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多計 第二十章 鳥下綠蕪秦苑夕 蟬鳴黃葉漢宮秋

作者 ︰ 十日央

第二十章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

 里啪啦的鞭炮聲再次響起,硝煙彌漫下,新娘舉步跨出花轎橫欄,在新郎、丫鬟的攙扶下又跨進門檻,步態輕盈優美,頗顯大家風範。吾等,只能望塵興嘆矣

人群如過江之一般,進入恢弘華麗的韋府。教坊之萬紫千紅樓共九層,涵蓋為小姐、姑娘室內歌舞表演所用之大型禮堂,接待客人所用之餐室、房間,珍藏各式珍奇異寶、字畫古籍的展覽室等。亦有宮殿、亭台樓閣榭,為阿姨、姑姑、樂曲師傅、常住貴族、小姐所用。各式建築外觀皆飾有雕花,精致堅固,乃效仿皇宮樓宇所為,原以為除了教坊,世上只有皇宮才有此經典之作,未曾想,紅紅姑娘之夫婿,亦居于精美之屋。回想原本想法,真是眼界狹窄、井底之蛙之見呵!

韋府全部家眷立于道路兩旁,迎接新進門之媳婦兒,人人臉上洋溢著喜悅之色。你瞧,那夫人、小妾皆領著黃發童子,掩面而笑,童子蹦蹦跳跳,鼓掌嘻笑,年長的小姐、公子著華服而迎,小丫鬟在一旁大把大把地潑撒著花瓣,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吾自進教坊,已知曉世人愛金銀、財寶、權勢,因此人人趨炎附勢,為得金錢寧肯出賣**、靈魂、乃至青春歲月、性命。為此,皆著虛假面具,笑臉相迎正值盛寵之人,欺壓殘害弱勢之人。紅紅得韋大人憐愛,韋府上上下下無人不知,因此此等熱情相迎新娘,正好順家翁之意,順水推舟、錦上添花,自己亦可撈一碗羹。由此見來,此番眾人之笑臉,到底有幾真幾假?

哪位妻妾願與他人共侍一夫,還要忍受其它妻妾的羞辱?哪位小姐、公子願與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情同手足?哪個丫鬟、男僕願做更多的活,侍奉完了這位主子再去侍奉另一位?

心不甘情不願卻偏要逆心而為,也真是難為他們了呵!

身為歌伎,切勿將喜怒哀樂掛在臉上,只是吾一直率性而為——不願見客,更不委屈自己笑臉相迎,何時才能背叛本心,帶上假面具呢?

新郎攙扶新娘入堂,開始行拜堂之禮。

拜堂,乃華夏之傳統婚姻禮儀,是婚禮過程中最重要的大禮。拜堂之後,即正式結為夫妻。因婚禮中的交拜禮都是在堂室舉行,故稱。又稱拜天地、拜花堂、拜堂成親。廣泛流行于全國許多地區,漢、京、 佬等民族均有該風俗。

南北朝時,夫妻對拜固定為婚姻禮儀。

唐以前北方地區民間稱「交拜禮」,在特設的青廬(飾青布幔的屋子)舉行。唐時「拜堂」一詞正式出現。

後,新婚日先拜家廟,行合巹禮,次日五更,用一桌,盛鏡台鏡子于其上,望上展拜,謂之新婦展拜。

再後,則改在新婚當天。坐富貴禮後,新婚夫婦牽巾到中堂先揭新娘蓋頭,然後「參拜堂,次諸家神及家廟,行參諸親之禮」。後世一般在迎娶當天先拜天地,然後拜堂。

再往後均有將拜天地和拜祖先統稱為拜堂禮之說。近代多于當日辰、巳、午中的某一個時辰舉行。一般在男方家堂拜堂中的夫妻對拜前設供案,置香燭,陳祖先牌位等。

拜堂之始,燃燭,焚香,鳴爆竹,奏樂。樂此,禮生(即婚禮主持人)誦唱︰「香煙縹緲,燈燭輝煌,新郎新娘齊登花堂。」新人就位,隨禮生誦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父母),夫妻對拜,送入洞房」,如儀依序跪拜。在封建社會,新郎新娘先至家廟參拜祖先,之後夫妻行交拜。浙江省海!產地區稱男家迎親時在花燭之前向天地三拜為拜堂。現代婚禮多不跪拜,改行鞠躬禮,對父母鞠躬、夫妻相對鞠躬的形式,不拘成規。

