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翼開寶馬一路飛馳,東城郊區開過一片白洋房,別墅稀廖,江邊冷清,杳無人煙,經過深夜中寂靜的小鎮市集,遠光燈照在遠方的麥田。
「我說,龍哥,你確定她們住在這里?」車速減緩,炎翼看向市場口的路標,「路燈也沒幾個,這里不適合女孩們住吧?」
黑龍坐在副駕駛,看向倒車鏡里的朔夜,「我親自來看過,前面路口往西不遠就到了。」
「空氣很清新。」
朔夜撐著太陽穴,車窗一直開著,車里灌滿冷空氣,他眯著眼楮望著窗外。
「停車。」
炎翼把車停在黑漆漆的小路。
「我一個人走走。」朔夜打開車門,「我看她回家了沒有。」
「明軒剛發短信說,戴妮給家里打電話沒人接,繆繆還沒回去,」炎翼回頭看向後面的小黑路,「恐怕她們坐計程車,也得一會兒才能回來,我剛開得太快了。」
朔夜下車,關了車門,「你們去別處找。」
「去哪兒找,她平時也不瘋玩……」
「可能的地方。」
「說起來,我之前倒是查到一處,」黑龍頭探出車窗外,「三少,您是說……那個?」
朔夜沒回應,身影融進小路的黑暗里。
「三少,等我回來接您!」黑龍縮回車里,對炎翼吩咐,「走,過江,去那個男的家。」
炎翼側頭︰「男人?」
「就是頒獎禮的那個,繆小姐的男人。」
「……真他媽的……活見鬼。」
炎翼一拍方向盤,寶馬絕塵而去。
夜幕下的東城郊區小路,朔夜沿路往西走。
一月寒風凜冽,參雜著濕氣,打透衣裳徹骨的冷,他極少冬季在戶外活動,身子很快被冷透,所經之處無一不是曠野般的菜地農家,越往西行越是淒涼。這種靜謐的小城鎮,讓他心曠神怡,放眼望去,仿佛看到了深夜盡頭,龍都盡頭,世界盡頭,眼前連一座礙眼的大廈也沒有。
每當動蕩不堪,噩夢連連,多麼憧憬這種田園人生。
明明向往著吃白菜的生活,卻不得不有一顆九龍奪嫡的心。
遠遠的,他看見一棟二層小樓,好菜屋沒有一絲燈光。
院門沒關,往門里探身望去,月光里數棵梧桐樹,漆黑中靜得驚人,有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
朔夜走回小路,接著往西走,繞到院牆西側,仰望著小樓沒有一星光亮的二樓窗戶,然後背靠在石牆上,望向掠過月亮的雲層。
而就在他背靠的這座院牆內,不遠一棵梧桐樹的另側,繆繆坐在院里大樹下的石頭上,她的身邊是一個印著夜帝標志的大紙袋,里頭裝了很多錢,她抱著腿,仰望霧蒙蒙的月亮,凍得渾身發抖。
天空沒有一顆星。
繆繆離開夜帝太匆忙,忘了換衣服拿包,手機沒電,沒有鑰匙,家里沒人,喚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感到,流離失所的感覺又回來了。
怕黑。怕靜。怕漆黑寂靜。怕薄情遺棄。怕身無所依。
現在她同時體會著它們,世界上仿佛只有她一個人,就算即刻靜靜死去,也不會有人察覺。
雲層緩緩地浮過,露出一彎朦朧月亮。
一座鄉村小屋。
他在屋西牆外,她在院內樹後。
沒多久,他用手掌支撐著石牆,坐在牆下石頭上;她扶著梧桐樹起身,背靠著粗壯的樹干。
新年夜一起仰望無光之月,咫尺的距離,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誰說的,向來情深,奈何緣淺。
這兩天他病的厲害,這時渾身冷得發抖,坐在暗處支撐著額,不知不覺睡著,完全失去了意識,偶而會微微清醒,指尖模到手機重撥,對方已關機……半小時之後,遠處傳來車聲,車燈由遠及近,剛停穩就听見女孩吵聲。戴妮首個跳下車,扯著嗓子喊︰
「繆姐,回來了嗎?」
