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我給爐灶生完火去菜地里采摘些新鮮的蔬菜回去下鍋。采滿半籃拾腰起身,抬頭見籬笆上停著一只雪白的鴿子,紅豆似鮮亮的眼珠子,正沖我發出「咕咕」叫聲。
我心生憐愛,速去窗台抓了一把風干的玉米粒捧去那白鴿面前,它覺出我無惡意便低頭在我手心啄食起來。
「妲己,你一個人站那干嗎呢?」
身後傳來姬發的疑問,我回頭見他靠著門邊悠閑望我,我便巧笑故弄玄虛說︰「過來看,咱們家來了位小客人,我正忙著招待呢!」
他被我的話吸引來,可瞧見我說的「客人」立馬倒了大半胃口︰「我當是什麼人呢,原來是只鴿子。」
「鴿子也好啊。」我不以為然,低頭繼續喂它,「你說這樹林人跡罕至的,平日里就咱們兩個你看我我看你,難得來個客人也熱鬧點嘛。」
他忽而覺察出點異樣,俯身湊近了細看︰「這鴿子看著不像野生的,不知是哪里來的?」
「管它是哪來的,興許它飛餓了就落下來覓食嘍,難道你還要查它家底不成?」我嫌他小題大做追究得有點多了,裝作同鴿子說話來取笑他,「哎,小鴿子你姓甚名誰家住哪里?家中幾口人呀?」
「我是覺得它眼熟。」他沒太在意我的言語捉弄,模著下巴若有所思,「我曾見西岐城里有人專門飼養這種白鴿,有特別的用處。」
我被勾起好奇,偏頭問道︰「什麼特別用處?」
他直視我眼,神色變得嚴肅︰「刺探軍情。」
「……」
我正意外得有些發怔,他忽一揚下巴指示我道︰「它飛走了。」
我回眸見那白鴿吃飽後展翅高飛,飛向晚霞殘照的天邊,直至身影漸漸消失在暮色里。
「客人已經回家了。」我聞聲收回眺望的目光,他嘴角的笑泛著淡淡的溫馨色調,「那我們呢?」
我听出他是在催我,抿唇莞爾一笑︰「我炖了湯,你看著點火,我去把菜洗了就回。」
他在我發上親昵撫過︰「好,等你回來開飯!」
他進屋我便去菜地旁儲水的木桶取水清洗,不想看到昨日打來桶里備用的水已用光,為求省事我只能帶著竹籃去不遠的小河邊洗菜了。
青翠的菜葉被我用河水淘洗干淨,正打算提籃回家,無意瞥見河邊泥里開著朵惹眼的三瓣白花——形似鋸齒的花瓣邊緣,花心紫金渲染的潑墨紋痕。
是鳶尾?!
我順手將它摘下指尖打量,不敵往事雲涌,趁著周遭寂靜突襲而來。記得自己離開冀州赴京之日,是娘親手采來鳶尾為我妝點發飾,她說戴著鳶尾離家可早日落葉歸根?
可是後來入宮,被娘寄托良言的那簇鳶尾卻被子辛搶去,他追問花名我便以花喻人,訴我離鄉之苦,自然惹他不悅。
自他拾花而去,我就再不曾見過此花。如今又見,心中自有幾分驚喜,也倍覺得親切。只是想到那些又不禁唏噓短嘆,何曾道听途說,得知子辛寵幸桑氏進而為其父九侯帶來舉族的榮耀,我想這一切,都發生在我離開之後吧?
那麼快……
我是沒有立場去計較他對桑氏情深幾許了,甚至知道他能這麼快淡忘掉我,把感情轉付另一人,我也該為他高興才是。只是慶幸自己當時是清醒之人,未曾沉淪那些虛妄的君王誓言,今朝對你說的,他日或許已經成了別人的枕邊情話。對王者來說,唯伊獨寵終究不過是醉時酣暢醒時薄涼的夢罷了。
如此想來,也就不覺得有何值得失落了。
凝望手中花,心頭漸凜然滋長了疑惑,這附近也生了鳶尾?
若是倒也好,反正我是打心眼兒里喜歡這花,不如多摘幾朵拿回去給姬發炫耀一番,他那種不懂風雅的笨蛋肯定是沒有見過的。
遂把鳶尾放入籃中,下意識四下望望,姍姍走過腳下的茵茵碧草,在茂密青蔥里迫切尋找我熟悉的花影。果真復行十余步又見一朵,如此尋尋覓覓停不下腳步,不覺自己離茅屋的方向已是越來越遠……
[經流年,夢回曲水邊,看煙花綻出月圓。]
我忘乎所以地搜尋鳶尾芳蹤,直到迷失了方向。驀然驚醒時,我已悄然走入樹林深處,周圍黑壓壓的樹影籠下的盡是陌生景色。
我試著沿原路返回,奈何暮色迷蒙,路徑皆隱沒于一片漸濃的紗白里。我納罕這天氣奇怪,好好的怎麼忽然升起霧來了?
眼看著天光愈發昏暗,心里焦急得緊,想著自己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回去,不然定會叫那誰擔心壞了。
腳步加快又走了許久,可腳下的路卻越走越不對勁,怎麼和我來時看到的不一樣啊?心自一沉。
遭了,我不會是迷路了吧!
按捺心慌不斷尋路,只求何時能走回原路。當皎月初升將重重雲霧染成一片銀白,我只覺看到的很是虛幻,那迷霧里似乎藏著什麼,神秘莫測。
霧好像變稀薄了,被我的視線小心撥開,隨之浩大的一泓湖泊擋住眼前,路已走到盡頭。
可我在哪里?!
我不知所措地呆佇著,張望著,想大聲呼救卻不知何人可以應我。
回首一眼更是驚心,剛才一路走來的草間小徑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片白雪覆蓋了歸路……
不是,那不是雪,是成片的鳶尾花!
目光所及皆白茫,我腳邊也全是,它們隨風搖曳起妖嬈的身姿,一如此起彼伏翻騰的雪浪。
而我被包圍其中,匪夷所思。
我竟然置身在一望無垠的鳶尾花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