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您是任先生吧?」一位秘書打扮的人主動上來打招呼。
我點了下頭。果然臨上刑場的,大都大義凌然,是為了不凡的氣度,讓人一眼可以看出是否英雄。好吧,我不需要崇拜,但別嘲笑我,我無意高攀。
「請跟我來,方總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進去董事長辦公室,方正業正接著電話,順手示意我坐下。
方正業掛斷電話後,說︰「小任,你是學什麼出身的?」
我想老總果然是老總,說話不會直接切題,卻一個要談的話題也跑不了,說︰「方總,我是學人力資源管理的。」
方正業看似一臉疲憊,說︰「現在宜昌做什麼工作?」
「在一家國營日化企業做薪酬經理。」
方霖父親習慣性的點了下頭,說︰「不錯,前途無量,那你依專業的眼光看看我這集團公司管理的如何?」
「方總,這就讓您貽笑大方了,我對貴集團不甚了解,豈敢大言不慚。」
「你這麼說話就太客氣了,沒必要加一些尊稱什麼的。」我也隨和著笑,方正業接著說,「就依你現在看到的吧,你說我集團日常管理有沒有走上良性軌道?」
我心想,方正業能經營這麼大的集團公司,不會問這樣白痴的問題吧。我見到的恐怕連九牛一毛都不到,如何談?不管如何,點到為止,再激化矛盾,恐怕我連退身的境地也沒有了。
「那我就談談寧華酒店吧,那里上下打理的很規範,無論是酒店的接待,還是文秘的著裝及言行舉止,都是經過專業培訓的,這作為一個服務性的行業,從第一印象上就博取了顧客很高的評價,顯然較之競爭對手已勝一籌。而更為重要的是,即便是一個普通的接待,都沒有任何的隨意之舉,員工已經從根本上認識了公司的經營理念,業已欣然接受,企業文化灌輸已達相當高的層次。」
方正業「哈哈」一笑,說︰「有沒有想過換個地方換份好的工作?」
我借疑惑而掩飾這不可琢磨的一問。
「你不妨來我這里,我給你更為優異的發展平台,畢竟我是個私企,規模大了就難以控制,我也需要個接管人,你如此有才能,更何況是霖兒看中的,應當不會錯。」
這倒讓我大吃一驚。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方正業會這樣和我交談。我頓時冷靜下來,說︰「方總,這有些突然,更何況我和方霖還是未知呢。」
方正業臉色一變︰「什麼?還是未知?這是什麼話?」
我倒出了我的疑惑︰「在我認識方霖的時候,我以為她是個有著悲痛經歷的人,所以從我的家庭條件和社會地位來看完全可以接納,並且是以男人的優越和自尊來接納,如今我才知道她有個如此強勢的父親,我想,我離開她才是正確的。」最重要的,我是不想被人看不起,背後說我攀高枝。
方正業邊听邊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說︰「我何嘗不曾想過?可我昨晚又想了一夜,你在飯局上的表現讓我對你刮目相看,再說,是你給我帶回了霖兒,或許我退一步是最優化選擇。」
這時女秘書提醒說到午飯時間了,方正業便說︰「走,咱們去吃頓便飯,邊吃邊聊聊霖兒。」
這倒讓我有些放松。
飯菜很簡單,每人份兩菜一湯。方正業說︰「我想了很多,與其拆散你們兩個,不如讓霖兒幸福,我也失去不了什麼。現在啊,我也沒有什麼其他願望了,只要霖兒開心快樂就好。」
眼前的方正業突然讓我肅然起敬,我安靜地聆听著,說︰「方總,您真的不像是方霖口中的那個父親。」
方正業笑著問道︰「我在霖兒眼中是個怎樣的父親?」
「單從您對方霖的稱呼中,就知道您多麼疼愛她了,可她說您是個酒鬼,而且還經常打她。」
方正業驟然凝聚了眉頭,滿帶苦惱地說︰「這個丫頭!其實,我就是在她媽走的那段時間,由于過分內疚和悲痛,喝多了酒,可霖兒偏又數落我的不是,一氣之下我就打了她一耳光,那是唯一的一次啊,沒想到對她影響那麼深。」
