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一路沿著大運河北上，無陸路可走，換乘小舟繼續趕路，如此反反復復顛簸了半個月，終于踏入了長安的領地。在長安城的西郊落腳，下馬車，長舒了一口氣。時近傍晚，氣候宜人，飛鳥相與還。最重要的是，離遠大的夢想又跨進了一步。四人一排一起仰望大都會的天空——萬里無雲，風和日麗，十年寒窗苦讀的書生背負著理想參加科舉考試，數年苦練歌、舞、曲的佳人欲與京城的佳麗一比高下，懷揣發財夢的丫鬟欲翻身當家作主，擺月兌一身寒磣，而我，自家道沒落，為躲避奸臣的追殺逃出這繁華都市，隱居山林，十年磨一劍，今朝長大成人，終于可以一雪前恥！
四人一排，各懷夢想向著長安城邁進。娘，若你依舊在人世，可曾听到孩兒來到的腳步聲？尋一簡約客棧入住，感覺似在揚州的悅君客棧，只是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夕陽打在我的身上，全身暖融融的，街下來來往往的人群，是否知我的存在？正尋思著向誰打听此地的情況，店小二喜氣洋洋的進來送茶水，芙蓉吩咐他坐，問︰「小二可否將此地大家、貴人的情況說來一听？」
果然，他夸夸其談的開始吹噓︰「姑娘是外地人吧，你算是問對人了，在長安，孰人不知武、李、張、來、許、狄六大家族。民謠有雲︰二里頭商鼎數不勝武，烽火狼煙濃不過李，貌似潘安二張風騷，百家爭鳴旺不過來，明察秋毫莫不是狄，三代老臣許氏穩坐，說的就是本地武、李、張、來、許、狄六戶人家，這六戶聯絡又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互為照應的。」
芙蓉面有難色，似有些不懂其意，我全然明了︰「武媚娘傲居皇帝寶座，武氏家族自然風光無限，李氏乃大唐開國姓氏，雖然大權旁落，國號改為周，但是相比草民，其仍屬貴族，武則天的鷹犬、寵臣，許敬宗、張六郎、張五郎、狄仁杰、來俊臣，」說到這里，我的心似被鐵鉤狠狠地捥住，卑鄙的家伙啊！排擠同僚，害得別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自己卻享盡世間福，如沒事兒的人一樣！將心一橫，「受皇帝重用，自然飛黃騰達，位列權臣。」
二人眉間舒展，「哦，原來如此。」小二敬佩的望著我，驚嘆︰「姑娘好文采！此民謠說與普通人听，都理解不了呢！」我抱拳，「過獎，過獎。吾曾听說長安城的萬紫千紅樓有頂級佳麗數名，這些女子，不僅容色美麗、國色天香，而且個個滿月復經綸、有經天緯地之才，絲毫不遜于男子。」
「呃，對！對！姑娘所言不差，正是如此！眾位美女早已揚名天下，成為長安城一絕……」曾听修翾叔提起過，世間確有不同凡響的女子，「當今長安六艷——張紅紅、阮情珂、魚幼微、季婉珠、沈湘君、薛桂芝，皆姿色精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每逢達官貴人家有宴會，都爭先恐後的邀請她們前去助興；風流公子皆以與她們相識而驕傲……」
芙蓉瞪大眼楮，被此番美言所打動，卿喬也丟下手中的書卷，愣愣的發呆。我不由得感嘆，修翾叔果真眼觀六路、耳听八方，見多識廣！這些女子名氣之大之美，令無數人傾倒！偷瞄一眼姐姐，她苦練聲樂，不就是為了揚名天下麼！可是……她畢竟是黃花閨女，怎可與這些風塵女子相比較。原以為我、她苦練數年，出山便可遇貴人提攜一路扶搖直上，上演麻雀變鳳凰的傳奇。當下觀自己的想法太天真，成大事不僅需要有才能之人，更需慧眼貴人提攜幫助，若成功是一蹴而就的，就不會有那麼多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埋沒才子了……這才剛剛入長安，便要學習「貴人提攜」，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情世故需要學習！
小二起身，似有離別之意，我急忙發問︰「吾等入長安是為見世面，不知能否有幸見一見這些風流佳人？」「哦？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後天乃許敬宗許大人五十大壽，到時宴請文武百官，姑娘去湊一湊熱鬧，一定能見到這些美人。」
