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飛逝如電。轉眼青去黃來又走的,已是秋末冬初時分了。
這一天的傍晚。覓食的雞鴨鵝的,各自揣著飽食鼓脹的嗉子,自得悠然地奔向各自的家里去。頭頂上唧唧喳喳歡叫的雀兒,灑下一路的歌聲,撲扇著豐滿的羽翼,飛向了樹杈上,或是屋檐下的巢里去了。街上村頭不知是誰家的狗兒,搖著尾巴,正追逐在一群歡跳亂蹦著的孩子們的的後面。村外的空場上,拉直了尾巴,撒著歡兒的牛犢子,哞哞地吼叫著。這就是農村鄉下的黃昏晚景,就和早晨一樣,依然是那麼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農村人的日子過得緊巴不說,即使秋後田地里的繁重的體力勞動,這一年干完了,但是,一下空下來的人們,依然是一刻也不得閑的。千百年來,苦也罷累也罷,上一代人能過得,下一代人就也能過得。而且,這種苦和累,是在人的身心上的。滄桑的面龐,瘦俏的肩膀,手心的膙子,手背的青筋,黃的牙齒,黑的眼圈;舊衣常穿,新服難粘,有口好吃的,還上給老的,下給小的留著,出門叼著煙卷,進門喝著小酒;走道哼著小曲,拉屎撒尿還盤算著日月,還是跟誰的吵上一架,要不就是算計誰一下,或是讓別的人算計一下;天不怕,地不怕,怕官怕鬼,上墳燎紙,信命算卦,蓋屋搭房,娶親生子,先問吉日。無論時日多麼維艱苦累,砸著腳,研著手,磨著腰,爹死妻亡孩子妖,燒了房,失了盜,天塌地陷洪水淹,等等的磨難的面前,人們可以累死,但是,不能裝熊,更不能認輸,還要咬著牙,做出不在乎的樣子!一旦認熊領輸,那則會被人瞧不起,在人面前,是連個響屁也不敢放的!
小時大人給孩子,常拋悶唱叉說故事。拋悶,就是猜謎。猜出來,就感到不悶得慌了。所以,叫拋悶。悶字念兒話音,要說拋個妹。去井上打水,具體忘了,大意這樣拋,兄弟兩個一樣高,中間一根木頭挑,唱著去,哭著來。一家人畜用水,喝涮一半。人哈的少,往往禽畜和洗衣刷碗使得多。在魯北一帶鄉下,往嘴里喝啥,一律說哈(ha)。哈水哈酒哈粘粥的,就和說白(bei)菜念白(bai)菜是一樣的,沒有啥特殊的意義,如各地的方言是一樣的。也就是所謂的三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說十里還遠了點,出門走親串友,出去五里地,感覺口音大不一樣。不是向下重腔哏,就是輕音往上揚。就和媳婦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樣,無論走到哪里,感覺還是自己家鄉的水好喝,家鄉的話好听!就說王家莊和蘆家窪兩個村,中間隔著一個大蘆湖,沒有十里的路程,口音習俗和言語所指,就很不一樣。就一件衣服上的口袋,說法也不一樣。兩地的新生,初到一地上學,北鄉的說荷包,南鄉的同學,就不知道指的是自己常說的口袋。
整功夫還有活要干,打水不是早起,就是傍晚的,把水甕挑滿,準備下一家人畜喝用。沒農活干了,湖邊上的女人們,也是閑不住的。操勞一家人的吃穿喝用之外,大空還要用湖里出產的葦子打草簾,賣給縣里的工藝品廠,再出口銷到國外,換回不少的錢花。一兩千,三五千的都有,甚至趕得上一年地里莊稼的收入。
