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五彩自己知道,她是逃出了妖界,逃開了極月的身邊。
從他口中說出的任何一個字,都有可能讓她傷上加傷,她再也听不得他說的任何一句真相,任何一句她的一廂情願。
在去妖界的路上,她也曾將一切的可能想了個遍,最壞的也不過是如此,可是卻沒想到,原來出自他的口中,竟然是這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那幻前塵放了一些時日之後便酒氣濃郁,衣衫上還帶著那些味道,輕輕嗅了嗅,她便又想到了前塵的那些往事。
她在極南天外第一次看見他白衣勝雪,未酒蒼生不惜螳臂當車;他第一次在紫竹林微微見禮,笑說五彩上神。她與他紙鳥互通書信,相談甚歡一拍即合;他親身趕往極南天對她伸出手,帶她回家。她為了他的名聲在凌霄寶殿上大打出手,不惜對抗仙界天兵天將;他撫平她眉間的皺起,說著「你若永遠都不懂,才是最好」。她動用上古禁術私自離開天界之巔,化名紅豆在他身邊;他明知她的身份卻將她招為少傅。她欲尋鳳凰心,強闖仙界,劍指玉帝,拼盡了兩世,只換他一句「沒有如果,你就是救世上神。丫」
這份姻緣究竟是哪里出了錯,是她追得太久,紅線扯得太緊,才應聲而斷嗎?還是打從一開始,就只有她一個人,誤以為這是天賜的良緣,死命的抓緊不肯放手,將一次一次的終結當做是上天的試煉,一次又一次不惜逆天而為。
眼前模糊的連路都看不清楚,她終是倒在了一片蒼茫大地之上,哭的泣不成聲媲。
原來蒼天何其公平,她負了一份又一份的心意,去追逐極月的腳步,最後等來的便是一份名為辜負的歉意。
這一場名為愛與情的追逐,她最終輸的一敗涂地。
昏沉之中,再無力氣向前走,原來從妖界離開竟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在草地之中,她閉了眼,失去了神識。
「姐姐,姐姐?」一個清脆的聲音,將五彩從昏迷當中拉了出來,「你怎麼躺在這里。」
五彩勉強張開眼楮,眼前是一個背著竹簍的小姑娘,年紀一看就不大只有八、九歲的樣子,頭上綁一個長長的馬尾,很是俏皮,靈活的大眼楮在她身上來回打轉。
「這里,是什麼地方?」五彩不知道自己躺在這里多久,口干舌燥又覺得有絲絲涼意,
「這里是妖界與魔界的交界之地,」小姑娘四處看了看,將腰間的水壺摘了下來,「姐姐你喝一口水便快些走吧。」
五彩接過她手中的水壺,喝了兩大口,終于覺得渾身舒暢了許多,「怎麼了,你還在害怕什麼?」將水壺遞還給她,五彩看她緊張的四處張望。
「姐姐,最近總是有魔族會來這里,現在這里越來越不安全了,你一看就不是這里的住戶,還是快些走吧。」
五彩模了模女孩的頭,微微一笑,「你叫什麼名字呀?」
話剛剛出口,五彩便開始覺得身上漸漸無力,那小女孩也漸漸長大,不再是小女孩的模樣,她輕笑出口,聲音柔美,「師父,你不記得徒兒了嗎?我是有瑜呀。」
「你……」五彩手中神力催動,卻覺得腰間狠狠被刺入,低頭看去,這柄劍再熟悉不過,正是有歸在她拜入師門的第一日,送給她的鰭紋。
「師父,真是沒想到,我等路經此地也能撿到你這麼大個寶貝。」有瑜把玩著發尾,臉上帶笑地看著她。
「你們?」五彩撐起身子向遠處望去,還有一抹身影她只一眼便能認出,不由得輕笑出聲,「啊,我教的好徒兒們啊。」
有花站在遠處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吩咐手下道︰「將她帶回去。」
五彩昏迷前听到的最後一句便是有瑜央著有花道︰「師姐,她是我抓到的,回到魔界你要在魔尊面前替我美言幾句。」
「日後叫我右使。」
五彩醒來的時候,全身癱軟無力,腰間還有絲絲縷縷的痛感。
抬頭望去,反倒是扯出了一抹笑意,「這個地方,還真是熟悉呢。」想來前一次她中了風魔的沙毒,也是被關在這里。
猛然間想起什麼一般,她向腰間模去,果不其然彩翼已經不在身上。
「師父,你在找什麼呢?」有瑜手中托著彩翼,隔著鐵欄看著五彩,「是不是這個呀?是師父的劍嗎?有瑜怎麼從來未曾見過如此奇怪的東西呢?」
有瑜手中的彩翼黯然無光,如同一塊普通的冰晶,像一只透明的長尺一般。五彩心中暗想,此物果真是極有靈性,在他人手中,竟一絲一毫的真身都不顯露。
看五彩沒什麼反應,有瑜又拿出了紫竹簫,「師父,這個有瑜倒是曾經見過呢。」
五彩下意識模了一下胸口,果然是她的紫竹簫,「一柄紫竹簫,你們竟也拿了去。」
