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多計 第七章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作者 ︰ 十日央

第七章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這日,至揚州城邊界,日高路渴,忽然一場雨從天而降,正愁無處避雨,煙雨蒙蒙中見遠處一座長亭佇立河畔,便不在話下欣然向往。渾身濕透,正是狼狽不堪時,猛地抬頭,才發現一位翩翩女子坐在石凳上,旁邊兩個模樣乖巧的丫鬟正在幫她擦著淋濕的秀發,見到我,先是一驚,繼而招呼道︰「姑娘快做,孤身一人行路,不知來自何方?」我一邊用手絹擦干臉上的雨滴,一邊回答道︰「鄙人柳驀秋,來自江南,意欲通過大運河北上長安。」

「哦?不知驀秋姑娘獨自至長安所為何事?吾芳名姬卿喬,這是我的貼身侍婢,雙娥。」

微微點頭表示見過,「驀秋粗笨,遠上長安本不為何大事,只是趁著年輕,想四處走走,見一見世面。」

「可巧,我家小姐也想去長安見識一番,順便看望一下遠嫁的姨娘。夫人正擔心小姐孤身北上,一路上沒有可作伴互相照應的人,今日偶遇驀秋小姐,真乃佛法緣分也。」

卿喬撲哧一聲笑出來,「你瞧,我還未發一言,這丫頭嘴快,搶著說了怎麼多。從今年之初,我便請求北上長安,可是家里憑著瑣事多、月兌不開身,生生地把我硬扣下來,如今,以至夏天,真不知,今年還走不走得成!」卿喬心不甘情不願地抱怨著,「所以,今天便隨口尋了個理由,來感業寺燒香拜佛,望菩薩庇佑,說服娘親和爹爹,讓我早日踏上長安的樂土。對了,姊妹,你可知,長安城里遍地的新奇玩意兒,夜越深,都市越加繁華。听說,有一家名字叫做萬紫千紅的名屬教坊,里面的姑娘,各個叫絕,通音律、詩詞、舞蹈,無所不能。」

「莫非卿喬小姐有意入坊?世人皆稱,煙花女子不過是台上的戲子,不可靠、不靠譜,緣何您如此向往?」我從頭到腳的打量了她一番,不禁疑問,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何故有志于流落風塵?

「妹妹,你怎和那些老頑固一樣迂腐!如今適逢太平盛世,大唐人民安居樂業,正是女子展現才華的好時候,誰不知,當今上官婉兒是難得的才女,在長安,又有多少像她一樣有志有才的奇女子!」

我驀然不知如何回答,于我,流落風塵並非大事,只是一條不得已而走之的道路,于她,完全是興趣所向。我不禁細細的打量她的眉眼,一雙杏眼透出天真與爛漫,恰似一汪平靜清澈的湖水,氣質溫柔嫻淑,乃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雨漸漸停了,便與她結伴入城。我這才得知,原來她是揚州父母官——姬筠的女兒,如此,在揚州,她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寵兒了。

不知不覺來到集市中,未出關時,修翾叔只在逢年過節之時才準允我們下山至集市采購物品,其余時間一律呆在桃花源溫書、彈琴、練劍。許久不逛集市倒覺得生疏得很。卿喬樂呵呵地說︰「妹妹,你我年紀相仿,不知你生于何時?」「十月初五,都入冬了。」「哦?我是八月十五中秋節生的,如此,我便是你的姐姐了,」環顧四周,「今日天公作美,讓咱們姐妹兒相遇,是百年修來的緣分吶!我知道一家玉石作坊,所有飾物皆由師傅們手工雕刻,精美非常,妹妹可有興致隨我一同前往?」

我躊躇著,不知該不該答應,只好婉拒︰「妹妹連著趕了幾天路,勞累饑渴,實在無力奉陪,若有機會定登門拜訪、賠罪。」

無奈的散了,入住悅君客棧,位于集市之中,從三樓俯瞰,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與費力謀生的小販,臥房內簡樸整潔,一株吊蘭在窗台悄然怒放,散發著青春與活力。店小二送來茶水,趁此機會,我打探道︰「你可知揚州女子姬卿喬?」「姑娘說的可是揚州府尹之女?」「不錯。」他得意洋洋,如數家珍道︰「姑娘可是問對人了,小的我在揚州二十余年,有何事我會不知?這姬卿喬是姬筠的正室妻子所生,在家里排行老七,娘親周氏就是揚州富商周日臻之女,他靠搗騰煙草生意發家,所生產的煙草銷路廣闊,遍布中原。因此雖然姬筠娶了好幾房姨太太,皆年輕貌美,但是礙于丈人家有錢有勢,富甲一方,所以姬筠並不敢苛待周氏,因而她在姬府的地位無人能及,她的親生女兒——姬卿喬,自然不會被虐待,乃全府的寵兒。