用完晚膳，天氣有些悶熱，似有大雨將至，我制作冰糖雪梨于眾人食，甘甜爽口。雙娥與芙蓉打著扇子，卻依然感覺不到涼快。卿喬擦一擦嘴角的殘汁，若有所思地說︰「妹妹，你認為，我們此行，有多少勝算？」我停下來，認真地看著她，「不知姐姐所指何事？」她神情凝重起來，似在訓斥我，「你知道我所指何事。何必裝傻充愣。」起身，對著天空發呆，解答道︰「明月被烏雲遮住了臉，即使可發光發亮，礙于濃厚的烏雲，也只好委屈一陣子，可是烏雲不會常有，一場大雨過後，明月就又可照亮人間了。姐姐可知我是什麼意思？」
她欣慰的一笑，「當然，你是在說，是金子總會發光，即使現下有重重阻礙擺在面前，只要我們功夫不減，就一定有出頭之日。」我以明月比作我和姐姐，以烏雲比作障礙，「姐姐冰雪聰明，領悟能力與日漸長。」她嘿嘿的笑，「與妹妹這等文人呆的久了，身上倒也沾染了書生氣息，沒有長進才怪。連咱們的丫鬟，雙娥、芙蓉，都能吟詩作對了，更別提我了。」腦海中飛快地轉出一個人——付歆，便打趣說︰「恐怕我可沒有這麼大的福氣與能耐，要說書生氣，還是住在男客房的那位更濃吧！」她的臉忽然紅了，似飽滿嬌艷的櫻桃，「妹妹又來取笑人家，看我怎麼收拾你！」我急忙閃躲，繞著圓桌躲避她的追捕，二人咯咯咯咯咯地笑著、鬧著，不似手足，勝似手足。
這日一大早，天還蒙蒙亮，雙娥就喚醒了眾人，去許府觀摩長安城最有名的歌伎表演，揉揉惺送的雙眼，天哪，還這麼早！昨夜趕繪《百花爭艷圖》至凌晨，雙眼浮腫，頭昏昏沉沉的。于是倒頭又睡，不理睬眾人嘁嘁喳喳的梳妝打扮聲，芙蓉濃妝艷抹的走到床前，推搡我，道︰「小姐快起來，日上三桿，可不能再貪睡了！」我這才好不情願的睜開雙眼，哇！一大早的，竟被她嚇了一跳！只見她臉頰上的濕粉尚未干，胭脂濃艷，似說媒的婦人，眉毛僵硬粗黑，整個妝容，像極了台上唱京劇的花旦般夸張，驚煞旁人。我急忙挑好羅裳——紫色的薄紗質地裙子。卿喬素日愛穿西瓜紅、桃花粉、柑橘橙的暖色調裙子；而我，最喜青色、藍色、紫色、白色的冷色調裙子，若心情好、日子特殊，會著粉色，其余時日無一例外素雅的像個道姑；雙娥秉性乖張，凡事低調，終日著一粟黃色裙子，如一只黃蝴蝶，溫暖淡雅；最張揚的就是芙蓉了，終年愛著棗紅色衣裳，夏日里是棗紅裙子，冬日里是棗紅花襖，頭飾鞋襪，無一例外。偏偏今天又化戲子妝，令人瞠目結舌，不忍多看。草草的梳妝打扮後，拉著她的手臂坐到鏡台前。仔仔細細的將劣質粉統統擦掉，抹上如嫣姐姐研制的山茶仙女霜，又以桃花胭脂調兩頰之色，化上遠山黛，雙唇抿一抿虞美人紅箋，嗯，芙蓉，看看鏡中的你，實屬仙女下凡！「哇塞！人家看起來也像小姐、姬小姐一樣美了呢！這些東西，沒想到這麼有效！」她高興異常，對鏡自嘆。我鼓勵她說，「不是東西有效，而是你，本來就很美。」她雙眼放光，「真的嗎？小姐沒有糊弄人家？呃呵呵呵呵呵……」
一路上，卿喬甚為緊張，我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手心一直冒汗。雙娥跟在後面，有些鄙夷的覷著花枝招展的芙蓉對著路人拋媚眼、作嬌羞狀，小聲地嘀咕道︰「托你家小姐的福，終于漂亮了一回，就不知自己姓什麼了是不。」只見卿喬瞪了他一眼，她便吐吐舌頭，板著臉不再言語。通往許府的大道擠滿了人，賓客都坐在轎輦上，底下隨行的下人不是六，就是八，後面還有抬著禮品的壯漢，箱子等物皆以大紅色為底，頂上再瓖一「囍」字，付歆四處張望，數著賓客的人數，感嘆其窮極奢侈。如此賓客竟排起長龍，可見許敬宗門第之勝，家道之強，前來為他祝壽的人這麼多，可見拜高踩低、溜須拍馬屁的人可不缺吶！