報幕之司儀,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吾等皆為此而淚流滿面,紅紅,好樣的,給天下歌伎爭了一口氣。世人皆鄙視風塵才女,引用俗語加以抨擊——戲子無義,歌伎無情,風塵女子,不可輕信。紅紅不僅沒有被虎狼威脅所嚇倒,反而一如既往,各中委屈,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擺喜宴!」

眾賓客入座,吾等丫鬟有的被分配到廚房洗菜、燒火、端菜跑腿兒,有的被分配到酒席間端茶倒水、倒酒,因韋大人與阿姨交情深厚,所以阿姨並不排斥用自己地盤的丫頭在這里做活,加之韋大人為給紅紅贖身,動用千兩黃金,聘禮亦豐厚異常;況且,此乃宣揚萬紫千紅樓聲譽,吸引王公貴族尤其是長安六大家族的千載難逢的機會,阿姨精于算計、工于心計,怎會不知此理?

「君麓公子,可要喝些陳年老酒?」吾驚輒,此乃何人?何以出此言?詢聲望去,竟是蘋痕在撒嬌。此公子見此女容姿雖不美麗,但風騷撩人,不禁心中蕩漾,生出幾分趣味兒,遂調侃︰「當然,得美人賜酒,吾死而無憾矣。請。」

蘋痕斟酒,翹起右手小指,「呵呵呵呵,公子真是風趣幽默,可是尋常人說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不錯。姑娘長得美,見識也廣,屈居作一丫鬟,真真不值。」

「果真?呵呵呵,多謝公子抬舉,小女子庸俗之材,怎能與長安八艷相提並論呢?不過是邯鄲學步、東施效顰罷了。」

「噯,姑娘這就錯了,沒有不好的木頭,只有不巧的工匠,同樣,只有不得志的女子,沒有不能歌的女子,可是如此?」

「呵呵呵,」她嬌靈地以手絹掩面,柔聲道︰「公子巧舌如簧、膽識過人,小女子望塵莫及。」

「呵,姑娘口齒伶俐,在下佩服佩服。」

呵呵呵呵呵呵,蘋痕眉目傳情,眼神滿含濃濃的真情,似在遙望自己鐘情已久的夢中情人,此公子亦絲毫不避諱,欣然神往、心神蕩漾,吾看在眼里,識趣在心,不禁撲哧一聲樂。

君麓公子聞訊,扭頭朝我看來,我心下一驚,低頭繼續斟酒,不敢言語。

「咦?此小姐乃何人?過來,讓在下瞧瞧。嗯,模樣極美,卻默默無聞的,實屬罕見吶!」不等吾開口介紹自己,蘋痕便回答,「她呀,便是大名鼎鼎的驀秋仙子唄!容貌美麗卻守身如玉,滿月復經綸卻不畏強權!唉喲,人家的腰好酸,公子,可否借爾雙腿,坐一坐以解勞累之苦?」

「呃這個」他環顧四周,仍在遲疑之際,蘋痕已經嫵媚歪坐于其雙腿,拾起眼皮慢慢地瞄一眼,復又緩緩地低下眼皮。公子嘴角浮起一個玩味兒淺笑,抓住她的手,不肯再分開。

她故作嬌羞,意欲抽回,細若蚊聲︰「不要,公子,好多人看著呢,不要」

吾甚覺得此人可笑,快快倒完酒,便小碎步至其它宴桌伺候。

良久,才好奇地再次一瞧,發現二人已離席夭夭

如被狠狠地敲了一棒一般,吾見來良諫一邊飲酒,一邊與其它公子談笑風生,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環顧四周尋覓,老賊可在此地?恨不得一巴掌過去,修理一下他專愛搬弄是非的雙唇!

