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伸手握住何雪冰的手,緊緊地攥在手中,「雪兒,不要丟下我好嗎?雪兒,雪兒……」一聲聲的疊喚,久久地回蕩在榻前,鬢邊,耳邊,含著壓抑,含著痛苦,含著無限的眷戀。伸手扶上她的眉眼,依然還是五年前的樣子,輕愁一點,如霧似煙。
記得初見她時,是在太後的宮宴上。一身白衣白裙,靈動飄逸。沒有刻意的裝扮,坐在艷服精妝的女子里,卻是顯得那麼的與眾不同,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她舉止端雅,淡遠清靈,雖沒有傾城貌,但是卻高潔如梅,晶瑩如玉,一舉手一投足,流轉的是絕世風華。
沉寂枯槁的心,卻是微微一動。不知為什麼就想要與她共飲一杯酒,看著她端起了酒杯,向他遙舉,那一刻,他的心中竟然涌起一絲異樣的情緒,可是當她放下酒杯,低頭時,他卻看到她的眉間似乎攏了一層煙。他的心也隨之一沉,絲絲的憐惜從心底里冒出,心中竟然有了一股強烈的***,想要抹去她眉間的一絲輕愁。
可是到了今天,他依然未能抹去那如煙似霧的輕愁。這五年來,他以為他寵她,愛她,他給了他能給予的一切,但是,他何曾懂過她,她要的是什麼丫?
是他、是孩子、這些就夠了嗎?這一刻他卻不能回答了。
她愛他,愛他們的孩子,他們是她的全部,她的生活里沒有她自己,只有他們。
手指輕輕的拂過她的唇,這里時常掛的是清淺的笑,淡然而出塵。他以為這笑永不會變,可是有一段時間,他卻看到這清淺的笑卻換成了燦爛的笑,忙前忙後,那燦爛的笑,卻從未淡去過。那是什麼時候?
他微微眯起了眼楮,對,是她出府跟著慧空師太習醫的那一個月。劉義的心中一酸,她的身世特殊,一直被動地生活在權利斗爭的漩渦,在劍峰刀尖中艱難而行。她心性淡泊,本應翱翔在藍天白雲間,可是她不論在大宛還是在大漢,始終都是一只被關在籠中的金絲雀,一個處在風口浪尖上的弱質女子。這些年來,她從未顯露過心事,一直含著清淺的笑站在他的身後,為他撐起了半邊天媲。
「雪兒,原來我一直都沒有懂過你!」手指輕輕顫抖地摟過她的肩膀,「我帶著你回我們的領地,哪里才是我們的家!我們遠遠的離開京城,離開這永無寧日的爭斗漩渦!」這五年來,他竟然一次也沒有帶她回去過,為人夫婿竟然做的這麼失職!
在一月後,劉義終于交接好京中之事,帶著何雪冰離開長安返回封地。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把這次出行當做了游歷。
一路上何雪冰的笑,就沒有斷過,劉義沒有想到,一向淡遠素雅的雪兒,竟然也有嫵媚橫生的一面。
他們常常行到一處,喜歡上那里的風景,就會住下來,時間不等,少則幾日,多則半月有余,這一日,來到了一個背靠大山的村子,三面環上,一派蔥綠幽靜,讓它看上去就像一個世外桃源,何雪冰喜得合不攏嘴。
劉義找了一處幽靜的小院租了下來,讓人整理出來居住。
何雪冰親自洗手做羹湯,劉義幫著妻子添火加水,二人過起了尋常夫妻生活。
晚膳後,兩人手牽著手,在山澗漫步,看溪流,看瀑布,看鳥兒歸巢,看牛羊歸圈,或者什麼都不看,只是靜靜的走在小路上,听腳下石子發出的吱吱聲。
夜晚二人對坐在桌前,她縫衣,他看書、寫字、作畫、吹笛。
一次,何雪冰偶然看到隔壁的大嬸從山里采回了滿眶的蘑菇,一時玩興,也要劉義陪著她去采蘑菇。
二人天不亮就起床,劉義背著何雪冰翻過了山頂,在山的背陰處停了下來。
見劉義不走了,何雪冰奇怪,「代王,怎麼不走了?」
劉義微微一笑,「大嬸沒有告訴你,蘑菇喜陰嗎?」
何雪冰拍了拍頭,一臉恍然大悟,她臨走時,大嬸確實說過要到山的背陰處去采,她怎麼給忘記了呢!
可是代王是怎麼知道的呢?他有沒有見過大嬸,從小錦衣玉食,怎麼會知道!
