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不知道應該說玄英是心思細膩，還是過于了解她，她心中的事情有些卻是瞞不過他的。
「我也只是猜測，」紅豆內斂的一笑，「不過你放心，不是妖界動的手。」
紅豆此意便是說，不是她亦不是父君做的，那麼于妖界來說便不會同魔界結下梁子，她一句話便道破的他心中的顧慮。而她故意不說是誰，即便是他問了，她也不會開口吧。
玄英一笑，這便是他們之間的默契吧，她若不說，他便不問。「今日怎麼來了？」
「听聞你病了，特意來看看。」紅豆又仔細看了看玄英，就是看起來有些虛弱，似是沒有什麼大礙，「都說了讓你不要在外面亂吃東西，生病了吧。丫」
玄英苦笑一聲，亂吃東西？還不是昨日她拿來的什麼大補湯，喝得他鼻血流了一夜，今日早起虛弱的路都走不得。自打她昨日衣衫凌亂跑出了他的院子，又加之他今早虛弱的不能早朝，院子里的僕役看他的目光都有些詭異。
目光下移到她手中，「這是什麼？媲」
「我釀的酒，」紅豆將封泥打開，酒香之中帶著桃花的妖冶，「想著等你好了，便與你共飲一壇。」
「擇日不如撞日，」玄英起身走向桌案，「只是我手上還有些文書要處理，待我弄好便同你共飲，可好？」
「自然。」
玄英不是沒有私心的，他從未如此期盼過手中的事情再多一些，她便可一直候在這里，候在他身畔。
天色漸暗，夜幕也拉了下來，看玄英伏在案上忙得認真，紅豆便拿起了火折子將屋內的燈都點亮。這室內突然明亮起來，玄英抬頭，看到的便是她一只手撩著衣袖，小心翼翼將燈火點上的模樣，火光映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滅，沒來由的心中一絲甜意涌上，他落了筆，就這樣支著頤，看著她身姿婀娜，面容姣好，這一眼仿若成了永恆。
紅豆回過身，就看見玄英愣愣地看著她。搖熄了手中的火折，她走到他跟前，用縴細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喂，發什麼呆呢？」
「沒什麼。」玄英起身走出院落，月光傾瀉而下，夜里花香正濃，他坐在涼亭之中，拂袖置好了酒盞，柔聲說道︰「來，我們便在這里，不醉不歸。」
斟滿一杯酒，桃花的香氣與夜里花香融合，散發著一股誘人的甜膩。
借著如此的美景與良辰，玄英終是黯然開口，「我知你來是為了讓我放你走。」
紅豆手中舉著杯盞，愜意地斜倚在椅子上，「玄英，我還從未曾同你講過我的事吧？」
自從紅豆出現在妖界的第一日，玄英看見她的第一眼，便知道她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女子，一身仙氣卻流連在妖界，她燦然而笑的眼中，總是含著幾許落寞與哀愁，她身上有多少秘密，玄英總是想著，她若是不說，他便不去問。因為他總是隱隱覺得，在他知道的那一天，便是她要離去的時候。
而這一天，終是來了，來得太快……
借著這月落光華還有微醺的酒意，紅豆緩緩開口，「三千余年前，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救世上神。救世上神你懂嗎？我那時不懂，直到在九天之上，我第一回看見你父君。那時你父君還是紫微真君，他傾耗全部仙力引九天之水重歸三十三重天之上。我才知道，原來救世便是不管你有多大的能力，都要為這世間傾盡一切。」
紅豆淺淺飲了一口，似是在回憶，又將眼楮閉起，「後來，我不告而別去了極南天收蛟龍、補裂隙，你父君放棄了與赤練仙子的大婚來尋我。」她微微頓了頓，將眼張開，那里面波光粼粼，「你可知他放棄的不只是一段姻緣，還有他一統仙界的機會。仙界混沌幾萬年，日漸淪陷于酒醉音迷之中，縱使他不曾說，可我卻知道，他想救仙界，就必須登到仙界至高的位置，重新改變這一切，但是他卻因為擔憂我的安危……」紅豆痴痴地笑了一聲，頗為感慨地說︰「你父君啊，他那日一襲白衣翩然而至，滿面笑意溫潤而祥和，他伸著手，與我說他是來接我回去的，我怕是永遠都忘不了，那時他臉上的笑。」