入許府，付歆獻上墨寶——《蘭亭集序》一幅，我獻上丹青——《百花爭艷圖》一幅，五人會心的一笑，尋得不起眼的角落處就坐。到底是年輕，淨愛挑俊男美女多看幾眼，這些年輕男女，皆富貴優澤、衣著錦繡、佩玉帶劍、面帶光彩、隨行人員非六即八，陣仗之大，地位尊貴非凡。只是，有一言卻不得不直言不諱——二世在才干、膽識方面皆不可與一世相比，衣食無憂、寵運優渥的成長，豈知其祖輩是如何曝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的？橫掃他（她）們精致的妝容，毫無天然顏色，不過是脂粉堆疊的犧牲品與奴隸罷了。于是失望的低頭遐想，自己的如意郎君，遠在何方？此時堂內賓客已差不多來齊坐滿，眾人彼此互相吹噓、謠傳些三姑六婆的小道消息，氣氛火爆熱鬧。門外家丁奏報︰許泰山駕到。眾人連忙起身，一起作揖拜賀︰「祝許泰山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萬壽無疆。」他捋一捋花白的胡子，一笑，臉上的肥肉似乎要一塊塊的掉下來，「多謝，多謝眾位來捧場！鄙人不勝感激，請坐，上茶。」家丁立即通傳︰「上茶。」余音裊裊，打破了初夏的寧靜，隨著空氣一起散播。
這時，一個小ど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在許大人耳邊低言幾句，只見他的神情迅速嚴肅起來，說︰「快請，快請！」大家都納悶，來者何人？屬何方神聖，竟受堂堂許大人重視？一白衣男子信步入堂，後面跟著一青衫男子，二人器宇不凡，震懾群雄。白衣男子道︰「父親聞今日乃許大人大壽，特地派兒臣為您道賀，」一伸手，青衣男遞過畫卷，徐徐打開，居然是一幅精致絕倫的工筆畫——《百鳥朝鳳圖》，眾人驚呼，惟妙惟肖！「這是采摘于東北原始森林的千年人參一支，可使您老延年益壽。」
眾人互相耳語，「這位公子是誰家乘龍快婿？」
「什麼快婿，他是來俊臣的五子，喚作來鴻纓。」
「哦？我听說那來俊臣的兒子不就反復無常、刁鑽古怪，不就庸庸碌碌，還有他的六子，喚作來良諫，更是個游手好閑的紈褲子弟。」
「是啊，他的兒子這麼多，就出了五子這一個人才，不僅才華橫溢，而且品德高尚，有經天緯地之才，是治世之能臣。」
「哼，來俊臣不擇手段，也不知是哪輩子交了好運，生出這麼一個好兒子，真是燒高香嘍！」
正當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他的時候，他轉過身，深深作揖︰「鄙人祝眾位都能體態安康、福澤綿延萬年。」「多謝，多謝。」他便隨手撿一張空椅子坐下來，搖著折扇，打量著堂內的光景。目光游離在大堂頂雕刻精美的窗欞、梁子上，嘴角浮起欣賞的笑容。忽然一塊手帕在眼前晃動，我急忙回過神來，卿喬面帶得意的望著我，「瞧你，看新來的那位公子都看出神了！呵呵呵呵…」我扮一個鬼臉，繼續朝前觀望。沒想到，老莊家當眾開始打開禮物展示，我們的心揪得緊緊的，不斷地默念，千萬不要抽到我們的賀禮呀，若抽到，也絕不會出面承認出于自己之手……該來的依然會來，清雅居士——《百花爭艷圖》，我的心從嗓子眼掉入深淵，只听眾人驚訝︰國畫大師的丹青乎！許泰山贊許有加，「與來公子之《百鳥朝鳳圖》相得益彰，不分伯仲。只是，柳驀秋是誰乎？」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期待答案會有人知曉。我把頭縮到椅子底下，羞赧難當，你說說，當時為何不化名，為什麼要把實名寫上！
「或許是哪位仰慕許大人的仁人志士匿名所送吧！」白衣公子勸解道。「那，我可得謝謝他了。」許泰山回答。「喲，這一幅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也可以假亂真乎！」眾人又發現新事物，不斷地嘖嘖稱奇，「自古英雄出少年，從行書的筆法看，剛勁灑月兌，應該是年輕人所書。」
「那來公子猜得差不多了，說不定，這兩位才子佳人還在內堂，等著一會兒品嘗山珍海味、觀賞歌舞雜耍呢！哈哈哈哈哈哈……」眾人笑作一團，似在譏諷我們，有膽送禮，緣何無膽承認？
宴席終于開始，我們五人不再敢入席，僅僅扮作少輩家賓在稍遠處觀賞。果然，一支樂伎身著粉紗依次登場，都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嬌若春花，媚如秋月。吹、拉、彈、唱樣樣在行，揚琴、古箏、古琴、琵琶、二胡、蕭、橫笛、一起演奏《霓裳》、《六ど》，我與卿喬相視一笑，回憶起初識時在揚州共奏《春江花月夜》的美好場景。
曲罷，眾賓客高呼︰好！妙！賞！
