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讓牽著馬,走到了樂瓦寺外的時候,寺外的石塔里,煨桑的濃煙在晨風里裊裊升起,彌漫在樂瓦寺四周。
洛讓听著寺里傳來的整齊的誦經聲,那焦灼的心似乎也被經文洗過一般,慢慢沉靜了下來。
他將馬拴在寺外的馬樁上,徑直朝著寺里走去。
掃地的小阿卡見了他,停在那,好奇地看著。
洛讓行了禮問道︰「次仁師傅在嗎?」
那阿卡道︰「我們這里沒有叫次仁的師傅。」
洛讓抓著腦袋想了半天,才終于想起扎桑說過的次仁俊美老爺在寺里並不叫原來的名字,可是叫什麼呢!他想了半天,越是著急越是想不起來。
那阿卡看著他半天都不說話,自顧自地掃地去了。
洛讓無奈地在寺門口轉著,終于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就是那個因為幾年前的雪崩來修行的師傅!」
那阿卡道︰「你說的是次吉啊!」
「對對對,是次吉師傅!」洛讓高興地答道。
那阿卡看了看他,說道︰」次吉早就去了郎嘎家里,听說郎嘎被豹子咬得重,怕是活不成了呢!「阿卡一邊說,一邊朝著寺外走去。
他指了指左側的斜坡上的一個小石屋道︰「就是那個屋子!」
洛讓彎著腰道了謝,轉身牽了馬,便朝著那小石屋而去。
洛讓走至石屋外,便見石屋的門口擺著一個破了的陶盆,那陶盆里正燃著火。
他牽著馬,站在那不敢進。像他這樣的陌生人,這會子貿然闖進一個有人生了重病的屋里,是很犯忌諱的事情。
石屋里靜靜的,連一點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洛讓站了一會,終于開了口喊道︰「老爺,次仁老爺!」
沒有人答應,可是沒多久,屋子里傳出了腳步聲,一個披著陳舊的暗紅的批單的喇*嘛走了出來。
洛讓雖然已經從扎桑那知道次仁老爺是在修行,可是眼下見到次仁俊美竟然如此消瘦,還是要忍不住吃驚。
次吉看了一眼牽著馬的伙計,似乎有些面熟,卻想不起是誰。但是那馬卻是他知道的,是昨日扎桑騎走的那匹黃馬。
那馬看來疲倦得很,沒有前日跟著扎桑時精神。
洛讓看著次仁俊美腳下的地,彎了下去,又喊了一聲次仁老爺。
次吉道︰「我看著你倒是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見過的。」
洛讓模了模腦袋,扎桑可沒告訴他,次仁老爺竟然不認識以前的下人們了。
他老老實實地答道︰「奴才是洛讓,以前一直跟著老爺在跑馬幫的。」
次吉看他在早晨的風里冷得有些哆嗦,好像跑了很遠的樣子。他又看了看那匹累得垂著頭的馬,問道︰「你一大早地跑來這里,扎桑呢!」
說道扎桑,洛讓馬上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中了土匪的毒箭,讓奴才來請老爺去呢!」
次吉皺了眉道︰「怎麼回事?」
洛讓一五一十地將發現扎桑的經過說了,又將拔出的箭有毒也說出來了。
次仁俊美听著,拉著臉不說話。
洛讓看著他那不怒自威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馬幫里有百來號人,平日里都是扎桑管著,現在他中了箭,再去雅州怕是不行了,所以想請老爺一定要去帶著馬幫。」
次仁俊美看了看身後那屋子,郎嘎已經三天滴水未進了,從昨晚起連醫生開的藥都喂不下去了,這個時候,他連家都沒回,哪里還有空管馬幫的事情呢!
他搖了搖頭道︰「我現在沒時間去。」
他說完便進了屋子,也不管洛讓站在那急得直跺腳。
他進了屋,便見布尺還和他出來時一般,坐在石榻旁邊,給郎嘎擦著他脖子上流出的血水,那血水帶著暗紅還帶著化膿的腥味,一直在往外流。
他嘆了口氣,盤腿坐在一邊,低聲地誦起經來。
那個老醫生看了看郎嘎,搖了搖頭,被咬成了這樣,又拖延了那麼久,哪里還有活命的機會呢!這樣熬著,也不過是拖延時日罷了。
洛讓將馬鞍上的袋子解下來,抓了一把青稞任由那馬在他手掌上慢慢舌忝食著,他連抓了好幾把青稞喂食了,這才牽著馬朝著河邊去飲水。
次仁俊美听著那越來越遠的馬蹄聲與腳步聲,眼楮睜了一下,很快又閉了眼,繼續沉著聲念經。
給馬飲完水的洛讓,重又牽著馬折回來,他將馬韁繩挽在手里,人卻是盤腿坐在那石屋外的斜坡上。
太陽漸漸地升上來了,曬著倒也暖和。
若是無事的日子,這樣曬著太陽,實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是此刻的洛讓想著原地等待的馬幫,怎麼也安不下心來享受這樣的陽光賜予的幸福。
他站一會又坐一會,重又站起來。
屋子里卻是再也沒有人出來,那敞開的門一直就那麼開著,好像那屋子里根本就沒人一般。
洛讓嘆了一口氣,這實在不是個好差使!