干淨成熟落落大方的蘆蘆,拾掇好一天打出的草簾,正由村南水井上,挑著水,向村南頭自家朝東的大門走來。
北屋里的長條飯桌上,擺了幾樣酒菜。長條飯桌是矮的,人坐馬扎用著正好。一般是家人和來了常客用;來了稀客和家里有個重要場合,則一般將人,請到後面靠牆的八仙桌子兩邊的八仙椅子上。王耀堂是家里的熟人常客,坐在小馬扎上,和蘆有章父子,在喝著酒。
「王爺爺來了。」蘆蘆提著水,來到北屋里,往門右邊牆角的缸里倒著。只見在這個黃粗瓷矮身腫腰的缸身上,繞著一圈盤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
「唉。打水呢蘆蘆。都長成這麼大的姑娘了啊!」王耀堂看到蘆蘆沖著自己禮貌地笑笑,倒完了水,出去放筲了。就和蘆有章說。「有章老哥哥,你老來真有福氣啊!你看蘆蘆這孩子,好像幾天前還扎著兩個朝天的小辮,眨眼的功夫,就出月兌成了,家里地里的一把過日子的好利索手啊!找上婆家了沒有啊?」
「嗨……,這個賊妮子,都是二十幾的人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可難辦著呢!也不知道,到底要啥樣的婆婆家?我這胃,從幾年前割去一大塊,我的身子骨也不行啦!只是,我想趁著我還有這口氣,看著蘆蘆找上一個好人家,好孩子,再過了門好好過日子!哎呀,人家說,閨女找婆家,還不如小子孩找媳婦容易。兒子找媳婦吧,那頭人家的閨女孩子,只要相中咱們的孩子就行,不願意就散伙!老王兄弟,你那莊上有合適的人家,可別忘了給蘆蘆操上一番心啊!。只要孩子的人品好,家里窮點富點沒啥!好日子是自己過來的,不是從老人們的手里接受過來的!」蘆有章的嘴上不便說出來,他的心里早就清楚,老王的外甥王大力,和自己的孫女子蘆蘆,早就眉來眼去的。兩個人在中學里的時候,就已經好上了。也知道王大力,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小伙子。蘆蘆的眼力,沒有看錯了人!他所以沒有將這一層窗戶紙捅破,只是因為,他作為女方,不好意思先說出口而已。免得落得個倒提媒的嫌疑,只等著老王頭這邊提親,他也就好借坡下驢順水推舟了。
然而,還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王耀堂,卻絲毫不知就里︰「看你老哥哥說的!行啊!這個,我還能磨滑嗎?你的心事,也就是我的心事!蘆蘆也和我的孫女子紅燕一樣!」王耀堂說著,徑自干了面前的酒,又自己捉了黑漆漆的細脖大肚的酒壺,將自己的空酒杯斟滿了。
天井里打掃完院子的蘆蘆,將手上的掃帚,靠在北屋的牆上,听了屋里爺爺和王爺爺兩個人關于她的話,調皮地甩了一下自己馬尾一樣的長發,朝著屋里努了努嘴。
