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表情是多欠揍啊,照你這麼說,反倒是我佔了你的便宜了?
正是四目交會,恰從星海盡頭吹過來一陣涼風,惹得潮水來襲,滾滾拍打著閣樓的牆基,濤聲將我幡然驚醒,心似樓外動蕩不平的海面,亂成一團麻。
「我做的太不合適了,我看我還是走吧!」
意識到此地已不宜久留,我憤而扶欄攀回閣里只想逃避,可終不及他身手敏捷,仙袍生風躍身入閣,只瞬息就牽絆住我一只手︰「怎麼了?干嗎急著走?」
「昨夜是我疏忽,只顧貪玩竟忘了時間。」他的挽留讓我很為難,為求月兌身我只能胡亂找些理由搪塞他,「若再不回去,只怕我偷溜出來的事會搞得西辰人盡皆知……丫」
「可你不覺得就算現在趕回去也已經晚了麼?」他從容繞至我面前,手沒有松開的意思,「你看天都亮了,該發現的早就發現了,既然回去免不了要被問罪,那何不放開包袱玩個痛快再回去受罰?」
「啊?」我納罕他這是什麼心態,專門教人怎麼學壞呢媲?
「信我的,絕對錯不了。」他彎下脖子近望我,把我另外只手也牽住,含笑的眸里神采飛揚,望得熱切而篤定,「南天宮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沒去過,讓我一一帶你去大開眼界,來!」
他不容我遲疑就拉著我跑出佔星閣,從他手心傳來,直至纏繞我心頭的溫暖情愫,催化我對他隱埋的所有不安,卻是我無以拒絕的。
天璇以主人的身份帶我周游南天宮,應接不暇的奇觀美景的確令我大飽眼福,可他始終不能從我假意流露的新鮮感里看穿某個真相,其實他所帶我去的那些奇幻仙境于我並不陌生,我曾作為一只白狐隨他去過多次,南天宮每個角落幾乎都留下過狐狸的足跡,不過有一處例外。
他把我帶到瑤宮里一扇玉門之外,我見他拿出一截近似手指長短粗細的玉柱嵌進門上的孔洞,伴隨他輕輕旋動,玉門自下而上地打開了。
門里頓時飄散出花草交融的味道,似一種塵封多年的芬芳壓抑太久而在一瞬間釋放的濃郁。
「好香……」我貪婪嗅著撲鼻的美妙,「里面是什麼地方?」
「它叫天香仙苑。」他聞著花香亦心曠神怡,也不忘邀我同入,「是整座南天宮極少被人知道的地方。」
苑里的景色著實把我折服了,我此生從未見過這麼多花,步移景異看到地上種的,樹上開的,還有那星星簇簇間雜在藤蘿里的,全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它們奢香綺麗爭奇斗艷,紛繁的色彩可把人眼繚亂,處處依稀是霓虹。
難道是花香太過濃烈薰得我頭暈?只覺這些景物在我眼里忽然虛實難辨,閉上眼腦中又飛快閃過那樣的畫面,自己變得很渺小,好像被個紫色的「襁褓」包裹著,視線之外有個女子,她垂目望我不說話,卻有眼淚灑落在我的臉上。後來她將我捧在手心,我想借機看清楚她,可惜雙眼被她那滴淚水給迷蒙了,水光晃動里她眉眼混沌,只能憑意念模糊判斷那應是張絕美的容顏。
猛然睜眼畫面已不復,再想尋味異景卻消失得不留痕跡,徒留仙苑里光華灼灼的花影,怎麼會有種很熟悉的錯覺,好像我曾經來過這里,可是不應該啊……
「怎麼了?」天璇被我這凝重又失神的臉色弄得一頭霧水。
「唔?沒什麼……」我神志恢復過來即對他強顏歡笑,又沒話找話似地讓笑看起來不是很敷衍,「對了,你剛才說很少有人知道這地方,可是這里這麼漂亮,為什麼要關著不給人賞花呢?」
「這個問題我也沒法給你解釋,因為從我入主南天宮開始它就是這樣關著的,我離開師父的時候他交給我這把鑰匙。」他笑里有些抱歉,俯看掌中那根玉柱回憶道,「或許這仙苑是他留下的吧。」
「你師父?」
「嗯。」他點頭娓娓道來,「我師父在五百年前曾是南天宮的主人,可準確來說他並不算這天香仙苑的主人,真正享有它並且種下這些花的,是曾經住在瑤宮里的一位神女,不過她就像我那歸隱的師父一樣,五百年前就銷聲匿跡了。」
「唔……」我低聲喃喃,仙苑的來歷叫人听來竟有些許遺憾,「那後來瑤宮就再也沒人住麼?」
「的確是那樣,因為一直沒有合適的神仙接管,瑤宮連同這座天香仙苑就在南天宮空置了五百年的光景。」他放眼花苑唏噓短嘆,甚感惋惜卻也無能為力,「這五百年來,苑里的花都無人問津,只有臨走被師父囑托的我偶爾會過來看看,可我也不會養花,只能做些簡單的打理,更多是看著它們自生自滅,長此以往不知道哪天就全枯死了。」
「為什麼不讓別的仙女過來照看呢?」這讓我有點想不通,「也許她們會把花養得很好啊?」
