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活的小城,常常是霧氣彌漫,天氣陰霾。陰郁的天氣和陰郁的生活成了那段時日的主色調。
如往常一樣,這個清晨我照例沿著江邊散步,以便在上班之前點綴下心情。秋初,不覺得寒冷,可江面上泛起白霧,凝聚成的水汽迷離了江心,視線在幾米處戛然而止。汽笛的鳴叫聲刺破早晨的寧靜,讓人略帶一些煩躁。
就在前面不遠處,有個散著頭發的姑娘站在護欄的外沿,面朝著江水,手扶著身後的水泥欄桿,身子慢慢往前傾。她想輕生。我急忙跑過去抓住她欲要松開的手,她腳底一滑,一個趔趄,我順手一拉,緊緊攬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抱了上來。
她用力掙開我,大喊︰「你為什麼要拉住我?」說完她就蹲下哭了起來。
我安靜地站在旁邊,點上一支煙,然後悠閑地吐著煙圈,偶爾看看手表。不時有行人看過來,讓我很不舒坦,在他們眼里似乎是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一樣。
「你該走了,回家去吧。你在這種地方,就算跳下去,也沒有人會知道你的痛處。」對這種人就應該不冷不熱的刺激一番。
她終于止住了嗚咽,緩緩站起身,一臉的疲憊,估計在這待了一夜,或者接近一夜的時間。我月兌下外套給她披上,幫她理了理頭發,竟然是一張精致的臉。可能是我臉上驚愕的表情驚動了她,她抓緊了外套,安靜地低下頭。我松開了手,說︰「我上班去了,你去吃點東西,然後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真是晦氣,一大早就踫上自殺的。我喃喃自語。轉過一個路口,在拐角的地方回頭看了江邊一眼,她已經低著頭慢慢地走了。
故事本來可以就這樣結束的,這件事在緊張的工作中也已經不在意了。直到有一天,傳達室的人告訴我門口有個女的找我,已經等我很長時間了。我一直想不到在這個我獨身闖蕩的地方,還有哪個女的會找我,沒想到是她。
「原來是你啊,怎麼不直接進去喊我?」她這一打扮,再加上精神狀態也好多了,竟讓我頓覺賞心悅目,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她笑了笑說︰「怕打擾你工作,所以就想等你下班再說。」這句話一下子讓我對她有了好感,心想她肯定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
「找我有事麼?你怎麼知道我的地址的?」我還是按捺住內心的驚喜為好。
「是給你還衣服的,幸好你衣服口袋里有名片,我就找過來了,剛給洗干淨,所以才送來。」她把手提袋遞了過來。
她叫方霖,在這個城市讀大學,明年就畢業,也算是校友了。我禮節性的請她吃飯,然後陪她在江邊散步。
「前幾天我還想從這跳下去呢。」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嘲。
我不知道該怎樣跟這個女孩聊天,一直嘻嘻哈哈的應付著。後來她主動給我講了一些關于她的故事。
方霖來自東北,比我還要多往北走近千公里路。因為喜歡南方的氣息,所以考到了這里的學校。在大二的時候交了個男友,她為愛盡力的付出著,卻享受不到快樂,男友是個不懂關懷而一味佔有的人,傷盡了她的心,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在得知方霖懷孕後竟提出了分手。然後就有了在江邊的那一幕。
「真他媽的是個畜生。」我月兌口而出。方霖有些濕潤的眼楮透露暗淡,可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眼前這個不曾熟知卻嫣然相識的女孩。
「其實他也有好的地方,他脾氣再壞卻也沒有打過我。」方霖竟還護著他。
「他要再打你就他媽的下十八層地獄了。」她愣了一下,然後不語。
我意識到我的言辭有些激烈,就深吸了幾口氣,安靜下來。