屋里系著圍裙的蘆蘆的母親,看到王耀堂實在的自斟自飲的樣子,心里也多少有點氣,又不便說出口。說實在的,王耀堂可不是個看不出火色討人嫌的人。公公一輩子交的這朋那友的不少,都不走了,只有老王頭不嫌他爺爺又病又窮的,隔三差五地上門走動走動,啦啦家常問問安的,空著手來,自己也不嫌,何況老王頭每次來,還大包小提留的。煙酒茶自帶不說,現在生活好了些,除了給他爺爺帶些吃雜麼,還帶些豬頭肉花生米的壓酒肴。自己也就是,幫著給他們把涼的做成熱的。再說,都活這麼大年紀了,啥都經歷過,啥事見過,啥人交過,還能保持下來的這麼一份老交情,已經拋卻了名利和俗見。也不容易!也可謂朋友天下是,知己一二人了。真讓她有氣出不來的是,他那坐在那兒不說話,活月兌月兌就是一死人樣的丈夫蘆希亭。不會喝酒,撈著老王頭拿來的稍好一點的煙卷,抽起來不住下,沒見過天的沒出息樣。憋不住,還是把這口氣出在了丈夫的身上,伸腳踢了蘆希亭的小腿一下︰「他爹,看你老實的,就看著咱老王叔哈了,還得自己給自己滿酒啊!你在這兒坐著,不會哈酒,那手也不能動!咱爹有病也不能哈酒了,坐這兒只能陪著哈碗子茶水,說句話兒。你在這兒,還能讓咱爹給老王叔倒酒啊!」蘆蘆母親讓公公瞪了一眼,才住了口。從靠牆的污跡斑斑的飯櫃里,拿出碗和筷子,來到炕頭前的煤爐旁,上面的小耳鐵鍋子里,煮著的面條快熟了,忙用筷子攪了攪,並撈出幾根來,放嘴里嘗了嘗火候。
魯北一代鄉下人的居住習慣,和在影視里看到的東北農村人的起居習俗,又不一樣。東北人的柴或是煤爐鍋灶,是在屋里牆外,炕在里邊,也是自然環境使然。東北冬天天氣寒冷,有人來玩也是進屋上炕;吃飯做營生,也是在炕上。所以,為了被褥干淨和騰空地方,在炕腳擺一個衣櫥。因緯度不同,魯北地處亞熱帶,冬天在屋里深個火爐,做飯取暖兩用,來人無需上炕,酒飯桌衣櫥都放在屋牆下邊。沒有炕前那堵牆,屋就顯得寬闊不少。這是生活好了點,交通運輸方便,炭拉到家門口,家家能花上個三二百元的,點上個爐子。三中全會以前,戶戶日子緊巴,村里只有在外面當工人的農戶,冬天才能點得起個爐子。大多人家,是在炕前盤個鍋頭,一口七八印的大鐵鍋,燒的柴草,也是拾一點燒一點。四壁被褥啥都讓燒柴禾的濃煙,熗得 黑 黑的。那個時候的人,填飽肚子活命第一,什麼尊嚴衛生顯擺啊,都講不上!現在,日子剛好了點,又要好沒有夠,走入另一個極端!相互攀比,你蓋得屋寬高,我建得比你的更寬更高!他買三扇櫥子,我買四扇五扇的!在極大的滿足自己虛榮心的同時,卻唯獨沒有去充實自己的內心,心靈仍然是越發的空虛!不知道學習提高自己,不知道舍得、無私和助人為樂,而是一味的貪婪不足,旁觀和冷漠!
王耀堂來長了,知道蘆蘆母親有個愛絮叨的毛病。是個刀子嘴,豆腐心,沒多少壞心眼,一輩子要強,跟著蘆希亭這麼個軟塌人,大半輩子了,也沒出人頭地,沒入出個人來!再說,世上的人,誰能事事如願,誰又能做到完人?王耀堂是個,不計個人短處和忽略小節的人。有時,蘆蘆母親踫上不順心的事,言語高臉色難看。王耀堂不會計較這些,反過來,還會用不了幾句說笑解趣的話,把不高興的蘆蘆母親逗樂了!每次既然來了,他都要巴結足了肚子,才停了酒。
這時,住在後院子里的蘆蘆的哥哥蘆華,從建築工地上下班回來,聞著酒味,從自家來了。
「來了哥哥。聞著酒味了!」院子里的蘆蘆看見哥哥來了,打著訕。
「唉。我听你嫂子說,南王村咱們的王爺爺,看咱爺爺來啦!」蘆華說著,徑自快步去了屋里。