「師父交代過,不希望外人進來這里,也不喜歡別人隨便踫苑里的花。」他意興闌珊彎下腰去,任手指在花叢里輕柔拂過,「師父有時是個很奇怪的人,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我能感覺到這里的一切對他一定都有非比尋常的意義。我想他封閉仙苑不失為一種逃避,是想把自己不願記起的往事隨這些花花草草,永遠埋藏于此吧。」
「往事?」
「至于到底是什麼往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嘍。」
「那既然他不讓外人隨便踏足,你為何還帶我來?」
他俯下弄花的腰身沒抬起,卻轉過來一張比花燦爛的笑臉︰「因為我沒把你當外人吶。」
「……」我愣了半會又似懂非懂地把頭埋下,本是想藏住臉上微微泛起的羞色,怎知眼光滑落被一叢紫色吸引,「咦,這花兒生得像蝴蝶,叫什麼名字?」
「師父說它叫蝴蝶蘭。」他說時走來身邊與我同賞,「是那神女最愛的花。」
我眼尖指著花叢分外突兀的某處︰「怎麼這一株只見斷根不見花朵呢?」
「說來真是慚愧,那是被我不小心弄斷的。」他頓如被我揭了瘡疤面露苦相,難為情地搔搔後腦,「要是讓師父知道肯定心疼死了。」
「到底是仙葩,折斷便不再新長。」我憐惜那花兒亦心生感慨,「看來這世間珍貴的東西就只有一次美好,一旦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了……」
他似乎沒听到我的多愁善感,兀自去身側的古藤上折下一簇多色香蕊,隨意湊去鼻前嗅了嗅。原以為他采花只圖消遣把玩,卻不料他執花而來,手指功夫靈巧,我還沒反應過來花就別在我耳側頭發上了。
「不錯呢。」他滿眼成就感地打量我,「這花很配你啊。」
我被他看得一陣羞澀,低著眉眼淡淡笑了︰「謝謝……」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仙子。」原來他借花獻殷勤是為了套近乎,「那幾個晚上我睡書房,背上的披風都是你幫忙蓋的?」
「是,我怕你那麼睡會凍著,所以就……呵呵……」這個時候已經由不得我狡辯,可是這種體貼之辭拿出來好沒立場,說不下去只好用傻笑來填補空白了。
「那你為什麼要收拾我的書呢?」他居然得寸進尺咬住我不放了,「我書桌那麼亂,嗯哼?」
「呃……」我還以為他會忘記,沒想到他還是問了,殊不知這是我最害怕回答的問題,我吞吞吐吐心虛得厲害,也不敢看他的眼楮,「我想收拾就收拾唄,舉手之勞嘛,哪里需要什麼理由……如果非要理由的話,就當報答你慷慨借書給我看嘍!」
「好,既然仙子有副熱心腸,幫人從來不需要理由,那我就提個不情之請了?」想不到他看似隨和的笑里竟藏著不小的陰謀,「我這個人比較懶散,平時就缺人幫我收拾爛攤子,不妨就厚著臉皮拜托仙子常來我書房‘舉手之勞’一下,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當真是極厚臉皮的請求,可我怎麼覺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仙子不願意?」他見我遲疑便催問,愈漸升溫的目光對我來說是極具殺傷力的。
深知這是個承諾,不可輕易答應或拒絕,我想辦法給自己找台階下︰「如果我回去沒被責罰關禁閉的話……」
「那我當你是答應了!」他不等我說完就一口認定,還把他無賴的專長發揮到極致,完全不給我還口的機會,「夠義氣,仙子這朋友果然沒白交!等著,我去采些更美的花來送你!」
「喂……」
我想叫住他的,可他已經轉身跑入花苑深處,花葉相隔不見了蹤影。
一場屬于我和他的捉迷藏,當他捧著滿手鮮花回到原處,卻把那等花的人丟了。
他徘徊張望,失落之下棄花于塵土,其實我都看到了,只不過我已經變回雪狐,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被一叢灌木擋著。
天璇,和你相處的時光真的很開心,在我尚算清醒的時候不辭而別,並非我不願化作人形來陪你,我只怕陪你越久暴露得越快。
我最怕,當我用女子的身心接受你的溫柔相待,我對你的感情會漸漸吞噬理智,我會淪陷,不能自拔,那于我是最可怕不過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