斟酒至此,他無意間抬起頭發現吾,先是一驚,繼而道︰「嗯?姑娘何人,吾竟有似曾相識之感呵!」眾人抬頭,略微感興趣,其一嘴角上揚,似在疑惑︰莫非此乃來六子的新寵?」

吾報之微笑,「公子錯認,民女身份卑微,怎有幸與您相見?」

「呵,姑娘言既如此,吾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閉嘴,與兄弟們飲酒作樂,哈哈!」眾人樂作一團,其一調侃︰「哈哈哈哈,原來風流倜儻的來良諫也有搞不定的人兒,你願意,人家姑娘還不理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去去去,有你什麼事兒,姑娘不理我,更不可能理你!」良諫滿臉通紅,似有慍色。

可此人非但不休口,反而變本加厲,繼續調侃,「哎呀呀,叫我說對了是不是?臉都紅了,哈哈哈哈!」四處笑聲一片,良諫越發氣惱,「什麼跟什麼,荒謬,真是荒謬!吾臉紅皆因喝酒,非因此侍女!她不識抬舉,不理也罷!也罷也罷!」

吾亦臉紅,憋著氣給諸位斟酒,他們帶著好奇與壞意覷著吾,吾只覺渾身如針扎一般難受難挨,不再出聲,倒完酒便去別桌。

懿之公子見吾遠去的背影,幽幽地說︰「呵,此女性子剛烈,他日必得榮寵。」

尚不以為然,暗諷︰「哼,女子無才便是德,且宜溫婉順從,此女子,絕非吾之品味。我都瞧不上的女人,又有誰會稀罕呢?兄弟,你什麼眼光啊!」

懿之公子不服,「呵呵,你瞧不上的人兒,自然有人將她捧在手心,怕摔著怕化了,天下公子千千萬萬,怎能憑你一人見解便定分曉呢?」

冉公子出言勸解,「好端端的,用得著為了一個下等丫鬟而斗嘴嗎?來來來,咱們繼續喝。」

懿之公子心想,吾出身名門貴族,豈能為一奴婢而失了方寸?這些人,也太高估那個丫鬟,太低估我的想法了吧!尚,仗著自己老娘在老爺子面前賣弄風騷,就自以為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嗎?憑他也配!那個青衣丫鬟,生的不美,還傲慢無禮至此,敢在貴公子面前放肆,也是無法無天!吾肯向著她說話,不過是借機諷刺尚罷了。這些傻瓜,還當我真瞧上她了嗎?哼!

見蘋痕向君麓獻媚之後,吾恍然大悟,原來今日不管是小姐、姑娘,還是丫鬟,皆打扮的如出水芙蓉一般——清麗奪目,都是為了遇一貴人呵!酒盅里的美酒倒印出吾樸實無華的面龐,忽然間,內心深處一個細細的聲音泛起一圈又一圈嘲諷的笑聲……

韋大人扶新娘入席,眾人皆起身抱拳恭賀,「祝大人與美人兒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呀!