「快坐下,陪著你王爺爺哈幾盅!我又不能哈酒!」蘆希亭看見兒子來了,好像找到了救命的稻草的人一樣,忙站了起來,將他的座位,讓給了兒子。自己點著一支王耀堂拿來的煙卷,坐到後邊方桌里手的圈椅子上。不喜歡喝酒,又不愛說話的老實八腳的蘆希亭,在酒桌邊上陪著客人,也真是難為他了。
蘆華雖然和父母分了家,因為是弟兄自己,父母家里有干不了的事情,蘆華會責無旁貸地攬下來,幫著做。所以,蘆華來到自己從小長大的家里,當然不用客氣。在父親讓出的座位上坐下來︰「來了王爺爺。」說著,伸手端起爹那斟滿做樣子的酒杯說。「咱爺倆哈個酒吧!」
「唉。」王耀堂和蘆華,對干了杯中的酒,各自拿了筷子,系(ji)了筷子菜,壓了壓酒。煙酒吃喝到嘴里,初時的味道,辣乎乎的,並不好受。可是,天長日久會上癮。嘴唇會麻木,鼻腔走煙的時候,會有一種清虛虛的舒服的感覺。人吃煙,狗舌忝碾,不當饑困不當飯。人們的手,除了睡覺,大概是不適應閑下來的!所以,杜康釀酒,煙土西來,消愁解悶的,勞作之余,手里總要有點拿捏的東西才好!中國人都會用筷子吃飯,可是,使筷子夾菜的說法,各地卻是不一樣。不知道應該用哪個「幾」字合適。反正當地用筷子夾菜,就叫幾菜。王耀堂也像找到了救星一般,來了興致。這幾年,蘆有章有了胃病,不能喝酒,逢王耀堂還是陳同壽來了,他常常是只能坐下來,陪著客人喝碗子茶水。踫上蘆華來了,蘆希亭也正在的時候,就每每讓位于兒子。有時候,是蘆華聞著酒味,自己過來;有時,是打發蘆蘆去後院里把蘆華哥哥叫過來。王耀堂和蘆華這老少爺倆,能說能喝的好像挺對性子,兩個人一坐下來,不怕沒有話說。王耀堂在本鄉土上,是個名頭很響的人;好玩,好結交朋友的人。人情老練,處事豁達,是個要頭要臉要好的人;寧願自己吃虧,也不願對不起別人!所以,王耀堂的老相識老酒友,東溝西窪里,哪兒都有。走到哪里,也能吃上飯喝上酒。知道蘆有章有病,將家里花得沒有幾個閑錢。每次來除了帶些一般的禮品之外,煙酒茶都是自己買。來了以後,蘆蘆母親也是以實為實,本著自家的條件,給做上一兩盤家常菜即可。夏天從自家院南菜地里摘來黃瓜,涼拌一盤;冬天來了,給醋溜上兩盤白菜邦兒,也能對付上半天。蘆蘆母親有時看不過,給炒上一盤雞蛋,就算奢侈的了。這些年,光景好了後,王耀堂買酒的時候,順便從小鋪里的冰箱中,割上斤豬頭肉,稱上包花生米的。在過去生產隊的時候,他和蘆有章就著咸蘿卜條,半截大蔥蘸著醬,也能有滋有味地坐上大半天。真應了那句俗話說︰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華,爺爺听說你的瓦工手藝不錯,不能光給人家當牛做馬,拉一輩子的磨,創一輩子的工啊!走走關系,搭搭人情,弄個活干干,幾年下來,也好翻蓋一下你和你爹這邊的老屋舊宅!」王耀堂的一句話,正揉在了蘆華的癢處。
「王爺爺,你說得對又不對!憑著好手藝,是包不到賺錢的工程的!老人們俗話,這年間也沒過時。編席的睡光炕,曬鹽的喝淡湯,搓麻的著褸衣。爺爺,來,咱還是哈酒!」蘆華說著,二人一同干了後,蘆華一邊吃菜,一邊將二人的空酒盅子,又斟滿了。他的心里,正為苟立光答應給他的工地,又給了別人,而堵著一口氣出不來呢!