听話意繆繆不在這輛計程車里,朔夜從恍神中清醒,失望地捏了捏鼻梁,緊接著,他的動作頓住了,因為他听見,院內傳來小聲的回應。
「我在這呢。」
「啊呀,怎麼不開機,差點去別的地方找你!」翹楚的聲音,院內一下熱鬧起來。
「你們怎麼才回來?」
「唉,說來話長,進屋說,」戴妮按開樓宇燈,「怎麼黑燈瞎火的坐在這,不害怕嗎?」
「傻瓜,開燈了如果有壞人,一眼就能看見繆姐一個人呀!」
「好聰明的雪梨。」繆繆揉揉雪梨的額頭,側頭看向明軒和二雅,「你們能來太好了,歡迎來到好菜屋,今天住在這兒吧?」
二雅立正站好,「恭敬不如從命!」
說完,繆繆才發現,大家一個個擠在家門口,誰也不動手開門,而且穿著工服兩手空空,繆繆眨了眨眼楮,「我坐在家門外,因為沒拿家鑰匙,你們……呢?」
「鑰,鑰匙?」
妖女們傻站在家門口,集體,在夜帝惹了事砸了場逃出來,她們哪兒閑工夫拿東西。
「糟了……」
如果換成是從前,就要等天亮了找開鎖公司,但是現在可不同,繆繆笑而不語,挑了挑眉,笑眯眯地瞟向明軒。
明軒聳了聳肩,「妥妥的。」
「那拜托了,別弄壞了門鎖。」
他垂眼瞧了瞧防盜門,門縫可能怕漏風,還塞進了一條海綿,還真是盜竊慣犯的最愛,「這種垃圾趁早換了,沒被盜得傾家蕩產,絕對是老天庇護。」
戴妮掐腰瞪眼,「哎?你怎麼說話呢,嘴倒是挺狂的啊?」
「狂的何止是嘴,還有更狂的地方,你想試試嗎?」
明軒邪笑著吹吹劉海,拿出錢包里的銀行卡,手指動作極快,將卡片塞進門縫,因為塞了海綿更順利,另只手快速抖了抖門把手,不知怎麼一蕩,卡片往下一個寸勁兒,鎖擰開了。
除了繆繆和二雅見過明軒這一招,不怎麼驚奇。其他人一致張著口,受到了驚嚇,大喊了幾聲娘,凍手凍腳地往屋里沖,「明軒,你到底怎麼回事呀,快從實招來……」
看來,她身邊有個靠譜的男孩護著,應該一件好事。
村上春樹說︰如若相愛,便攜手到老;如若錯過,便護她安好。
黑暗里,朔夜輕輕地笑出聲。
大風中繆繆一愣,扶著房門,往西牆的方向看過去,眼里卻是一片漆黑。
怎麼可能?就算最後落了個被掃地出門的下場,還是幻听地听到他,想起他,念上他。繆繆自嘲地動了動嘴角,苦澀地笑著,邁進了屋子。
繆繆關了房門。
好菜屋二樓,大家換了睡衣,聚集在繆繆的臥室里,開了空調才暖和過來。二雅骨骼壯碩,卻搶著穿戴妮的睡裙,戴妮破口大罵,兩人在夜帝就天天對掐,回家了還是連踢帶打。兩個女人從床上滾到地板,來了一場枕頭大戰,棉被滿天飛,雪梨和翹楚一直在拉架。
明軒陪繆繆坐在書桌前,「那個……你們先和繆繆,說說情況吧。」
「……」
明軒直奔主題,話音剛落,妖女們觸電似的停止掐架,各種姿勢歪在床上和地板,巴巴地看著不明就里的繆繆,咧了咧嘴,然後老老實實地爬起來,整整齊齊在床上排排坐。
繆繆逐個打量她們,每一個敢和她對視,她眯了眯眼︰「說吧,發生什麼事情了?」
妖女們同時把腦袋低下,完全是鴕鳥心態,翹楚用臂肘踫了踫雪梨,雪梨撞向二雅,二雅捅了捅戴妮,「你不是二樓組長嗎,戴妮說。」
「你妹,背黑鍋被彈劾的時候,你承認我是組長了?」
「別吵了,戴妮說。」繆繆不耐地皺眉。
于是,戴妮深深埋著頭,抱著枕頭支支唔唔地,講述了繆繆離開之後的情況。
三分鐘之後,好菜屋傳來一聲憤怒的尖叫。
「——你們說什麼,集體……失業……這……糊涂啊!」
繆繆就這麼一嗓子,隨後久久沒動靜。
朔夜站在西牆外,望向亮燈的二樓窗戶,窗子嘩地拉開。黑暗中他望向窗前的人,她氣得肩膀劇烈起伏,吹著冷風想清醒,大口地喘著粗氣。
繆繆看著黑漆漆的小路,「你們,這麼多人,竟然沒有一個保持理智?」
