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仙翁近日來頻繁往返于仙界與極南天,極南天門口的侍衛看到他已經不覺得稀奇了︰「仙翁辛苦了。」
南海仙翁點了點頭,腳下卻是一絲都沒有敢停留,一路向五芒殿而去。
原本想要推門而入,卻還是想了想,輕輕叩了幾聲門環,「尊上。」
听見里面沒有響動,南海仙翁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將門輕輕推開,天泉一抹寂寥的背影映入眼簾。
幾步走到他近前,南海仙翁撩袍下拜,「尊上。下月初便是新帝極月的登基儀式,請您去觀禮。」
天泉單手撐著頭,沒有張開眼楮,而是緩緩地伸出另一只手,平攤在南海仙翁面前。仙翁會意,從懷中將大紅色的紙箋平整的放在天泉手上。下一瞬,這紅色紙箋便化作一抹飛灰,隨著風散落一地媲。
「讓他留著性命好好的統御仙界,不要再來試探我的底線了。」天泉聲音冰涼,如萬年不化的寒冰。不殺他是為了對五彩的承諾,但是他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其他事。
南海仙翁微微施禮,躬身退了下去。在關上五芒殿的大門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泉的背影,一如一塊萬年寒冰,無論對誰都敬而遠之,如此算來已經三百年了,而距離五彩上神出事也已經三百年了
天泉閉著雙目,听著窗外紫竹簌簌發出聲響,突然想到已經許久沒有修剪過它們了。
起身,幾步繞道後庭,看著已經長出一截的紫竹,指尖微動,這一片的紫竹林便又回到了被攔腰截斷的長度,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了一個女子笑顏如花,轉身對他說,「我要你陪我看紫竹蔚然成林。」
「如今我在,斷竹在。為何你卻失了約……」
伸手撫上胸前的傷口,被彩翼刺穿的傷口就在心髒的不遠處,不知為何,每次想到她便會牽連著這傷口疼上一疼。
掐指算了算,竟發現今日是初一,何以璧女沒有來下界找他。天泉捻一個訣,一朵祥雲將他的身體托起,直奔冰封的上界而去。
璧女拄著下巴,呆呆的呵出一口氣,看著它們變成冰晶緩緩飄落,然後周而復始。
想得有些出神的她,絲毫沒有察覺到天泉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今日是初一,怎麼沒來找我?」
听見天泉的聲音,璧女猛然地站了起來,看著天泉因為焦急而帶了一絲怒意的臉,緩緩地搖了搖頭,「今日她沒醒。」
天泉似是不信,獨自走到冰棺前,喃喃自語道︰「為什麼?上個初一也沒有醒,這個初一也不醒來呢?」
冰棺四周散發著陣陣涼氣,白色的霧氣夾帶著霜雪不停地下落,只是冰棺中的人兒卻躺得安詳。她仍是著了一身黃色八重紗,原本喜歡上翹的嘴角安靜的下垂著,喜怒形于色的眼角眉梢也不再活靈活現。她像是睡著了一般,臉上還帶著微微的紅潤,絲毫不像已經躺在這里三百年有余。
突然她指尖微微一抖,雙目猛然張開,看清了眼前所站之人,嘴角勾起,帶著一絲嘲笑地味道說著︰「戰龍金神好興致,今日又是難得的初一,睡了一個月,我也想活動活動了。」
原本帶著一絲喜色的天泉眉頭收緊,緊緊抿著唇角,「魔尊!」
「不然你還以為是她?」魔尊肩頭微微抖動,「也難為你想到這個法子,將我困在這寒冰之中,逼得我動用五道神力護體。只不過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太好了,只要我多加休憩,想要控制住她易如反掌,想要見她嗎,那可真是可惜了。」
天泉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脖子,對魔尊的恨讓他不自覺的漸漸收攏五指,直到感覺到她體內有力量涌了出來,他才猛然放開她,然後听見她不斷地咳嗽,然後緩緩地抬起頭,遞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我沒事。」
三百年前,極月親自將寶劍插進了五彩的身體,可是卻避開了她的要害,將她留了下來,亦將魔尊也留了下來。
經由霜辰的多番查找古籍,才漸漸得知若是能催動五彩身體了的五道神力,便可以讓她恢復神識,重新奪回身體,只是一旦不去觸踫那五道神力,身體便會被魔尊所佔用。
為了讓魔尊能夠催動神力,他們將五彩置放在極南天的寒冰上界,逼得魔尊不得不用五道神力護體。只是三百年過去了,魔尊也越來越狡猾,甚至發現了可以不動用神力也能存活于寒冰上界的方法,五彩能夠出現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力量亦越來越微弱。
