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增曲扎想著這孩子一生下來,便是央珍一人帶著,他顧忌著她的未明的身份,也生怕這孩子的身份傳了出去,並沒有讓奴才去伺候她。
他責備的語氣便也沒了,只說道︰「你得睡驚醒點,別讓孩子哭壞了!」
央珍輕聲地應道︰「是!」
吃飽了的孩子,心滿意足地睡著了。央珍拿了帕子替他擦了額上細密的汗珠,便將他放在了床上。
丁增曲扎看著她忙完,又看了看那睡得極香甜的孩子,想說什麼到底還是忍住了,轉了身出了屋子。
央珍听著門合上了,又听到對面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重又重重地合上了。
她走到門口,把門關了,呆呆地站了半天,等意識到腳特別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連鞋都沒有穿。
扎西多吉一大早就起床、出了屋,這時候太陽還沒照進來,院子里便陰冷陰冷的。
他站在院子中央,喊了一聲管家,那管家便趕緊出來了,垂著手站在一側。
扎西多吉吩咐道︰「將奴才們全都叫到院子里來!」
那些奴才們一個個小跑著全到了院子里,排成兩排,跪在了陰冷的地上,連央珍也抱了孩子跪在一側。
扎西多吉看了看那些跪著,腦袋趴在地上的奴才道︰「誰是丁增老爺的長隨?」
那兩個長隨爬出了列,跪在前面。
扎西多吉看也沒看,只對管家道︰「一人賞五十鞭子!」
管家立即叫了兩個人將那兩長隨綁在院子里的兩棵大樹上,沒多久鞭子啪地抽在了那長隨身上。
央珍手里的孩子被長隨淒慘的叫聲嚇得大哭,扎西多吉看了一下捂著孩子嘴巴的央珍,對站在身後的扎桑道︰「你先帶著央珍去河邊,我稍後便來!」
央珍忙不迭地爬起來,彎著腰抱著啼哭不停的孩子便往外面跑。
看著央珍出了屋子,暫停的鞭子的響聲重又響起來,跪在地上的奴才們根本不敢抬頭,只是膽戰心驚地听著他們越來越淒厲的叫聲。
扎西多吉冷冷地看著那兩長隨被抽得血肉模糊,說道︰「好生伺候丁增老爺,再出了什麼岔子,我便將你們全都賣給新巴老爺!」
一听到那個出行從來不騎馬全是騎人的新巴老爺的名字,一院子的人都嚇得發抖。他們在地上重重地磕著頭,齊道︰「奴才們以後一定當心伺候丁增老爺,絕不敢出半點差錯!」
扎西多吉滿意地點點頭道︰「起來干活去吧!」
他轉了身,便朝屋外走去。扎西貢布早已牽了馬領著家里的下人們趕著騾子等在了門外。
丁增曲扎不吭聲地跟在阿哥後面,將阿哥送出了門。
扎西多吉看了看情緒不振的丁增曲扎道︰「今年早些回來過年,這次我本來是要帶著梅拉來的,但是她從你這回去,身子就不便了,實在是不能出門!」
丁增曲扎心不在焉地听著,看著阿哥騎著馬一直過了前面的拐彎處,才沉著臉回身進了屋。
此時扎桑早已趕著騾馬帶著一幫人到了河邊,他看了看擁擠在河邊等著過河的騾馬與商人,又看了看跟在身後抱著孩子一聲不吭的央珍道︰「先歇會,等老爺來了,一起過去。」
央珍便抱著孩子坐在了石頭上,那孩子仍在抽抽噎噎的,央珍哄了半天也安靜不下來。四周人來人往的,央珍抱著孩子坐在那頗有些顯眼。
扎桑領著下人們站在一側,不時有熟識的商人跟他打招呼,又看看坐著的央珍道︰「什麼時候生的孩子?這麼大了!」
扎桑支吾地應著,並不搭腔。那些人以為他害臊,笑笑嚷嚷著走了。
這樣應酬下來,扎桑連後背都濕了,他看了看騎著馬趕過來的扎西多吉老爺,吩咐手下將騾馬全都趕上船,自己卻等扎西多吉老爺上了船才一腳跨進了那已經擠滿了人與騾馬的馬頭船里。
扎西多吉一下了船,便上了馬飛奔而去了,央珍眼巴巴地看著扎西貢布接過孩子放在袍子里帶走了,只是抹著眼淚。
他們到家的時候,天才剛剛黑。梅拉好奇地听著從扎西貢布背後袍子里傳來的孩子哇哇的哭聲,問道︰「誰的孩子,怎麼竟然帶到家里來了?」
扎西多吉一邊吩咐澤西給孩子準備牛女乃,一邊將馬韁繩扔給等在一側的桑珠,根本就沒回梅拉的話。
梅拉有些走過去看著那個從袍子里抱出來的孩子,那孩子還不到四個月大呢,大概是餓極了,哭得嗓子都啞了,臉也是通紅通紅的。
扎西貢布笨手笨腳地抱著那孩子,連哄也不會,只是不安地在原地走來走去。
梅拉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便道︰「澤西,先將孩子抱了去哄著,這樣下去,人都要哭壞了。」
澤西連忙將那孩子從扎西貢布手里接過去,溫柔地唱著歌。
跟她有些熟了的布尺,趕緊將那盛了牛女乃的陶壺放在火堆上。
孩子一直不停地哭著,哭得扎西多吉也皺了眉。梅拉看了看他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孩子的阿媽呢?這麼小,怎麼不跟著?」
扎西多吉道︰「以後你便是這孩子的阿媽。」
他看了下在一旁忙活著的下人們道︰「都給我記著了,這是太太生的孩子,太太身子不好所以寄在別人家里帶了陣子,才接回來。」
下人們一個個都應了,梅拉卻是听得雲里霧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六個月的樣子,哪里又來了這樣一個才出生幾個月的孩子呢?