遠遠的見到那位白衣公子起身，與青衫公子一起向主人告辭，我內心小鹿亂撞，難以抑制的興奮感與向往感，驅使我離開宴席，向大門處疾步追去。「來公子且慢。」他回過頭，一雙大眼楮掃過我的臉龐，道︰「不知姑娘有何事？」我上前，微微作揖，笑道︰「小女子身份卑微，哪里會有什麼大事，因仰慕公子才華，特來拜見。」
他若有所思，亦開口笑道︰「姑娘過獎了，不過是信手涂鴉之作，能博姑娘一笑便榮幸至極，何來才華。不知姑娘芳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公子潑墨丹青技藝純熟，所繪百鳥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若有機會，望公子指點。呃……小女子姓柳名驀秋，出身小家小戶，不足掛齒。」
「呵呵，好一個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你雖然出身小家，但是氣質月兌俗不亞于大家閨秀，若有機會定可以切磋繪畫，時辰不早了，父親派我去修葺大明宮，告辭。」
「後會有期。」我拜一拜，道。轉過身，一顆
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他是來俊臣的第五子呵！雖然年紀輕輕，二十出頭，但是談吐優雅，毫無貴冑的輕浮狂放，真不像那老賊的孩子。是也罷，不是也罷，即使我欣賞他的才華、為人，從一開始，我們便確定下各屬一條陣線。
悵然回席，卿喬一臉焦急，詢問︰「去哪兒了？哪兒都找不到你，也不早說。」揮揮手哀嘆︰「小解罷了。」舞台上司儀報幕︰有請張紅紅作古曲——《長命西河女》，一身姿綽約的紅衣女子登台，在樂伶的伴奏下悠然歌唱，歌喉如黃鶯一般嬌美婉囀，非我等能及。姐姐戳戳我，道︰「受專門教坊樂人教過的就是不一般，什麼時候咱們也能唱得和她一般好。」曲罷，聲懾群雄，賓客都鼓掌叫好，為其喝彩。
只听得幾個輕浮的丑女出言譏諷，「唱的什麼破玩意兒，不過是一個穿紅戴綠的妓女，有什麼了不起。」「可不是，她以為自己穿身紅衣服就是紅拂女了麼，我呸！她有那個福氣嗎，就憑她也配！」「你們看看台上這些女人，以為穿身紗裙，就把自己當仙女兒了是不是，態度那叫一個傲慢，越看越覺得不爽。」
捂著朱唇不禁笑了笑，這些姿色平庸、才能淺薄的家伙，別的本事一點沒有，就會嚼舌根，明明比不上人家便嫉妒人家才色雙絕，還好意思雞蛋里面挑骨頭！作為一個歌伎，若連一點抵御讒言的能力都沒有，真真可惜了日日苦練！
「有請著名歌伎——阮情珂，作改編西漢昭君之《明君》！」一綠衣女子謙虛的向觀眾一拜，只留二笛者伴奏，便開始高歌︰
「我本良家女，將適單于庭。辭別未及終，前驅已抗旌。僕御涕流離，猿馬悲且鳴。哀郁傷五內，涕位沾珠纓。行行日已遠，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廬，加我閼氏名。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父子見凌辱，對之慚且驚。殺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積思常憤盈。願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征。飛鴻不我顧，佇立以屏營。昔為匣中玉，今為糞土塵。朝華不足歡，甘與秋草屏。傳語後世人，遠嫁難為情。」詞意淒涼婉轉，其才情可見一斑。生得又極美，一雙眼楮水靈靈，一頭秀發濃密及腰，未插過多朱釵，一顰一簇，亦嫵媚動人。
「長安六艷之季婉珠獻沈《胡笳十八拍》于許泰山！」一兩頰通紅、濃眉大眼，帶有異域風情的女子登台，向賓客微微一笑，隨即用嘹亮的嗓音開始詮釋漢代奇女子蔡文姬所作之《胡笳十八拍》，聲音渾厚，如在馬背上馳騁疆場。
第一拍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潰死兮無人知。