「小石頭……」天泉伸出手,珍惜地在她臉上一點一點撫過,「我一定會想辦法將你們分開。」
劇烈地咳嗽讓五彩又有了活著的感覺,此間的三百年,她只能如同沒有觸覺的死尸,看著眼前白雪皚皚,不見天光,偶爾听著璧女的自言自語作為消遣。三百年行尸走肉的生活,偶爾才能奪回的觸感,已經讓她喪失了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天泉,我累了。」上一個月的她沒能掙月兌魔尊的束縛,讓她整整恐慌了一個月,是不是她就這樣被魔尊替代,開始是每日,後來是每幾日,再後來是一個月,如今則是連一個月都不能感受到一次自己的身體,這樣的日子,無盡的束縛與恐慌,她活的好累。
天泉緊緊皺著眉頭,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讓你死,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貪心也罷,我決不讓你死,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到辦法讓你拿回身體。」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他又帶著一絲希望說道︰「霜辰,他正在研究一種方法……」
「天泉,」自從經歷了這恐慌的一個月,她便在心中下定了決心,「不要再為難我了,也不要再強迫你自己了。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我不要!」天泉的眉宇間多了一道凌厲,「我不允許你放棄我,更不允許你放棄自己,你听見了沒有!小石頭,小石頭……」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最後的呼喊,五彩的雙眼漸漸合攏,手也自然垂下,了無生氣。
天泉伸出長臂,將她從冰棺之中抱在懷中,「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不傷害你卻能見到你,怎麼樣才能不讓你難過卻又能不殃及你的生命,讓我做一些什麼,哪怕上天入地,哪怕赴湯蹈火,我不想在這里等每個月的初一,卻又看不到醒過來的你,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一顆冰涼的淚滴濺落在五彩的紗衣之上,在滴落的瞬間凝結成冰。這顆淚珠如同曠世水晶,剔透晶瑩的折射著天泉身上的金光,里面滿滿包含著的是名為愛的思念。
璧女安靜地在門口看完這一幕,然後目送天泉離開。
她緩步走到冰棺前面,將五彩弄皺的紗衣重新平整,然後喃喃地在她耳邊說道︰「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哥哥這樣,就算為了他,請你再忍耐一些日子吧。」
每一次天泉從寒冰上界離開的時候心情都格外沉重,他知道自己是建了一座寒冰的監牢,將她活活的困在里面,莫說是她,甚至是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線生機,但是他卻偏執而固執的想要將她留下,留在極南天,留在他的身邊。
三百年了,時間過得太慢,慢得每一次看到她受折磨都是一種煎熬,如同刀子在凌遲他的心。時間也過得太快,快得轉瞬而逝,可是他卻仍然束手無策,他救不得她,他只能困住她。
每一次當他的內心動搖之時,他都會堅定的告訴自己,我是戰龍金神,是這世上最強的存在,沒有我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可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刻意忽略她的感受,是不是這一次,她真的熬不住了。
南極仙翁遠遠看見的緩步而行的天泉,忙氣喘吁吁地迎了上去。慌張地甚至連禮數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尊,尊上。剛才妖界來了消息,說是霜辰請您過去一趟。」
「他說沒說所為何事?」自上次一事之後,他陸續見過幾次霜辰,大多是為了在五彩身上施一些奇術,可是最終都以無果而終。如今他有消息傳來,莫非是對五彩一事有了進展?
南海仙翁搖了搖頭,「他信上不曾提,只是希望尊上能夠盡快去一趟,信上很是著急。我片刻不敢耽擱,于是便跑了來。」
天泉點了點,「我即刻動身。」若是為了她,如何被驅使與六界之間,他亦心甘,亦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