「紫竹簫雖說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什,可是師父從五芒山便帶著它,現今仍然帶著它,想必此物對師父來說,十分珍貴吧?」有瑜仍是天真無邪的臉龐,可是說出來字字句句不知為何,卻讓五彩渾身不舒服。
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有瑜,她如今已經不再是她一開始撿到的那尾錦鯉了。
黑紗罩身,里面穿的是紫色的廣袖寬身群,繡著黑色的雲朵花樣。裙擺墜地,猶如黑色的尾巴,走動之中妖冶生姿。她額頭上點著如火焰的朱砂,將她的皮膚襯得更加白皙,原本清妍姣好的面容卻越發生的妖媚。
「你竟然成魔了?」五彩突然發現,在她身邊環繞的是絲絲的黑氣,「有瑜,你不好好在五芒山潛心修煉,為何跑到魔界來?」
有瑜紅唇微勾,「這我倒是想問一問師父,師父你不在五芒山好好的呆著,為什麼要跑到妖界去呢?」
「我……」
還未等五彩開口,有瑜便接到,「喔,對了。你去尋你夢中的紫微真君去了,可是為何會暈倒在妖魔交接的地方呢?難道是那個男子不要你嗎?」
這一句一句如同利刃刺在五彩心口,每一下都比先前她拿的鰭紋刺得更深,更狠。
見五彩並不言語,有瑜卻不想住口,「師父前世原來是生得這般模樣,看的有瑜都覺得心中喜歡,可是為何那紫微真君竟是如此不知好歹,放著師父這麼個美人兒不管不顧呢?」突然有瑜故作驚訝的捂住嘴,「莫不是他看出了師父心腸歹毒,表里不一?」
听出她話語之中的恨意,五彩疑惑地看著她,「心腸歹毒?表里不一?」
有瑜看著五彩那疑惑的目光,更是心中怒火徒增,「師父,都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有瑜,你是不是什麼地方誤會我了?」
「誤會?」有瑜掩唇狂笑起來,「好,既然你說我是誤會,我便讓你知道一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誤會。我問你,有裊在哪?」
「他……」五彩頓住,她不能告訴有瑜,有裊在極南天。
「看來你知道他不在五芒山,那你定是見過他了,是不是?」有瑜絲毫沒有放過五彩的遲疑,咄咄逼問。
「是,我是曾見過他,可是……」
有瑜根本不听她的解釋,接著問道︰「我再問你,是誰跟我說,只要我陪在有裊的身邊,最後便能同他在一起?」
「是我沒錯。」想起那日,她為了平息有瑜心中的疑惑,隨口一說竟然讓有瑜銘記至今。
「那為何他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五芒山去找你!為什麼!」有瑜的尖叫聲貫穿了整個牢房,回響在五彩的耳中是加倍的刺耳。
遇見有裊時五彩不曾問,原來他竟然是將有瑜丟下,跑出了五芒山。應當是他想起了前世的記憶,為了尋找鳳凰心,走得匆忙,「他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就是去尋你?」有瑜眼中的嫉恨明顯而刺骨。
心知有瑜已經誤會的徹底,但是又沒有辦法將話說開,「你誤會了,我與他只是師徒之情。」
「你說是師徒之情便是師徒之情?」有瑜冷哼一聲,「那你與我是什麼?你對我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師徒之情?你把我收入門下,就是為了讓我替你看住有裊,最後你遠走高飛,他也隨你而去,你們誰管過我,哪個把我當過徒弟,當過師妹?!」
五彩愣愣地看著有瑜,這番話讓她啞口無言,作為師父,她確實是愧對了有瑜。
有歸先行離開五芒山,而後有狐便也離去了。她去了妖界尋極月,有裊又記起了前世的記憶,也去尋鳳凰心。偌大的五芒山,便只剩下有瑜和魔族的有花,怪不得她會同有花一起來到魔界,原來他們都將她扔下,只有有花帶著她離開了。
「就算這樣,你也不該跟隨有花來到魔界,」五彩心中有隱隱地擔憂,「倘若她只是利用你呢?」
「閉嘴!不準你說右使的壞話!」听到五彩這樣說,有瑜狠狠地用手中的紫竹簫敲著鐵柵欄,聲音刺耳,「你不配說她利用我!你們哪一個不是利用我?如今右使願意帶我走,我心甘情願被她利用!」
五彩點了點頭,「你恨我,我不怪你。我確實不配當一個師父,可是我對你和有裊,卻是真心真意的祝福,你如今這個樣子,難道不打算再去找有裊了嗎?」