大家都沒有言語,我就仔細看了看這個女孩,修長的身材,精致的臉龐,時尚的打扮,說︰「你是藝術系的吧?」
她點了下頭︰「學舞蹈的。」
我想不出這麼優秀的女孩怎麼能這樣屈服于愛情腳下,看著時下追逐**的一族,方霖讓我覺得她太容易滿足了。一枝獨秀。也或許就是因為獨特,才更容易受傷害。
方霖平時很少跟我聯系,我也忙于工作。我想我們能成為朋友,或者兄妹。我們都是彼此毫無依靠的人,建立起一層關系,會讓人有種歸屬感。
那還是個晴朗的日子,秋有了返暖的跡象。不過,這往往也是寒冷加劇的預兆。方霖發短信來時,我正忙著打一份季度總結報告,老總還在等著要,所以沒有去管是誰的短信什麼事。等忙完已經是下午4點多了。拿起手機一看才知道是方霖發來的。
「樂哥,我懷孕已經有兩個多月了,再不打掉就晚了,可我男友一直不肯見我,也不答應陪我來醫院墜胎,你能來陪我麼?」
什麼時候了還稱呼男友!我趕緊給方霖回電話,一接通就听到方霖在哭。
「你怎麼沒有來陪我?我好怕啊。」
「對不起,我忙所以沒有看短信,你現在哪里?」我很是歉意。
「我在上次準備跳江的地方。」
「你等著,我馬上就來。」我一听這話可就著急了,趕緊掛了電話跑出去。
公司離江邊只有幾百米遠,三分鐘就趕到了。看著方霖坐在欄桿上,孤苦伶仃。我突然有著想抱住她的沖動,然後希望自己能給她點什麼,比如幸福。
「方霖,你沒有去打胎麼?」
她點了點頭,一臉的淚水和無辜。
「那我現在陪你去好麼?」然後扶著她下來欄桿。
醫院離江邊也不遠。或許是這個城市太小了,狹長地沿著江邊分布,成條帶狀。
醫生做完檢查後,把我拉到一邊嚴肅的批評到︰「你們怎麼這麼不小心?不懂得疼愛下女友?」這聲調對他來說可能再習慣不過了,可我听著竟然覺得刺耳。
我臉一陣紅,連說對不起。我心底里卻說,你眼瞎啊?老子都多少年沒戀愛了。
醫生說︰「去登個記,然後就準備做手術吧。」
我謝過醫生後,走到床邊讓方霖安心躺著。方霖指了指皮包對我說︰「我包里有錢。」
我翻開她的米奇手提包,里面有一包紙,一個手機,一個MP3,一個米奇的錢包,錢包里僅有300多元。
我拿出200,然後說︰「你安心等著,一會就可以做手術了。」方霖很听話的答應著。
護士問︰「局部麻醉還是全身麻醉?」
「還用問麼?當然是全身麻醉。」
護士說︰「500,在這兒簽個字。」
「簽誰的名字?」我本來想問是簽當事人的還是我的。其實,我壓根兒就沒經歷過這樣的事兒,到了這里自然就跟個丈二和尚似的。
護士抬頭看了我一眼︰「做都做了,簽個字還怕丟人麼?當然是簽你的。」
我當時真想撲上去揍那護士一頓,好象男人在那些人眼里永遠不是什麼東西一樣。不過,她們對這樣的事兒司空見慣,難以不產生一些對世態的冷漠和失望。
方霖要做手術的時候,很不安的問我︰「會不會很疼?」
「不會的,因為有麻醉劑啊,放心吧,睡一覺等再醒來就好了。」
很多情節我都不知道該怎樣描述,文字的豐富遠不及內心的那一點點想法,顯得無力而蒼白。我想不出一個米奇的愛好者竟然連一天30元的住院床位費都付不起,方霖執意要回學校。
「你給我躺下,我給你付。」我的確是有些氣惱了。
她見執拗不過我,就答應了,說︰「出院後我會想辦法籌錢還你。」我苦笑不得。
方霖住院的幾天,她的手機短信一直不斷。
「看來有很多同學都關心你呢。」
「恩,我們宿舍的關系都很好。」方霖說著語氣就憂傷了起來,「可我不能告訴她們我打胎了,我說我跟哥哥在一起。」她淚眼惺忪的望著我。
「以後我就是你哥哥,你就是我妹妹。」然後她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一個星期後,方霖出院。
「妹妹,今天我要請你好好大吃一頓,說吧,要去哪里?」
「醫生囑咐剛出院不能亂吃東西。」她挺可愛的盯著我呵呵大笑。
「那就讓哥哥帶你去兜風吧?」
「不是吧?你什麼腦子?醫生不讓著涼的。」好像我故意要扼殺她那剛康復的身體一樣。
「那你回學校吧。」我故作轉身。
「好了,哥哥,咱們去江邊走走吧。」方霖挽起我的胳膊。
去江邊走走。那個注定我們相識的地方。只是樹葉日益落盡,枯草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