韋大人哈哈大笑,兩只眼楮瞬間變成一條細線,回禮,道︰「今日乃吾大喜之日,多謝各位抽時間來捧場啊!快請坐,勿要客氣,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啊!哈哈哈哈。」

一人言︰「韋大人老當益壯,寧疑白首之心,吾等實在慚愧啊!听說,新娘精通音律,以此詩贊美絕不夸張——

吳絲蜀桐張高ぉ,空山凝雲頹不流。

江娥啼竹**愁,紅紅中國唱西河。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且熟人不知,她善解人意,乃您老之紅顏知己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皆哄笑,二位臉上泛紅,回禮入座。報幕者言︰「請沈湘君、薛桂芝二位率眾女作長袖善舞。奏樂~」

絲竹管弦之聲響起,眾女舞動雙袖撩人心魄,又以紅梅妝粉飾,腰肢縴弱靈動,顯訓練有素。楚妍姑姑教的確有方矣!吾呆愣住,若我的舞衣未被毀,是否也會如此迷人的綻放美麗呢?不禁在神往中更添幾分惆悵……或許,這都是吾難逃之命數吧!

湘君、桂芝練舞十載,功底深厚,眾女退到舞台一旁,觀二人做下腰、橫胯、單腳站立伸直腿等難度動作,賓客拍手叫好,吾亦佩服不已。樂聲自高處轉向低谷,眾女捧花瓣散落,如散花仙子一般,令人欣然神往。今日所作之舞,眾人皆展現出超常的能力,尤其是蕤雪,笑容璀璨勾魂,紅唇烈焰,緊緊跟隨在主角之後舞動,表演賣力,博得陣陣掌聲。相比之下,縴迢、縴澄資質平平,未達到楚妍姑姑要求的水準。吾不禁在心里為她們捏一把汗——演出畢回教坊之後,不知姑姑會不會責罰她們呢?她向來是賞罰分明的。湘君于台作舞,似乎未佩終日所戴之玉器

音樂聲止,眾女行禮,退出舞台。王廚招呼著︰「驀秋,快,去後台幫姑娘收拾。」「噯,馬上到!」吾斟完此桌酒,用裙擺擦試一把雙手就急急忙忙地趕去。原以為後台熱鬧沸騰,哪知,乃靜如死水。眾人見吾入,幾十雙眼楮如離弦的劍一般齊刷刷的射過來,且犀利刻薄,令人深感恐懼。

吾不禁疑問︰「怎麼的了,這是?大家剛舞完曲子,應該坐下來歇歇才是呵!」

「哼,你倒心寬體胖,現在不知是哪個毛賊偷了姐姐的和田玉平安扣,此玉乃產于華夏新疆和田的軟玉,主要由透閃石、陽起石礦物組成,質地致密、細膩、溫潤、堅韌、光潔,與陝西藍田玉、河南南陽玉、甘肅酒泉玉、遼寧岫岩玉,並稱為華夏五大名玉。主要品種有︰羊脂白玉、白玉、青白玉、青玉、黃玉、糖玉、碧玉、墨玉。和田玉以溫潤或油性為第一特征,這樣就區別開來是不是新疆和田玉。其他的玉溫潤和油性都不能與新疆和田玉相比。吾等正在緝拿偷玉凶手,既然你來,就先從你開始吧!」玉姜使眼色,幾個大漢立馬上前將我按住,大手不老實的模這模那,意欲搜身。吾拼命抵抗,哭著喊著,誓死不受如此之辱。,大漢們使勁扼住我的胳膊,生怕我掙月兌逃跑。訓斥︰「給我老實點!要不讓你死的很難看!」

湘君見勢不妙,喝住︰「放手,快放了驀秋!又沒有證據證明她是賊人,爾等如此做,可別染其清白之軀!」

玉姜忍不住,道︰「小姐,事到今日,您還要向著她嗎?大家都看見是她趁姑娘上台跳舞、後台無人之時,偷走您的和田玉平安扣,如此價值連城的好東西,柳驀秋,你買不起就不要眼饞,省得干了些偷雞模狗的事情還在這里裝作無事!」

吾百口莫辯,「我!……」吾見眾人皆信其誣賴狂言,臉漲得通紅,只

言一句︰「我沒有偷東西!什麼漢白玉,我沒見啊!」

玉姜卻歪理不饒人,「你沒有?那為何大家都說是你?難道這平安扣會自己長了腿兒,溜掉不成?給我搜!莫要慣她些毛病!」

湘君喝止,「住手,不得無禮!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豈能隨便就冤枉旁人?爾可不能武斷行事矣。」