蘆蘆母親給公公盛來了面條︰「爹,你先吃吧!要不掛面一會兒就糗住了!你的胃口,又不能吃冷硬涼的!他爺仨兒等會巴結足了酒,才吃飯呢!」蘆蘆母親故意在酒字上加重了語氣地說。
「我在家吃了點!听小胖他媽說,南王村王爺爺來咱家,看俺爺爺了。我就過來,和俺王爺爺說句閑話兒!」蘆華。
屋外的天,漸漸地暗了下來。
大蘆湖以南,幾里地以外的王家莊里。
王耀堂家東院,沒有院牆和大門的五間磚房里,王大力他們一幫連子,正在高一聲低一聲地摔打著勾機撲克。正打著,王二強腰上的漢顯BP機,貝貝地叫了幾聲︰「不行!國子叔可能有啥事情要出門,我這個當司機的身不由己啊!」
對面的王大山,以為王二強的臉上輸了,貼滿紙條子想溜,就起身攔住了王二強︰「二強老佷子,你小子輸了,想溜!你腰上的鬼蛐蛐,叫得總是時候!」
王二強伸手,將滿臉的紙條子一把劃拉了下來,從腰上摘下BP,觸到了王大山的臉前︰「我的山子大叔,你看這上面顯示的字,我還能騙你!國子叔這陣正到處張羅著,要給咱們村上個企業呢!」王二強說著,將手上抓著的撲克,給了站在一邊的王大力。
「二強,有事,出車!」王大山念著,王二強手上拿著的BP機上面的字。
「對吧!」王二強又將BP機,掛在了自己的腰上,跑了出來,正和走來的王憲法走了一個踫面,兩個人著實實地撞在了一起,都往後倒退了幾步。王二強張口正要罵他媽的瞎了狗眼嗎!看清是王小力的爹王憲法,張得挺大的嘴,黑黑地笑了幾聲,即躲閃著去了。嘴里一邊哼著走味串調的哥哥妹妹的流行歌曲,上還咚咚地放了一串響屁。
「大力,小力,你姥娘和你女乃女乃說,讓你們兩個去蘆家窪,接接你姥爺你爺爺的!」王憲法進了門喊著。
「唉。舅舅。」長發中分,穿著一身牛仔裝的王大力,又將手上剛剛從王二強的手上接過來的撲克,給了別人。
「憲法叔,你說得費勁不費勁啊!姥娘女乃女乃,姥爺爺爺的,指的還不是一回事啊!」王大山。
「俺爺爺去蘆家窪,還沒有回來呀!」王小力不情願地將手上的撲克,也給了別人。「俺爺爺一個老酒鬼!見了八加一,就腳下生根拔不動啦!」王小力說著,從父親揚起的胳膊下鑽了出來。
紅殷殷的月亮,很紅很大很圓,乍一看好像又一個太陽似的,從東南方湖岸的深處,升了起來。
路上。王大力和王小力兩個人,合騎一輛車子,也是為了回來的時候,爺爺喝多了酒,沒法騎車子,另一個人,好騎著爺爺的車子帶著爺爺。
「大力哥,你和蘆蘆姐姐的事情,還不說開啊?你們老是這麼拖著,算咋的一回事呢!可真讓人受不了啊!」王小力騎坐在車子的後座上說。
「是誰受不了啊!」王大力用力猛蹬著車子說。
「你不怕蘆蘆姐姐變了心,也不怕蘆蘆姐姐說不定哪一天,讓哪個王八蛋有錢的主家盯上了!蘆蘆姐姐那可是,咱們這兒難找的大美人啊!」
「小力,你就這樣看蘆蘆?」
「不、不是。我知道你和蘆蘆姐姐,從上中學的時候,就好啦!感情那真是像黃河里的水一樣,又深厚又濃糊著呢!」
「蘆蘆的爺爺做了胃部大手術。還有,我和你不一樣。我從小是跟著著姥爺姥娘長大的外甥,在蘆蘆的爺爺父母看來,我沒有名份和地位,我怕我倆的事情,蘆蘆的家人接受不了,蘆蘆的爺爺犯上胃病來!」