他盤腿坐在地上,盯著眼前的幾只小螞蟻,來來往往不知忙碌什麼,等到腿都坐麻了,他才站起來,朝著屋里張望。
只見一個穿著黑衣的女人在那門前閃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他百無聊賴地看著對面那山谷,山下的灌木已經隱隱約約透著一些淺綠了,山上卻還是光光頭,山頂堆積著厚厚的積雪跟那停在山頭的大朵的白雲連成了一片。
若是依著洛讓的性子,他早就騎著馬返回去了,可是他一人回去有什麼用呢!那些人誰也不服誰,如果扎桑真有個什麼好歹,只怕馬幫里的人為了爭利,一言不合便會斗得兩敗俱傷。
洛讓搖了搖頭,轉過頭看了看那屋,次仁老爺正朝著他而來。
他高興地問道︰「老爺,您願意跟我走了?」
次吉看了他一眼,道︰「我要是走了,屋里的病人怎麼辦呢?」
洛讓說道︰「可是馬幫怎麼辦!」
次吉回道︰「以前你們沒我,不也好好的?」
次吉看著他,說道︰「你們好生帶著馬幫走便是了!」他轉了身便又想回到那屋子里去。
洛讓急得跪在地上,拖著他的袍子下擺道︰「老爺,您不在,扎桑又傷成那樣,馬幫里的弟兄們要是爭起來,動起刀子都是常事呢!」
布尺在屋里守著丈夫,洛讓與次吉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進了他的耳朵。
她看著次吉沉著臉進了屋,有些擔憂地站了起來。
次吉看著她憂傷而不安的臉色,說道︰「你放心,我現在不會走的!」
布尺不安地問道︰「那他們說的事情該怎麼辦呢!」
次吉道︰「現在先顧著眼前吧!」
太陽慢慢地爬上了山坡,又上了正中。被烤得冒著汗的洛讓無奈地看著悠閑地晃著尾巴的馬兒。這斜坡光禿禿的,連給馬吃點草的地方都沒有。
他看了看對面那山下,還有點綠色,想到這馬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餓著的,便朝著屋里喊道︰「老爺,我先牽著馬去對面山下,讓它吃點草,晚點便帶回來。」
布尺听著那男子的言語里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口氣,想著那一大幫人都在等著次吉,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安了。
她看了看閉著眼在那誦經的次吉,似乎一點都沒被那聲音打擾,可是他那一直拉著的臉似乎表明了他也不是一點都不在意這事情的。
她嘆了一口氣道︰「你還是去吧,真要是馬幫了出了事情,你也不會心安!」
次吉睜開了眼,停了捻珠子道︰「我走了就沒人幫你照顧郎嘎了。」
布尺道︰「他現在也去不了哪,有我照看著就夠了!」她的心里怎麼不清楚郎嘎或許是撐不了多久的呢!
次吉想了想︰「我讓那伙計留下來,要是有什麼事你也有人可以幫忙,那馬也留在這,省得去哪里都不方便!」
布尺原是想拒絕的,那到底是個陌生的男子。
可是一想到次吉走了之後,家里連個幫忙的男人都沒了,說不定這醫生也就要走了,四邊的鄰居全都是看不起他們獵人的,平日里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到時她上哪里哭去呢!
她點了點頭,應了。
次吉便起了身,將扎桑臨走前給他留的錢從懷里掏出來,全給了布尺,道︰「等我從雅州回來,便帶著郎嘎和你去察木多,給你們建個房子,以後也就不用當獵人了。」布尺的臉上似乎有了一點點歡喜,但只要想到郎嘎,她就又開始悲傷起來——他還有沒有那個命等到次吉回來再離開這呢。
次吉又對那老醫生說道︰「你若是肯留在這里好好醫治郎嘎,等我回了察木多,我便供你一生的茶與鹽巴;若是你不肯,我便讓你以後都吃不到鹽巴,喝不到茶!我說到做到!」
那老醫生早已知道了眼前這人便是察木多馬幫的頭領,哪里還敢不听呢。他連聲地應了,目送著次吉出去了。
次吉看著被他喊回來的,剛從馬頭船上下來的洛讓,說道︰「我去雅州,你便要替我在這里,照顧郎嘎!必須等到我回來了,你才能回察木多!」
洛讓高高興興地應了,只要老爺肯去雅州,叫他做什麼都好!
次吉便牽著那馬,上了馬頭船。
船夫們等他站穩了,便拉著那懸在河上方的藤索,引著船朝著對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