「可是小姐,奴婢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您受這樣大的委屈,柳驀秋到底是否偷盜,一搜便知,何必搞得紛繁復雜,繞許多彎路呢?」

「那也不行讓這些大漢動手動腳,統統退下,容吾審訊一番。」

大漢會意,這才松開我,一把將我狠狠地推在地上,吾心委屈,淚流不止,卻亦無可奈何,只得忍受。湘君走上前來

「驀秋,你可知平安扣現在何處?」湘君俯來,烏黑秀發過肩,飄于吾之眼前。

「不知。奴婢侍候各位于酒席間,未曾踏足後台半步,未踫您的美玉。」

「可有相識之人在酒席間見過你?」她追問。

「吾與蘋痕共于酒席斟酒,您可叫她來一問。」

「好。玉葉,請蘋痕過來,問一問她,可有見過驀秋在酒席間伺候?」

眾女遍尋,皆不見蘋痕身影。不禁納悶兒,一個好好的大活人,難道能夠人間蒸發不成?

眾女不見其身影,就坐等蘋痕自己歸來,吾跪于涼地,雙膝冰冷,卻冷不過心之寒。呵,三人成虎,不知誰冤枉是我偷盜,眾人便深信不疑,活活地要肆意踐踏我的尊嚴,糟踐我的清白之軀,刺激我的靈魂神經。吾心氣怒,奈何眾人無一人出手,XT/XC亦退在角落里,不敢作聲,生怕惹火上身。吾心亦疑惑,到底是何人,偷了湘君的美玉?

吾等在後台侯著,听得舞台上報幕︰「請梨園子弟做《霸王別姬》」音樂四起,氣氛凝重嚴肅,吾听之不禁膽寒,虞姬,為心愛之人自刎,到底是福是禍?劇情高峰迭起,隨著寶劍衰落在地的響聲,虞姬化作一陣青煙,隨戰死沙場的將士而去。

賓客高呼︰「好!賞!」喝彩一片,梨園子弟行禮拜別舞台,叮叮當當的腳步跨過吾之身影,皆好奇︰「出了什麼事兒?這唱的哪一出啊?」

花旦囍官驚言︰「素聞萬紫千紅樓的姑娘端莊典雅,溫文恭良,豈不知也是這般刁鑽凌厲,真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

玉姜矢口反駁,「非也,您老人家不知這里發生何事,自然心胸寬廣。」

「哦?所為何事,吾倒想听一听。」囍官一邊卸妝一邊好奇打趣。

「哼,這個丫頭,眼高手低、好高騖遠,自己買不起的東西,還偏要眼饞,現在惹出好大的事端,偷了小姐的平安扣,您說,該當何罪啊?」

「喲,偷盜,的確是大事兒呢,不過吾听聞萬紫千紅樓金銀滿地,如秦王阿房宮一般,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百聞不如一見,沒想到,為了一塊破石頭,就怎麼難為下人,嘖嘖嘖……」

湘君氣得滿臉漲紅,狠狠地跺一把腳,反唇相譏︰「囍官引經據典,吾等望其項背。只是今日乃韋員外與黃鶯仙子大喜之日,梨園弟子非但不唱點喜慶的曲子,反而唱起《霸王別姬》,那是什麼典故?乃秦末天下紛爭之時,劉邦擊敗項羽,虞姬怕兵敗被俘,為將軍拔劍自刎,新郎新娘好生生地站在眾人面前,爾等便在詛咒一個功敗垂成、一個駕鶴西去,這算哪門子賀喜呀?」