現在她長成大姑娘,到了嫁人的年紀,府中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凡是本地的風流公子,沒有一位不被她的美貌所傾倒,再而,這些人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全仰仗著她爹的權勢和外祖父的家境了。偏偏這姑娘心高氣傲,不把這些個公子哥放在眼里,因而到現在,也沒有訂婚約。」

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誰道洞察世事者皆為官為商,一個店小二對世事都可以分析得如此透徹,真委屈他屈居于此了。見我陷入沉思,他退出︰「姑娘先休息,我還有事兒忙,走了。」

文人皆以天妒英才、天將降大任于斯人者,來安慰、勉勵自己受盡摧殘的身心,我,也是如此。今日方才得知確有「公主命」之流,從小衣食無憂,長大了便是燙手山芋,人人爭之愛之,享盡世間榮華富貴,醉生夢死一世。多少人傾盡所有,只為此,于我,卻如浮雲一般。不禁吟誦起孔子的《述而》——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當即作家書一封,告知修翾叔、喜鵲嬸、如嫣姐,「我已經到達揚州,準備稍作休息繼續趕路,望保重身體,勿掛念,等我的好消息。」敞開籠子將紙條拴在信鴿——猛兒的腿上,放飛天空,它撲稜了幾下便朝南飛去。望一路順利安全!

第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昨日雨後沖刷過的天空看起來格外明亮晶清,不知我的猛兒一路是否順風?家中的親人是否身體安康?

是時候逛逛集市采購些必需品,以備趕路之用了。仔細查看才知,街上的店鋪鱗次櫛比,爭相斗艷,果然如卿喬所言,大唐盛世,非歷朝歷代所能比擬,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是人類歷史發展進程中的一顆明珠,當初大禹建立夏朝時,不知是否想過會有今日之盛況?走著走著,見前面一座樓宇前聚滿了人,好不熱鬧,加快腳步上前探望所為何事?剛至門口,悠悠的歌聲便飄至耳畔,乃當下最流行的曲子《六ど》,美妙的歌聲婉轉動听,伴隨著弦弦曲波當心劃的琵琶聲,听起來別有一番風味。我不禁感嘆,里面是誰在奏歌彈琴,緣何技藝如此精湛,除了修翾叔和如嫣姐能夠與之媲美外,普天之下,不知還有誰能技高一籌!人群摩肩接踵,好不容易看清楚堂內女子,你倒是誰,竟是昨日偶遇的翩翩小姐——姬卿喬!奏完一曲,她起身向眾位賓客作揖,身材窈窕,婀娜生姿,舉手投足之間透出溫文爾雅的氣息,令人神往不已。一覷人群,一眼便看出了我,招呼道︰「妹妹,快過來坐,我正擔憂無人合奏,百發聊賴之際,菩薩就把你送來,我們合奏一曲《霓裳》,如何?」原本今日帶著古琴是為尋找琴行師傅調音潤護,湊巧居然派上了大用場。可是,記得年少時母親最喜《霓裳》和其舞步,後來家中變故,提起此曲便不免惆悵,因而在人前常避諱,裝作不知不懂。「姐姐,我粗笨不會彈此曲,你我合奏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如何?」

「甚好!」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縴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江滿樹。

「好!」人群中爆發出激烈的掌聲,觀眾點頭稱道,不住的贊揚我和卿喬的演奏。我們皆紅了臉,向他們鞠躬以示感激。坐在桃木凳子上的伯伯起身夸贊,「二女神仙資質,曲藝琴藝舉世無雙,真乃揚州一絕,是所有揚州人的驕傲呀!呵呵呵呵……」眾人皆贊嘆不已,我低下頭,害羞的笑著,內心里盛開了花。