第二拍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蟲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兩拍張懸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第三拍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兮不如無生。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羯羶為味兮枉遏我情。鞞鼓喧兮從夜達明，風浩浩兮暗塞昏營。傷今感昔兮三拍成，餃悲畜恨兮何時平！
第四拍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俗殊心異兮身難處，嗜欲不同兮誰可與語。尋思涉歷兮多難阻，四拍成兮益淒楚。
第五拍
雁南征兮欲寄邊心，雁北歸兮為得漢音。雁飛高兮邈難尋，空腸斷兮思愔愔。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第六拍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饑對肉酪兮不能餐。夜聞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第七拍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戎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地兮聚如蜂蟻。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
第八拍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轉悲愁。
第九拍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為傳。
第十拍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沖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第十一拍
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愍之念之兮生長邊鄙。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兮徹心髓。
第十二拍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漢家天子兮布陽和。羌胡踏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忽逢漢使兮稱近詔，遣千金兮贖妾身。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二子兮會無因。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誰具陳。
第十三拍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兒號兮誰得知。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為子兮日無光輝。焉得羽翼兮將汝歸，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第十四拍
身歸國兮兒莫知隨，心懸懸兮長如饑。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有愁苦兮不暫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得痛吾心兮無休歇時。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第十五拍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處穹廬兮偶殊俗，願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心有憶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子母分離兮意難任。同天隔越兮如商參，生死不相知兮何處尋。