玉姜見勢,火上澆油︰「你,算哪根蔥?就敢出言諷刺我家小姐?您花旦唱得再好,也不中用,世人皆知沈湘君之名,卻不知世上還有個囍官,呵,您要是嫉妒小姐美名就直說好了,犯得著拿此事宣揚?」

囍官亦雙鼻冒氣,「哼,我嫉妒她?依此事,不難斷定,這沈湘君長安六艷之名,不過是虛有其表,否則家財萬貫之人,不會為了一塊石頭,就勞師動眾!」

「你!」湘君主僕被氣得兩眼發直,大口喘著粗氣,吾在心里疑問,這位花旦,戲唱得好不說,口齒也伶俐非常,說話心直口快,酣暢淋灕,不欺壓下人,弘揚正義,乃一真女英雄也。

桂芝怕二人鬧得太僵,遂出言勸解,「二位姐姐,好端端的,何必為了一點兒雞毛蒜皮的事兒就鬧不快,這丫頭到底是否偷盜,等蘋痕回來便分曉,咱們坐等就是了,為這點小事兒氣壞身子,不值。」

眾人回歸原位,或飲水,或卸妝,吾心有余悸,不知該如何收拾殘局,蘋痕,你會為我作證的,對嗎?施蕤雪以手絹掩面,暗自咯咯笑不停,寒光如冷劍切割吾之心頭肉,柳驀秋,你罪該萬死,吾對你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你切成肉沫烹成肉丸,以解仇恨。

舞台報幕︰「請諸位賓客猜燈謎!」稀里嘩啦的響聲為新人喝彩,亦嘲笑吾單薄的身軀。蘋痕幽幽歸來,面龐飛雲霞色,脖頸上多了一串赤金盤螭瓔珞圈,腰間掛一雙衡比目玫瑰配,身軀未近香先聞。

桂芝急忙探問︰「蘋痕,你這是去哪里了?緣何眾人皆尋而不歸?還有,你身上這些好東西從何而來?別說是你拾得,更別說,是有人拱手相送。」語氣雖不寒冷,但威而嚴肅,令人不敢反抗。

「呃……這是一位公子親手相送的,非吾偷竊所得,方才他盛情邀請奴婢去賞菊花,奴婢不敢推辭,又見您在舞台表演,遂無法告知。還請小姐恕罪。」

「諒你也沒有膽量撒謊。現在,我問你一句,你便要據實相告,不得有半句謊言,知否?」

蘋痕唯唯諾諾,桂芝頭上的金絲八寶攢珠髻與朝陽五鳳掛珠釵隨其身姿搖動而晃,「柳驀秋,可與你一同在酒席間伺候?湘君之美玉丟失,眾人皆懷疑乃其所為,你的證詞最為關鍵,快快如實相告,也好了解此案。」

四周鴉雀無聲,眾人皆等著蘋痕開口,以還吾之清白或鋃鐺入獄。「蘋痕,蘋痕,求求你,快把真相告訴大家吧,我真的沒有偷竊啊!」我拉著她的衣衫,苦苦哀求,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扔出去,「走開,喪門星,別踫我!」

「回稟小姐,奴婢于席間伺候,不曾見柳驀秋。」我驚愕,「怎麼可能呢,蘋痕,咱們一道兒給賓客斟酒,其間你還和王君麓公子說過話呢,我都看見的呀,怎麼現在又矢口否認了呢?」

「奴婢不知她在說什麼,反正奴婢未見,還請小姐知悉。」

眾女紛紛竊竊私語,對我指指點點,幸災樂禍者有之,恍然大悟者有之,冷眼旁觀者有之,吾百口莫辯,不知該怎麼還自己清白。

玉姜見識蹦出,「小姐,條條證據皆指認柳驀秋,依奴婢所見,不如干脆把她綁了,送交官府查辦!」

「對,把她綁了,把她綁了!看看她在官老爺面前,還敢造次嗎?!」施蕤雪等人落井下石,挑唆湘君將吾嚴辦。

桂芝走上前來,揪著我的衣領,憤憤喊︰「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分辨的?」

吾自知無法洗月兌罪名,亦萬念俱灰,「兼听則明,偏听則暗。驀秋未偷,若小姐執意偏信旁人,吾也沒有辦法。」

施蕤雪繼續挑唆,「依吾所見,不如大刑伺候,拷打這個賊人,看她骨頭有多硬!」

我沒有想到,蘋痕並不肯為我作證,反而不加理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受人欺凌,被人冤枉。難道,惟有錢有勢的公子才配得她芳心?吾,只配受此待遇嗎?