「找他?」有瑜眼楮放空,勾起紅艷的唇,「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他說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他說他給不了我要的情!我難道還要像你一樣,恬不知恥的去找他,自取其辱嗎?我可沒有你這般下賤,口口聲聲去找極月,懷中竟然還揣著玄螭送你的紫竹簫,還勾、引自己的徒弟,我若是極月,我也不要你!」
「 吧」一聲響得清脆,紫竹簫在有瑜手中應聲而裂,「你的紫竹簫,還給你!」
五彩緊緊皺眉,伸手去撿那斷成兩截的紫竹簫,將它們擦拭干淨,又揣回了懷里。
有瑜恨恨地看著她,「你為什麼不說話?」
「有瑜,」五彩抬頭看著她,眼中盡是憐憫,「我不恨你,不管你做什麼,我只是覺得心疼你,你不要這樣自暴自棄。」
「呸!」一口口水吐到五彩的身上,「收起你惡心的惺惺作態,我已經看夠了,你得這些虛偽,留給你勾、引的那些男人吧。」
看著有瑜轉身離去的身影,這是五彩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同情一個女子,愛情讓她迷失了心知,變得丑陋,可是她卻掉落在這片沼澤,不肯出來,不肯呼救。
五彩閉上眼楮,她似乎明白了為何有裊將有瑜獨自一人扔下,他既然是想起了前一世,那麼定然是他心中還有夜。
听著緩慢地腳步聲一步一步向她走來,五彩沒有張開眼,只是輕輕地問出口,「我應該叫你有花,還是稱一聲右使。」
「隨你喜歡。」
「我好大的面子,兩個徒弟都相繼來看我。」五彩有些自嘲的笑笑,張開了眼楮,有花還是那般艷麗荼蘼,美得任誰都不敢直視。
「我來,是出于師徒情誼。」有花依然是冷艷的簡明扼要,直奔主題,「你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問吧。」
「那我倒是應該謝謝你。」其實五彩這句話是發自肺腑,因為她早就知道有花是魔族,但是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是魔界的右使,「你們為什麼要把有瑜帶來?」
「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成魔,我才將她帶來魔界。何況,她本身就是有魔族的命盤。成魔也不足為奇。」有花語氣淡淡,像是說著家常。
「你將我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有瑜了?是她主動要抓我來魔界的?」按理說,五彩現在已經不是紅豆那般的面貌,有瑜應該不認識她。
「是說了,我們在回魔界的路上遇到你,她問起我便告訴她了,听說你是個上神,她便要將你獻給魔尊。」有花聲音不大,卻足以她們兩個听到,「還有一事我要告訴你,其實是你認不出她。」
「此話怎講?」看著有花的眼神,五彩覺得此事必然非同小可。
「我剛和你說了,她是魔族的命盤,她的上一世也是魔族。而且你認識她,想起來了嗎?」有花看著五彩的臉色變化,微微一笑。
她前一世只認識一個魔族,「夜?!」
「正是,不過她卻並不知曉。」
五彩還記得,有裊同她說過,上一世的夜是因為愧疚自盡而亡,「不要告訴她,若是她真的想不起來,便讓她的前塵就這般過去吧。再讓她想起來,也只能徒增她的愧疚之心,讓她虧欠著過活。」有裊便是這樣,她不像再看到有瑜也這樣。
有花看著五彩,淡淡說道︰「你倒是仁慈,她前生今世都這般對你,你竟都不恨她。」
「我是可憐她。」五彩抬頭看著有花,「你們抓我來,所為何事?」
「听聞你來尋鳳凰心?」
「仙界果然跟你們串通一氣,赤練仙子是不是在魔界?」想起鳳凰心,五彩還沒忘記她來的目的。
「她不在魔界。」有花微微一笑,「她在鬼界,若是尋她,你來錯了地方。」
看著五彩微微發愣,有花輕咳可一聲,「你還有何事想要問嗎?」
「沒有了。」五彩搖搖頭,「謝謝你。」
「不必謝我。」有花又走近了五彩幾步,雖然隔著鐵柵欄,但是卻近在咫尺,「魔界向來是有來有往,既然我告訴你這些事情,你也需要告訴我,我想知道的。」
「盡管問。」五彩想知道的事情,有花已經悉數告知,如今她也好奇,有花想從她的口中得知什麼。
有花四下望了望,見沒有他人,低聲問道︰「你去妖界,看到他了嗎?」
五彩微微一笑,有花果真是個痴情種,原來她肯說這麼多的秘密,就是為了從自己口中知道霜辰的消息,「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