第十六拍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對萱草兮徒想憂忘，彈鳴琴兮情何傷。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泣血仰頭兮訴蒼蒼，生我兮獨罹此殃。
第十七拍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去時懷土兮枯枯葉干，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饑虺兮骨肉單。豈知重得兮入長安，歡息欲絕兮淚闌干。
第十八拍
胡笳本自出胡中，綠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未窮。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離兮受之應不容。
其歌其曲的氣勢將宴會帶入頂峰，琵琶、古箏的樂曲聲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直听得觀眾掩面哭泣。
「民女沈湘君、薛桂芝為許泰山獻上長袖善舞一支，願您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二人皆化上官婉兒一般的紅梅妝，翩翩起舞時，青絲柔順歆長，隨著舞步而飄動，宛如天界仙女，身形消瘦如趙飛燕作歸飛送遠，國色天香，令人感嘆不已。我一介女流，尚且為此傾倒，何況須眉男子，更是拜倒在她們的石榴裙下長久不起！
歌舞畢，一身形曼妙的年長女子開始作詩歌，《夏日山居》、《折楊柳》，引得眾人連連稱贊，口口稱贊︰「長安六艷名副其實，令人大開眼界！」看著賓客們點頭稱道、幸福洋溢，這些女子也面帶笑意，笑臉盈盈的附和著。其實，能夠將詩意、快樂、正面的能量帶來人間就已足夠，何必去計較那麼多，計較這些女子的出身、家境、經歷，在我看來，她們要比那些庸庸碌碌、好吃懶做、爭風吃醋、尋滋挑釁、挑撥離間、只會在台下挑人家毛病的卑鄙小人高尚得多。她們的才情舉世無雙，應當記入史書予以歌頌弘揚。豈不妙哉！
滿載而歸，一行人回到客棧，雖然面帶疲倦但是心情大好，卿喬握緊拳頭，我心領神會，在心底暗暗下決心，定要作向她們一樣的女子——積極向上、奮發圖強。連付歆都稱贊，「不虛此行。」的確，長安六艷的才情令人欽佩，以及——自古才子配佳人，像付歆這般的書生最喜善解人意、多才多藝的奇女子。六艷是，姐姐亦是。
天色漸漸暗下來，守著窗兒、對著明月，我不禁思緒萬千。來俊臣的不擇手段是人人皆知的，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況且血濃于水，他——來鴻纓，是老賊的親骨肉，怎麼可能是善輩？可是他的言行舉止，謙卑有禮，與付歆相差不大。堂堂朝廷命官的公子，為何要像兩袖清風的付歆一般謹言善行？再而，我是一介女流，他又何必對我彬彬有禮？在這個男權時代，女人向來是毫無地位可言的，普天之下，又有幾個男兒真正尊重女子！老賊為獲取母親，不惜誣陷父親謀反，使張府家破人亡，他對的貪念由此可見一斑！還有，來鴻纓身邊只跟一人，二人還是兄弟伙伴，竟連一個下人奴婢都沒有！放在眾多貪圖享受的二世里面，他的確是一朵奇葩。他的弟弟——來良諫，終日游走于花街柳巷，宿在青樓妓院，倒像是老賊家的血統。
忽然想起一人，待我和姐姐如親生女兒一般的修翾叔！上一封信函他說若有疑問可飛鴿傳書請教他，那，就把這些問號統統寄給他吧！立即作書一封，拴于猛兒腿上，趁月夜寧靜放飛。希望修翾能夠看透來鴻纓溫文爾雅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顆怎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