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豆的心中,玄英對她不過是貪圖新鮮的喜歡,可卻從未曾想過,他會說出這樣的話。看著酒盞之中的瓊漿,晶瑩剔透仿若清水一般,卻散發著與桃花混合的酒香。原來玄英便如這酒一般,她一直將他看做是清水,可聞到才知,這是甘醇濃烈的酒。
紅豆舉著杯盞起身,步履有些蹣跚,卻顯得分外的婀娜多姿,「那你說,你愛我嗎?」
看著她妖嬈的走過來,玄英的眼神漸漸深邃,哪怕心知她這句話必然是一個鋪墊,一句陷阱,也答得心甘情願,「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可我只是想日日都能見到你,無論為此付出什麼,我亦毫無怨言。」
「那你還會同他人在一起嗎?」從涼亭走過來的其實沒有幾步路程,可紅豆卻走得極緩,緩慢到讓玄英感覺她似是永遠都走不近他身邊一般。
「看得到,模不著」終是讓玄英失了耐心,他一步走到紅豆近前,握住她縴細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以免她摔進周遭那正怒放的花叢之中,「我亦甘願等在你身邊,我的心太小,裝你一個已經滿了,不論日後是誰,再也裝不下了。」
紅豆婉然一笑,臉頰處的紅暈好似瓊花綻放,「我也是。」她反手抓住玄英的手,一字一句的告訴他,「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愛,可是無論怎樣,都想要待在極月身畔。我的心也是太小,除去他誰都已經裝不下了。這樣的一個我,玄英,你要怎麼辦?」
玄英只覺得仿若心被她攥在手心,她若是笑,他便陪著開心,她若想傷害他,只需要動動手指,他就能心如刀絞。玄英緊緊皺著眉,絕望地閉了眼,「你的心里除了他,誰都裝不進嗎?」
紅豆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帶著無奈又有些醉後的媚態。
她笑他問這樣的問題,倘若她心里沒有他,又怎會百般心計逼他放棄,又怎會下不得狠心一走了之,又怎會為他前途幾番思量。只是這情,卻與愛不同。
「是。」紅豆將眼閉了起來,就讓她騙他這一次,等待是多苦的事情,她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也舍不得再讓他去體會。「除了他,誰都不行。」
玄英眼底的墨色凝結成霜,忽而他手中捏決,幻化成了極月的模樣。
紅豆挑起稀松的醉眼看著他,將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心很疼,心疼玄英為了自己能做到這樣的地步,也是明知他是假的,她才敢如此大膽。
誠如玄英所說,或許自己真的未必愛著極月,因為即使他們曾經同住一個屋檐,紅豆也不敢如此與極月親近,只覺得世間的所有,都會將那抹白色玷污。甚至有時,她覺得連自己都不配媲。
紅豆的指尖在他臉畔游弋,那是他不曾體會過得柔軟,伸手攬過她的腰身,看著她在自己懷中笑的嫵媚動人。
不知是借著酒意,還是月下的她太過迷人,玄英終是沒能忍住,就這樣頂著極月的皮相,對著她吻了下去,輕觸她柔軟的唇瓣。
紅豆眸光閃爍,這一夜她都在等這樣一個機會,最後一擊,或許會很疼,可長痛不如短痛。她將手持利刃斬斷這團亂麻,決不能坐視不理,任憑這份感情無盡的蔓延,
紅豆將唇瓣順著他的臉頰游走到耳畔,喝過酒之後她的嗓音微啞,低聲軟語道︰「你若是能永世都頂著他的皮相,我到是不介意與你共結連理。」
透過他的懷抱,紅豆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片刻之後,玄英終是松開了手,任由她跌落在花叢之中,沾得滿身的花瓣與花香。
玄英將法術驅散,換回了自己原本的樣貌,冷笑一聲道︰「日後我定是要比他俊美的。」
紅豆在花叢中也不著急起身,只是單手支頭,綻開一抹笑顏比花嬌媚,言詞卻比荊棘刺人︰「再俊美,你也不是他。」