「哎……,你呀,說得也都對,啥事先替別人著想;啥時也替自己先想想!」王小力嘆口氣說完了,兩個人沒有再言語。在寂靜空闊的夜色里,只听見王大力騎的車子帶起的唰唰聲。
一條筆直的柏油公路,六七米寬,南北貫穿整個大蘆湖。在中間一帶,有一座石橋,連通大湖的東西。周圍有幾條大溝小汊,接通大湖,向外延伸著,汲引著湖水,灌溉著農田。湖中的水終年保持著一定的水量,經年不涸,除了接蓄著四季的降水,還有背後不遠的已成懸河的黃河水的滋潤。橋東西各有一片不小的水域,水勢浩渺,汀洲灘地上,有家漁民,小窗里透出微弱的燈光;一條木殼魚船,拴在房前的木樁上。水中浮網的水球上,風吹動著帶著水,泛著絲絲的亮光。
蘆有章吃飽了飯以後,蘆蘆母親過來,收走了碗筷。蘆有章喝著茶水︰「老王兄弟,你那個外甥王大力,還有孫子王小力的都對上象了沒有啊?也都不小了吧?結婚辦喜事的時候,可甭忘了說上一聲,我好去賀喜的啊!」蘆有章沒有說出的話,是想打听一下,王大力說上媳婦了沒有。
蘆有章雖然知道王大力和蘆蘆兩個人的事情,可是,王耀堂卻壓根就沒有朝著這兒想。以蘆有章的脾氣,咋能同意他的寶貝似的孫女子,跟了王大力這個從小跟我這個姥爺長大的外甥呢!那是說下天來,也萬萬不能的事情啊!王大力各方條件都不錯,可他畢竟是跟著我這個姥爺,在自己家里,都無名少份啊!
「有章老哥哥,我還巴不得呢!」王耀堂說著,和蘆華又對干了一杯酒。「現在的小青年們,可不是咱們年小的時候!父母給咱們捧到手里一個刺蝟,也不能說半個不字,和吆喝扎手啊!我那兩個活寶,東陳村他們陳爺爺,給他們說了可不是一回媒啦,都沒有讓他陳爺爺這個‘媒婆子’露一會兒臉!為了這件事,咱們的陳同壽老哥哥,對我好大的意見呢!說我慣得兩個孩子,不听話!你說,這天底下,還有比說媳婦好的事情嗎!我那兩個活寶,也不是讓我省心的種啊!那人又不是牛啊馬的,給它牽來個母的,熱絡一陣兒的事!」
王耀堂的一句話,將屋里的人都說笑了。
蘆蘆母親笑著,忍不住地說︰「看咱老王叔,這麼大年紀了也真會說笑話!雞踩蛋,豬爬橋的,沒人管,人亂來,就得犯法!」
「不說不笑不熱鬧,哪有那些正經話說啊!」王耀堂說。
蘆有章從王耀堂的說話之間,听出來王大力還沒有對上象,就面露喜色地說︰「是啊是啊,現在的小青年,是和咱那個時候大不一樣!啥事不是和星轉斗移一樣,在不斷地發生著變化啊!咱們當老人的,可不能拿五十年以前的老眼光看啦!」蘆有章正說著,听到院子里有人的腳步聲,和打車子的響動,也听出來了,是王大力和王小力,接王耀堂來了。「準是你那兩個活寶,又接你來了吧!」
這時,在自己西屋里的蘆蘆,也听到院子里王大力和王小力的說話聲,臉上頓時升起了幸福的紅雲。忙將手上,剛剛織完的紫色羊絨毛線圍巾上的竹針抽了下來,匆忙地結好線頭,疊了幾下,揣在身上,開門走了出來。
「蘆蘆姐姐,俺爺爺還在!」王小力明知故問。
「嗯。」蘆蘆應著,走了過來。「你倆吃過飯啦?快進屋里吧!」
「俺早吃過飯啦!撲克正打到興頭上,俺爹叫俺倆來接俺爺爺!」王小力抱怨地說。
北屋里有人拉著了門燈,開門迎了出來。王大力和蘆蘆對視一眼,既是問好,也是探查多日不見,各自有無變化。處在戀愛期間的人,是異常敏感的。從對方的言語、眼神、舉止上,是能看出,多方對自己有無變心!