我忍耐不住好奇的問︰「方總,我能問……」
方正業突然打住我說︰「安樂,我以後直接稱呼你安樂,你也不要叫我方總了,這個稱呼我已經習慣的不能習慣了,听著沒有親情味兒,你還是喊我伯父吧。」
「好,伯父,我能問一下伯母是……」我拖著長腔,不敢冒昧明說。
「霖兒媽啊,哎,說來真是慚愧,當時我忙于自己的事業,沒有時間照顧她們母女倆,等到我發現霖兒媽身體日差的時候,已經到了癌癥晚期了。」說著方正業掏出一盒中華,遞給我一支,然後自己點上,神采奕奕的面龐皺起眉頭,繼續說到︰「到現在我都很後悔,我創立了事業,積攢了財富,可有什麼用?妻離子散,還有什麼比失去這些更痛苦的?」
我看著眼前的方正業,突然感覺他老了,雖然他比我父母要年輕的多,更何況他事業正騰飛,可眼前作為父親的他真的是老了。方霖沒有欺騙我,她只是隱瞞了我這些。我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方正業,因為方正業給出的優遇,而讓我喪失在利欲里。
我深吸了一口煙,說︰「伯父,不管結局如何,我一定會把方霖帶回您身邊的,等她畢業,只要她一畢業,我就會和她一起回來。」
方正業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看見了他眼里的淚花。方正業說︰「當一個人事業有成了,真正讓他幸福的是家庭,而不是財富權勢;我現在突然感覺到因為過分追逐那些實在也虛無的東西,而漸漸有些悲痛。方霖,那個孩子,你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我說︰「伯父,我一定會的。」
方正業懊悔的說︰「我曾經以為幸福就是富有。富有了,滿足了,便幸福了,現在突然明白,我寧願沒有這些財富,我只要有我的妻子和女兒,我就會幸福。」
幸福像花兒一樣,得澆水才能妖艷;生活就需要付出和理解,需要關心和呵護,幸福之花才能開放在這些肥沃的土壤里。而金錢,鋪就的永遠只是鹽堿地,富含無機鹽卻不適宜作物生長。
我走出正業集團的時候,感覺到了哈爾濱的清冷,不是街道,不是經濟,不是人文,而是身心——因為經歷悲涼所啟發的清冷。我想我這次來的目的——求親,已經不復存在了,該擱的事兒就要擱一下,不能再擾亂方霖和方正業的頭緒。我隨即給家里打電話︰「爸,關于我和方霖的婚姻,等她畢業再說吧,現在就先不要忙活了。」父親有些不解,以為我發生了什麼意外。
「沒有什麼事,反而是很順利,只是,婚姻,這樣的話題或許還不適合方霖。」
父親說︰「行,那我跟你娘說一聲,就擱一擱。」
剛掛斷電話,方霖就發來短信說︰「安樂,死哪去了?」
「我這就回酒店。」
方霖開門後,就一下子撲了上來,哭著說︰「我以為你就這麼撇下我走了。」
我憐惜地說︰「不會的,親愛的,我怎麼舍得把你一個人留下就走呢?」
「我醒來發現諾大個房間里就我一個人,突然感覺很空洞,我以為你真的就走了,然後我就哭,後來我餓了,忍不住了,就給你發短信。」
我輕輕擁著方霖,說︰「我不會離開你的,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別哭了。」
「我還沒有吃飯呢,給我叫快餐。」方霖擦了擦眼淚。
我看著方霖跟個孩子似的大口的吃飯,想著方正業失去親情的悲慟,心想好端端的一個家庭,怎麼就這麼多曲折?怎麼就這麼讓人拋棄遠不及的地位去憐愛他們?
我看著窗外,一個晴朗的蔚藍天空,一段悲戚憐憫的親人之疼,一個無法言語的同情之心,然後,釀造了成熟對不成熟的愛情。我暗暗的對大口吞著飯菜的方霖說,丫頭,我們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