自此之後,卿喬視我為知音,我對她亦視如己出,她邀請我辭了客棧,去姬府暫住,常見二人游玩于湖光山色之間,一起切磋琴曲,宛如手足姐妹般情深意切。

一眨眼,要夏至了,與卿喬姐姐愉悅相處竟把去長安的事兒拋到九霄雲外,于是加緊打點行程,忽然發現盤纏銀兩不夠,便捧著幾幅畫卷到集市希望換些銀子。「妹妹這是何苦,若需要銀兩,大可向我開口,何必去賣這些玩意兒。」「姐姐有所不知,我素愛寫詩作詞繪丹青,若這些尋得買家,不僅能夠換來銀子,而且還有一種成就感——才華被賞識的滿足感。」

「喲,妹妹好學問,倒顯得姐姐不識文人思想了呢!」信步向墨寶齋出發,若可以選擇,我發誓絕不會在此時此刻出門,遇到顛覆我和卿喬平靜人生的劫數。老板拿著放大鏡仔細端詳著,口中念念有詞,末了,判定道︰「姑娘想賣個好價錢,可是這些皆是仿品,且未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所以最多只值二十兩紋銀。」「師傅有所不知,本人以為,潑墨丹青、書法不應完全仿效古人、風流雅士,而應有自己的風格,自成一家方顯大氣。」「呵,姑娘心性真高啊,只是這人吶,都愛追捧,都喜大家的書法,若臨摹李白、顏真卿、柳公權的書法,可以賣個好價錢,姑娘尚未成名,人家都不知道你是何人,又何來賞識?」

「你!」我和卿喬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老板此言差矣。」尋聲望去,竟是一白面書生,身形單薄,一眼便知屬手無縛雞之力。「你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老板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古人雲,刪繁就簡、領異標新,市面上口口聲聲標榜顏真卿、柳公權、李白的真跡多如牛毛,又有幾幅真正出自他們之手呢?皆是世人臨摹的贗品,這位小姐所做之《梅》、《蘭》《竹》、《菊》,清新淡雅,古色古香;所作之書法,剛勁有力,瀟灑自如,獨具一格,是書法中的極品,何止值二十紋銀,依我看,五十紋銀還差不多!」

「既然如此,那你們愛賣不賣,何苦在此吹噓作勢?!」老板進入內堂,不再理會我們。吃了這啞巴虧,我和卿喬的臉上都是白一陣、紅一陣。仗義出言的公子上前,道「在下付歆,踫巧路過,見姑娘受這奸商刁難,不由自主出言解救,望姑娘不要介意。」卿喬屈身,言︰「怎麼會,謝公子還來不及呢,怎可怪罪,小女子姬卿喬,這是我的好姐妹——柳驀秋。」「二位姑娘好,我倒知道一家書社,那里的老板收購書畫價錢公道,不知二位是否樂意前往?」「求之不得。」

最終,在春秋書社我的墨寶賣得了五十兩紋銀,真得感謝付公子。他卻只微微笑笑︰「若不是姑娘好文采,墨寶在哪里也賣不得好價錢,在下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姑娘要感激,真是折煞我了。」「呵呵呵呵呵,姐姐前俯後仰,要我說,這都是人吶,做人的差別就是大,墨寶齋的老板最喜坑蒙拐騙、摳門剝削,而公子和春秋書社的老板呢,就是難得的熱心腸,好心人!」「多謝夸獎,時候不早了,我要回秀才屯溫書教學,二位姑娘在外凡事可要小心吶,告辭,告辭。」原來,這位衣衫單薄的公子年紀輕輕,就已是秀才,才華橫溢,學富五車,若繼續發展,不怕沒有高中狀元、飛黃騰達的一天呵!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仿佛看著一只即將搏擊天空的雄鷹,因時機不夠成熟或受傷而停留在低矮枝頭,受盡世間摧殘,但仍不改初衷,伺機一鳴驚人,一但有機會定要狠狠地抓住,實現自己的偉大抱負與理想。不正是私塾先生日日夜夜所念叨、提倡的嗎!如此想來,在這繁華紅塵中,又會有多少痴情女子傾慕于他、醉心于他!

「姐姐,我們該回去了!」我用臂肘輕敲她,才緩過神來,「嗯,是的呢!瞧我,似被這公子勾了魂魄!」一路上,她話不多,只是不斷地攪著手中的錦帕,似在內心里做何決定。莫非,風華絕代的姬卿喬,當真與一窮酸書生一見鐘情?內心里不禁充滿了問號,多少風流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最終無一幸免皆被淘汰,只有人窮志高的付歆,俘獲了美人芳心,如此戲劇化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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