王耀堂听到,家里又讓兩個孩子接他來了,知道自己又走晚了。就忙干了面前杯里的酒,用手擦抹一下嘴唇說︰「有章老哥哥,有空了我再來看你!希亭、華,你們坐著甭動,我回去!天又不早了!我這個人一坐下來,就沒有腳後跟,不知道個早晚!」說著站了起來,身子有些放飄地向屋外走去。
蘆華忙起身扶著王耀堂︰「王爺爺,不再坐一會?」
「看看你們光顧哈酒,還沒有吃飯呢大叔!」蘆蘆母親著急地說。魯北一帶鄉下方言,還沒吃還沒喝還沒有來的,這個‘還’字,一律說‘還(han)’。到現在,大人小孩在一起打撲克,有人說去拉屎解手。另一個人會緊跟著問你還(han含)來不?解手的人匆忙,又怕別人佔自己位子去,忙說還來還來。解手的回來,那人還問,還來了嗎?解手的問還來啥?那人會說屎頭子。人們大笑。解手的人知道上當。等問的人去解手,剛才被他羞辱的人也會緊跟一句,回來時甭忘含來!
「酒哈飽了就成!」王耀堂說著走出屋門,正和走上來的王大力三人踫了面。「你們兩個,又來接我,我自己一個人能走!」王耀堂還在撐著能,不是蘆華扶著,整個人就要趴下去了。
「爺爺,我騎你的車子帶著你!」看爺爺都喝成這樣還逞能,王小力又氣又好笑,可他在爺爺面前,是不敢發作的。
蘆蘆伸手,拽了王大力的衣角一下。讓跟出屋來的蘆有章看到了她的這一舉動,面上心中暗喜,隨著送出了大門。
「你們一路上可慢走啊!」蘆希亭叮囑著。
「知道啦!」王小力迎著,蘆華把王耀堂扶上他的車子後座,即推著車子往前走了幾步,就騙上腿騎著走了。
坐在車子上的王耀堂,話也懶得說了,只是沖著人們有氣無力地揮了幾下手。
「爺爺,大娘大爺,蘆華哥,你們回去吧,我們走了!」王大力不失禮節地向蘆蘆的家人,既是道個別,也是逐一地打聲招呼。之後,眼神落在蘆蘆的身上。蘆有章看到,王大力和蘆蘆有話要說的樣子,忙背著手回家去了。
「唉。」蘆希亭和蘆華應著,也轉身回了家。
母親見女兒要送王大力,頭用力一扭,極不情願地回家去了。
蘆蘆沖王大力走過來,伴著他向前走了去。
「給!」蘆蘆就像變魔術樣的從身上,掏出了為王大力剛剛織好的圍巾。
「織完了。」王大力伸手去接。
蘆蘆卻又伸手抽了回來,探身給王大力繞過頭頂,圍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大力嗅了嗅,帶著蘆蘆體溫和香氣的嶄新的圍巾。感覺得出,這用細羊絨毛線織成的圍巾,細細軟軟薄薄暖暖的,里面一針一扣地織進了蘆蘆對他的一片真情,和心血。王大力感到,一直暖到了心里頭。在明亮的月光下,看著一往情深地注視著自己的蘆蘆,情不自禁地將蘆蘆,緊緊緊緊地擁入了懷中。「這圍巾,好細好軟好薄好暖好香啊!」王大力說著松開車子,車子即歪倒在了路邊。
良久,蘆蘆才用力推開了王大力︰「你快點走吧,我不再往前送你啦!快去追小力的吧,一個人晚了從湖里走,嚇死你!」
王大力又低頭,在蘆蘆的嘴唇上輕輕地吻下說︰「嚇死誰,還不一定呢!」王大力知道,自己嘴上雖然撐著能,白天一個人從偌大的湖里走,也會心虛虛的。也知道,王小力和爺爺,肯定在前邊某個地方等著自己。「鎮集上,我去賣衣服的!」說完彎腰扶起車子,伸手在蘆蘆的肩上用力按了下,即騙上車子,一頭扎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