「當時,形勢所迫……」戴妮發抖地小聲,「可是繆姐你不覺得這樣很講義氣嗎?」
「義氣能當飯吃麼,明天集體喝西北風麼,這就快過年了。」
明軒見她真動了怒,「繆繆,這件事……」
「女人的事,男人別插嘴。」
「是……」
背後靜悄悄,凜冽寒風撲面而來,繆繆一個人靜下來,想了想回頭說︰「也就是說,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嗯,而且,我們連三少也罵了,砸了東西,還打了架,明軒好厲害,見血了嗚……」
雪梨哽咽地後怕起來,怯生生地把明軒、戴妮、翹楚、二雅,以及自己方才打架的場面,詳盡描述,歷歷在目,由于大家被熱血沖昏了頭腦,甚至覺得自己這邊無敵了,現在看來,人家三少爺是什麼角色,壓根就沒想為難她們。
繆繆挨個觀察神色,看著戴妮、翹楚、二雅、明軒的尷尬表情,震驚之余大怒無聲,她忽然咯咯地笑了,背靠著窗戶,將各人技巧听個大概,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拍了拍巴掌︰
「好,太好了,真沒看出來呀——明軒凌波微步,飛花摘葉;戴妮散打跆拳,羅襪生塵;二雅撼天動地,萬夫莫敵,雪梨精靈古怪,撓得利落……你們仗劍凌天下,各個兒都是巾幗須眉大英雄!」
戴妮一听樂壞了,小脖立馬揚起來,「嘿嘿嘿,這詞兒整的,太硬了,繆姐過獎啦……」
「我沒在夸你!」
「哈啊?」
繆繆眼底充血︰「既然,你們天下無敵,何必跟我混,不如自己尋一片天地,團隊散了吧!」
「……」這是什麼情況?
繆姐剛才還笑容可掬,驀地勃然大怒,戴妮一下慫了,嚇得她直往被窩鑽。二雅壓根就沒敢說話,現在她連房租也交不起,還想賴在好菜屋蹭房子住一段日子呢。
明軒走到窗前,「事已至此,你不能責怪她們,大家都是為了你……」
「所以我在怪自己啊,將來該怎麼辦?」
話音一落,眼淚噴涌而出,繆繆掩面而泣。
「我們有什麼?要錢沒錢,要工作沒工作,」小身子骨顫抖無力,額頭頂在明軒肩膀上,她渾身發抖,「在龍都這麼不容易,大家的積蓄都交了房租,連生活費也沒有,當初如果不是我,極力贊成住在這里,也不至于……」
「好了好了,不哭,我也有些積蓄……就當租房子,我離開了夜帝,朔風的員工公寓也不能回去,我住在樓下吧,交你們房租,怎麼樣?」
繆繆眨了眨眼楮,「幾百塊夠干什麼?」
雪梨的自信也不知從哪來,「可以當作公車費,明天開始集體出去找工作呀!」
「一起出去找工作?」
「嗯嗯嗯嗯!」
妖女們床上一排撥浪鼓似的點頭,戴妮宣誓地舉起拳頭,兩眼放光,「我們集體找工作,決不讓老媽受苦!」
「這群……壞女人……」
繆繆破涕為笑,噙著的眼淚仍在落,淚痕閃閃發光,笑容卻幸福至極,美得無與倫比,她松了口氣,轉身看向天空,月亮終于被雲霧遮住,蒼穹無光,大地寂冷。
「朔夜」的意思就是︰無月之夜。
繆繆忽然皺了皺眉,在空氣里嗅了嗅,四處張望,眼底卻是滿目的黑夜,她安靜地捂住發疼的胸口,忽然覺得窒息。
天氣預報說,今天天氣晴,可她的眼前突然下了一場大霧,默默地望著西邊的圍牆,只是一片墨染的黑暗,如若再往西走,那邊就是大片的農田。
「繆姐,看什麼呢,進來接著開會呀!」
「唔。」她拉合了窗。
徐徐冷風吹過,西牆外的孤寂身影晃動了下,他仰望著那扇遮了窗簾的窗。
終于,手掌扶在破損的牆壁上,美型勁瘦的身體猶如一只撐破的氣球,慢慢地傾斜,他掏出手機撥電話,「快回來,炎翼,我不舒服……」
遠方亮起了車燈,炎翼和黑龍回來的時候,朔夜斜倚在暗處,已然昏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