「我思慕他，卻因為他大婚，我的求之不得而負氣離去，他便因為我，與仙界至高的位置失之交臂。可是我欠你父君的，還不僅是這些。有妖魔在仙界誅殺上仙，你父君被當做最大的懷疑對象，我絕不允許他被誣陷冤枉，便想著依靠我救世上神的名號，為他洗月兌嫌疑換他清白，可哪知卻中了玉帝的詭計，反倒連累你父君為了保我周全，棄仙化妖而去。」紅豆微微仰著頭，月光照在她的眼角，晶瑩剔透的淚珠閃爍著微光，「我在五芒山苦修了三千年，每次一想到你父君便覺得心如刀割，好不容易來到妖界，卻听聞仙界與妖界大戰在即，而他卻日漸虛弱，我如何能不管不顧？玄英，倘若我只是個沒有前生的小姑娘，我是甘願留在這里的，但是我身上千鈞重負，是不會在此止步的，你可能明白？」
「倘若你沒有前生，怕是我也不會遇見你。」玄英苦笑一聲，伸手提過酒壇，斟滿此杯一飲而盡，「你難道沒想過，這許多年你對我父君一直懷著的是怎樣的感情？」
「還能是何種感情？」紅豆笑著反問玄英。
「是愛嗎？」
紅豆舉樽而飲，「為什麼你們都看出了我愛他，唯獨他自己不知呢？」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玄英抬頭望著那一抹孤清的月色，「只怕不知的是老師你吧？」
「我不知何事？」
「你的這情，叫做愧疚。」玄英轉回眼，定眸看著她。
紅豆看著他，眼中反倒有些好笑，「倘若這是愧疚，那你告訴我什麼叫愛？」
玄英講酒盞放下，幾步踱到了涼亭之外，「我不知道什麼叫愛，只是愛一個人，應當不會眼睜睜看他另娶他人，自己離人避世吧。」
紅豆沒有起身，在座椅上轉了個方向，她看著玄英的背影有些落寞，「愛他，難道不該成全他心中所想嗎？」
「老師，」月色正濃，照的玄英身上蒙上一層明亮，而影子卻越發漆黑，「愛難道不該是自私的嗎？相信自己才是這六界八荒之中，唯一可以給他永恆幸福的一個，再無其他誰能代替。」
紅豆愣住了，舉著杯子的手，靜靜地停在唇邊。這件事情，紅豆是從未想過的，她心中只想著要成全他的夢想，可是卻從未想過，陪著他，站在他身旁的一定是自己。玄英說的不對，他這麼說一定是要迷惑自己！但是為什麼她卻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去反駁他，自己對極月一定不是內疚之心，「從你父君去極南天尋我前，我便已經傾心于你父君了。那日在天之極南，在我看見他的第一面。」
「你若是非要說這是愛，那便是吧。」紅豆有些激進的語氣反倒讓玄英輕輕一笑，「你給我講這件事，是不是想告訴我，我應當放你去做你心中所想之事？」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紅豆皺著眉。
「倘若我說，你盡管放手去做，我願等你呢？」他將身子轉過來，明月照著他俊朗的面容，不知道是不是這酒的勁道現在才涌上來，紅豆臉頰泛起了絲絲紅暈，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子，她又看見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紅豆飲罷了杯中酒，將頭仰靠在椅背上，露出頸間美好的曲線。
「玄英啊，不要讓我也覺得欠了你。」
玄英看著她微醺的樣子，不似平日里的聒噪與驕橫，安靜的坐在那里。她盛裝艷麗的樣子他見過，可卻獨獨喜歡她這般自然的模樣，他喜歡藏起她的美好，在這樣的夜里，這樣的酒香之中，獨自一人看她靜靜綻放。「你覺得這是虧欠，我卻覺得甘之如飴，你若是毒，我便甘願飲鴆止渴。」
「等候的滋味兒不好受，我等過。」紅豆張開眼，清亮的眸子看著他，「你大好的年華光景與前程，何苦要浪費在我身上。」
玄英卻未回答她，只是問道︰「你要多久？一千年？五千年？一萬年？十萬年？不是我願意等你，只是這六界八荒之內，萬余年之間我偏偏遇見了你，怕是再等十萬年也遇不著第二個如你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