玄英凝眸居高臨下看了她許久,最後還是彎下腰將她打橫抱起,輕緩地放在涼亭的椅座之上。
「有一件事,我需得告訴你。」思量了再三,玄英還是覺得將真相和盤托出。
抬手搖了搖放在石桌之上的酒壇,晃動起來叮當作響,壇中的酒釀還剩下許多。紅豆也不著急,慢慢又將酒杯斟滿,看來這夜還有很長。
「我並非極月的親生兒子。」
「你說什麼?」慌忙之中酒杯被紅豆踫翻,瓊漿帶著香氣灑滿了桌子。
玄英自顧自地倒著酒,任由著紅豆的慌亂,「我是鳳凰族長的嫡子,卻因為只有我能拔出‘赤炎’,被我兄長迫、害流放,無法再重返鳳凰一族,是極月將我撿回了妖界。只是這個秘密,知道的人非常少。」
「他,原來未娶妻。」跌進座椅,紅豆突然有些悵然。第一次听聞他與赤練仙子的婚事,她落荒而逃,第二次听聞他已經娶妻生子,她便甘心默默無聞。每一次都只是一個听聞,便將她擊得潰不成軍,可是她卻從來都不敢走到極月的面前問上一句,你可曾喜歡我,你能不能不要娶他人。
「我不曾騙你,」玄英的眼神不曾離開過她,細枝末節的表情都不曾放過,「他卻是每百年都會去見一個女子,而後負傷歸來。我從未見過那個女子,可是霜辰是見過的,你若是想知道,大可以去問他。」
「為什麼要告訴我?」紅豆卻突然迷惑了,「一直瞞著我,豈不是能讓我離他更遠嗎?」
玄英笑了起來,那笑意之中帶著自信與堅定,「因為你還不了解父君是怎樣的秉性。」
「我自然是了解他的,」她心心念念極月這麼多年,怎麼會不了解他,「他雖身在妖界,可是仍舊心懷眾生,將六界八荒存于心間,以救黎民蒼生月兌離苦海未幾任。你敢說不是嗎?」
「你說的沒錯,」玄英看進紅豆的眼底,連那一絲慌亂都沒有放過,「可是你知不知道,他的心很大,大到能裝下六界八荒的生靈性命;卻也極小,小到放不下任何一個旁人。我的父君傾盡他的一生去愛,可是愛的卻是這天下蒼生,他的愛太大,大到絕對不會分出任何的一部分給你,或者是說給任何人。我這樣說,你還認為你了解他嗎?」
紅豆愣住了,玄英說的沒錯,這便是她熟知的極月。世間的一切都不能同蒼生度量,即便是他自己,有朝一日天下蒼生陷于水火,他也可毅然決然的交付自己的生命,只要能換得這六界八荒的太平。
可是玄英說過的,卻是她從未曾想過的。或許是說,也是她未敢想的,她所想的與極月在一起,便是他執筆畫落梅,而她痴痴在旁看著他,亦或是他們二人攜手救世天下,出入成雙,可是她卻從沒想過,他的心中是否能容得下她。
越過石桌,玄英將手覆在她冰涼的手上,「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我確信你的良人絕不是他,也不該是他。我對他百般敬仰尊崇,便是因為他甚至能將他自己放下。可是情愛一事,他絕不是你好的歸宿。我願意等你,你有未做完的事,你便去做,你想要追隨他身畔,你便去追,只是你記得,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無論何時,只要你回頭,我都會將你納入我的懷中。」
飲罷了最後一杯酒,玄英凝眸看著她︰「今夜這壇酒可有名字?」
「還沒來得及取。」
「那便叫‘桃花沁夜’,算是我為你踐行。你想讓我放了你,如你所願,今後少主府再無少主少傅。」
天邊是幾朵雲彩,絲絲縷縷的將月光剪成斑斕,紅豆盯著玄英離去的背影。腦海之中的記憶便突然回到那時,她與他初見……
那時的他還是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心中藏著抱負,卻沒有敢于實現的勇氣。後來,他終于懂得了權衡利弊,明白了有些東西的舍棄,是為了換來彌足珍貴的未來,他終是成長到足以肩負整個妖界的興衰,她看見的是一個激進的儲君,一個真正的王者。現如今,她眼前的這個男子,錚錚鐵骨帶著款款情深,甘願放棄那些在外面的驕傲,對她低眉斂目,柔聲以對。他知曉她的心事,卻縱容她深深擱置在心里從不過問。他放任她四處游走,卻卑劣的告知她,在他的心中總有一個位置屬于她。
紅豆覺得他很好,甚至再好不過。可惜,卻遇見的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