見何雪冰奇怪地看他,劉義笑著敲了一下她的頭,「笨,這都想不明白,我可是每天都在看書,書里什麼都有!」
何雪冰扶著被敲得額頭,含嗔帶怨,「就知道敲人家的額頭!把人家都敲笨了,你賠我!」
劉義伸手幫著她揉了揉額頭,輕輕地吹了吹,又印下一吻,這才笑摟著不依不撓的何雪冰走向一片草叢。
看到草叢,何雪冰眼楮一亮,那白色的東西是什麼?莫不是蘑菇?伸手拉著劉義奔向那萬綠叢中的幾點白。還不忘記給劉義傳授辨認蘑菇的知識。
最後他這個師傅才踩了幾個,徒弟卻踩了一筐,這讓何雪冰很是郁悶。
村中無日月,他們這一住,竟然住到了下了冬日的第一場雪。
劉義讓人把他們住的屋子買了下來。本來他想在何雪冰有限的時間里,能讓她看到他為她報仇雪恨,可是如今,住到這里,他突然覺得雪兒並不希望看到維單,她早已放下了愛恨情仇,早不在意他曾對她做過了什麼!
既然他解不了她的毒,為什麼不學她,珍惜現有的時光,讓生命少一些遺憾,多一些快樂!
劉義看著何雪冰小小身影快樂的忙進忙出,只覺得每日的時間都那麼短。在他的一生中,他從未如此盼望過時光能慢一些,可光陰卻越發匆匆。
冬日漸漸寒冷,何雪冰的胸痛由開始的偶爾痛,到了此時的頻繁痛,疼痛也越來越劇烈,一開始她還瞞著劉義,可是後來已經瞞不住了。
萬箭鑽心般的痛苦,讓她的身體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疼痛劇烈時,她常常縮作了一團,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胸口一處。
每當她發病時都很擔心劉義,可後來發現,每一次發病,他總是很鎮靜地抱著她,在她耳旁輕輕說著話,有時候是他們生活的點點滴滴,他記得是那樣的清楚,有時候是告訴她,他們應該去做什麼了,有時候是一首詩,有時候什麼都不是,只是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雪兒,雪兒……」
她在疼痛中昏迷,墜向黑暗,卻在她的語聲中,靠著眷念不舍一次又一次地熬過錐心疼痛。
她望著他,心下黯然,他卻笑著摟緊了她,說起了他幫她做好了板凳,在他的溫暖懷抱中,她心里釋懷的同時,又涌起了苦澀。
冬日里第二次雪也開始下了,紛紛揚揚,封了道路,本就閉塞的山村更加的閉塞。一片銀裝素裹下,越發幽靜。
山上的梅花已經被雪催開,空氣里飄蕩著淡淡的香氣。何雪冰很想再親眼看一看盛開的梅花,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走到山腰了。
這一日,她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掀開錦被,卻聞到梅花的香氣,抬頭看時,幾乎一整株梅樹被修剪後放在了屋子一角。何雪冰不由一喜,趕忙走向梅樹,伸手扶上它那絲綢般柔軟的葉片,清嗅它的香氣。
劉義推門進來,何雪冰笑著抬眸,門外漫天雪花漫卷,她屋內的紅梅迎風怒放。擁雪賞梅,她不必走出門,就可以做到了,只因她有一個好夫婿。
劉義向她張開雙臂,何雪冰緊走幾步撲到她的懷中。劉義扶上她的發,「雪兒,還記得那次我們在一謝閣,臨窗賞梅嗎?」
何雪冰點了點頭,「我們有好久沒有笛琴合奏了,想不想在奏一曲?」
「當然好!」說著何雪冰走到琴前,素手輕撫,悠揚琴韻迭起,劉義也放笛于嘴邊,笛韻清越,和著何雪冰的琴音。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終成為奢望。
一曲而終,何雪冰抬起頭,看向劉義,「代王,答應我,你要忘記我!重新開始生活,要幸福的生活!」
劉義墨黑的眼眸霧氣迷蒙,但還是點了點頭,他要讓她走的安心,但此生他無她怎還會幸福?
她是他心頭的一點暖,是他執手相牽的人,沒有她,他怎麼能幸福活下去,一個沒有心的人的人,怎麼還能活。他已安排好挽雪,讓豪康帶著她回了京城,交給了劉毅,讓他撫養她長大成人.她走時,他會隨著她走,他們做不到同時生,但卻可以做到
同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