她還想問個明白,坐在一旁誦經的次仁俊美突然開了口,說道︰「梅拉,我的酥油茶涼了,倒了重新斟上。」
梅拉應了聲,便去倒茶。
次仁俊美輕聲道︰「你沒看見阿哥的臉色多難看?別問了!」
梅拉一邊斟茶,一邊琢磨著這孩子,連茶溢出來了弄得滿桌子都是也沒發現。
次仁俊美嘆了口氣,抓住她那倒茶的手,道︰「還不停,這桌子上都是了!」
梅拉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拿了抹布去擦。
次仁俊美看了看她雖然豐滿了一些,卻仍有些尖的下巴道︰「讓下人們來弄吧,你好生歇著去。」
梅拉笑道︰「那你誦完了經,陪我下去走走!」
次仁俊美笑著應了,重又低了眉眼在那誦著經文。
梅拉端起自己面前的酥油茶,慢慢地喝著,她得將自己的身子將養好了,才能有力氣將肚子里折騰她的小家伙健健康康地生下來。
等他們下了樓,太陽已經落山了,只有較高的山尖上,斜斜地抹著太陽紅色的余暉。
梅拉與次仁俊美慢慢地走在花園里,那些仍在盛開著的玫瑰散發著迷人的清香,梅拉折了一朵,拿在手里,不時將它伸到鼻子前,聞兩下。
次仁俊美看著她那滿足的樣子,笑道︰「這花天天都在看,你也看不膩。」
梅拉笑道︰「就是看不膩,聞著便覺得心情舒暢得很呢!」
她將花伸了過去道︰「你也聞聞,真的很好聞。」
次仁俊美輕輕地拍了她的手一下︰「跟央金一樣淘氣。」
梅拉嗔道︰「我怎麼就淘氣了,不過是我喜歡的東西就讓你也看看、聞聞!」
次仁俊美將那花接過來道︰「好好,你喜歡我也喜歡,成了吧?」他看了看那花,也贊道︰「真是漂亮,給你插辮子上?」
梅拉趕緊跑開了,笑道︰「我可不是央金那麼小的女孩子,這麼大朵花插在頭上,下人們見到要笑死了!」
次仁俊美看著她大著肚子那麼跑,嚇了一跳道︰「你好好走路,可別摔著了!」
梅拉停了下來,喘著氣坐在她素日里喜歡坐的那木墩上。
次仁俊美皺著眉將她拉起來︰「那麼涼,還不趕緊起來!」一邊喊道︰「澤西,趕緊將太太的坐墊拿下來。」
梅拉由著他拉著,笑眯眯的,她看著次仁俊美拿剪得很整齊的八字胡須道︰「你不能把它們剪干淨?這樣子看起來有些老氣!」
次仁俊美伸了手,蹭過自己的胡須,笑道︰「嫌棄我老了?還有更老的時候,到時頭發胡須都白了,可怎麼辦?」
梅拉笑道︰「哪里嫌棄你老?只是覺得沒有胡須要精神些,不過你喜歡就留著吧,只是不準用胡須扎我臉!」
他們正說笑著,澤西抱了卡墊遠遠地過來了,梅拉趕緊止了話,等澤西將卡墊鋪好了回了屋,才坐了下去。
院子外面的柳樹,葉子已經黃了,桃樹的葉子也快要落光了,這玫瑰開完這一茬大概又要等到來年了。
不過梅拉看著有些蕭瑟的秋景,一點都不覺得傷感,只要次仁俊美在自己的身邊,便是看著那光禿禿的樹干,她也覺得是是再美不過的了。
次仁俊美順著她的眼光,看著那圍著院子的柳樹與桃樹道︰「那年我去朝聖的時候,看著這院子被桃樹、柳樹圍著,覺得熟悉得很,印象里卻又沒這些樹,當時還特意地看了院子好久呢!」
「啊?」梅拉驚道︰「那時候才栽上去,原來我種錯了,不然你早該回了家!」
梅拉的言語里全是自責,她沒想到她滿心思念之下種的樹,竟然會讓失了憶的次仁俊美認不出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