一口氣,眼淚汪汪地準備晚餐去了。
扎桑早已將帶來的干牛肉、糌粑、酥油以及青菜給了布尺。
布尺感激著想要道謝,扎桑早開了口︰「您是我們家老爺的救命恩人,千萬別跟我這樣的下人說客氣的話。」
布尺看了看那萵筍,羞澀地問道︰「大爺,這菜長得好生奇怪,可怎麼吃呢?」
扎桑抓了下頭發,他也有些郁悶了︰「我吃倒是會吃,做是不會做的。」
兩人瞪著那已經有些發干的萵筍尖,都不知道怎麼辦!
次仁俊美看著兩人半天都沒出去,便走了進去要看個究竟,他看了看布尺手里拿到的菜,問道︰「哪里來的萵筍?」
扎桑驚喜地說道︰「這是家里前些日子送來的,老爺倒還記得這萵筍,雅州這會子多的是呢。」
次仁俊美道︰「是嗎?很久沒吃過青菜了呢!」
扎桑為難地看了看次仁俊美︰「布尺肯定是不會做的,奴才就會騎馬,做飯實在是不會。」
次仁俊美接過了萵筍,取了折刀出來,熟練地將萵筍去了皮,切成一塊一塊的。又拿了牛排過來,想要剁成一塊一塊的。扎桑連忙接了牛排過去,抓起布尺遞過來的斧頭,幾下便將牛排剁了。
次仁俊美看著扎桑處處將自己當成老爺一般對待,自己卻還是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他的眼里全是迷惘!
扎桑看著次仁俊美一臉迷惘的樣子,說道︰「老爺,要不您也去雅州看看?說不定就想起什麼了呢!」
次仁俊美搖了搖頭︰「郎嘎這樣,我便是去察木多都不敢,何況是去雅州呢?」
扎桑伸了手將自己的嘴巴扇了兩下道︰「奴才沒長腦子!」
次仁俊美在朝聖之後,心境比之以前,更是平和了許多。他看了一眼扎桑道︰「有什麼要緊!」
說完,便起了身,去外面的屋子繼續誦經。
扎桑也跟著出去了,他看著那老醫生從預先準備的藥材里一樣樣地拿出來配好,便接了過去,進了屋幫著布尺熬起來。
雖然扎桑心里擔憂著馬隊,但他到底是重見了死里逃生的主人,便是將那氆氌鋪在地上,靠著次仁俊美的石床睡了一夜,也覺得是件十分痛快的事情。
當早晨他騎了馬出發時,馬幫已經比他早行了三天多,不過他並不著急。這樣快的馬,順利的話,他一天便可以趕上馬幫。
原本綁在馬兒兩側的食物早被扎桑留在了次仁俊美暫居的寺廟,這馬只載了扎桑一人,更顯得輕了許多。
扎桑兩腿站在馬鐙上,身子向前撲著,鞭子被他在空中舞得呼呼地響,馬兒也就疾馳著,飛快地向前奔去。那流動的山風在扎桑耳邊呼呼作響,扎桑只覺得風吹起來爽快無比,他忍不住放聲歌唱起來。
下山的路程更快,扎桑看著兩側的灌木飛快地朝後飛去,想著午時從平日吃住的店里打听來的馬隊昨日才過的消息,心里又想著再跑個兩箭地也就到了他們平日住宿的地方,他的心也就輕松了起來。
馬兒下了山,便進入了朵甘思——那是一片狹長的丘陵與河谷相間的地帶,也是歷來土匪很多的地方。
扎桑憑著馬快,完全沒想著往日自己帶著馬幫經過這一片時,是如何的小心謹慎。他只是揮著鞭,快速地朝前趕著。
等到他听到那聲尖銳的聲音從耳後方響起時,一支箭已經穿過他厚厚的袍子,深深地射入了他的後背。
扎桑疼得兩眼發花,差點就要從馬背上滾落了下來。
他忍了痛,手抖著揮著鞭子狠狠地抽了馬一下,馬更如離弦之箭一般,在路上飛奔起來。
耳後傳來的吆喝聲、高呼聲近了重又漸漸地遠了。
兩邊還有流箭在飛,扎桑將自己貼在馬背上,死死緊抓著馬韁繩,任由著飛奔的馬馱著他朝著那越來越近的平日住宿的地方飛去。
那些土匪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大聲地咒罵著,終于還是掃興地回了頭,在一聲 哨之後,隱入了那些丘陵的後面。
大地重又安靜了下來,彷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馬還在狂奔著,扎桑漸漸地疼得連趴在馬背上的力氣都沒了,好幾次都快要從馬背顛下去了,若不是死死地攥住那馬鬃,他或許早已落到了地上。
原本想著很近的路程此刻遠得就像在天邊一般,扎桑終于無奈地松了馬韁繩,只是將手摟著馬的脖子,任由著馬兒馱著他一直往前走,直到最後人事不省地趴在了馬背上。
********
天已經快黑了,洛讓望了望來時的路,路上依然沒有扎桑的影子。他看了看跟他一樣,朝著來路張望的阿珠道︰「扎桑大爺不是說最多一日便會趕上我們嗎,怎麼都過去四天了,還不見他人呢。這樣下去,馬幫里其他的兄弟遲早要鬧起來。」
阿珠比他更焦急,這樣沒有人領著去雅州,他可是頭一回。他看了看那路,說道︰「要不你騎著馬去看看,別是那些該死的土匪們看著他一人落了單,便想佔便宜呢!」
洛讓想了想道︰「可這天就快黑了,倘若扎桑大爺沒下山,我這一回去,十有八*九是要被他們捉了單的。」
兩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洛讓突然見到來時的路上跑出來一匹空馬,他尖叫道︰「阿珠,快看,那馬怎麼看著像丁增曲扎老爺的馬呢!」
阿珠嚇了一跳,趕緊朝前跑去——果真是丁增曲扎老爺的馬。
他吁了一聲,那馬便輕快地朝著他而來了。
阿珠看了看那空空的馬背,心里知道扎桑肯定是遭埋伏了,要不然馬背上怎麼可能是空的呢!
他仔細地看了看馬,發現馬鞍左側還掛著一個羊皮口袋。
他趕緊將那羊皮口袋取下來一看,里面裝著的是小半袋糌粑和一塊酥油,阿珠更明白這馬背上的人肯定是出了事。
他連忙上了馬,又對洛讓吼道︰「你還愣著干什麼,扎桑大爺肯定是出事了,趕緊上了馬去找人!」
他使勁地拍了一下馬的,馬便帶著他飛快地朝著來時的路而去了。
反應過來的洛讓,連忙吆喝上幾個兄弟,朝著阿珠追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