「剛剛小姐不肯答應搜身,現在證據確鑿,請容吾等上前,搜她一搜。」靈蕉、靈、玉姜、玉露,玉旗、蕤雪紛紛走上前,將吾按在地面,數雙手瘋狂的搜刮、掐陷。吾體無完膚,哎喲喲地求饒。衣衫被扒得不整不潔,眾目睽睽之下遭此侮辱,吾禁不住嗚嗚的哭起來,渾身汗毛艱豎,倍感淒涼無助。

搜查完畢,她們面上並未得意,湘君詢問悠悠詢問︰「可有搜到?」

眾女低眉,「回稟小姐,未搜到。」

湘君一把抓起案上的茶杯,朝她們怒氣擲去,白瓷落地,瞬間粉身脆骨,滾燙的茶水四濺裙擺。「真真丟人!吾之臉面,都讓爾等丟掉了!」

蕤雪尚不改口,「小姐勿要急躁,這丫頭說不定是偷了東西之後,藏在隱秘地方,等得空時再來取回,身上沒有,不能以此斷定是沒偷過。」

「閉嘴,統統給我閉嘴!還嫌不夠丟人嗎?!」湘君氣急敗壞,柔順的秀發上指,如一頭怒嘯山河的威威母虎。

桂芝見狀,遣散眾人,「統統出去,只留貼身丫鬟在側即可,熟敢出門泄露半字,定叫你知厲害!」眾人慌慌張張而逃,吾修整殘衫,涕淚零零退出。

囍官抱雙臂倚在牆面,不滿地抱怨︰「使什麼大小姐脾氣,自己冤枉了旁人,還好意思鬧騰。這一臉的妝容尚未卸淨,都敷在臉上,脂粉太濃,不利于滋顏潤色。」

旁邊的小丫鬟安慰著體恤著,吾孤身一人,只有影子相伴。只是,何人首見吾偷盜?此人誰乎?安得什麼心?

吾步至窗台,見窗外海闊天空、天高地遠,不禁愈發感到孤獨,宇宙天圓地方,卻無驀秋容身之處否?遙望宴席將散,肴核既盡,杯盤狼藉,客喜而笑,洗盞更酌。

恰巧君麓公子端著酒盅從窗前經過,面龐緋雲霞色,衣衫不整,腰帶寬松,步履輕微如腳下踩棉,樂呵呵地嘻笑著,孤身回酒席獨酌,絲毫不理會眾人,吾不禁疑惑,何事引得其舒服滿足至此?

吾沉溺于悲哀絕望中不能自拔,若此時因偷盜罪被抓去官府,鋃鐺入獄,輕則落草為寇,判刑幾載,重則發配邊疆,風霜曝露。若趁此時逃跑,可回與世隔絕之桃花源,平安寧靜了此一生;再不濟,去賀家躲避幾日,待風平浪盡之後再尋出路;或者,南下揚州投奔卿喬,都比在此受人擺布、被人凌辱強。

可是,吾尚未與母親相認,尚未為父報仇,怎能半途而廢,功虧一簣?如此受人蔑視之事,驀秋無論如何不能為!

可是,萬一被抓去官府問罪,該如何為己辯白?該求求誰救救我呢?唯一的證人蘋痕都反咬一口,還有誰敢多管閑事?即使舍身相救,吾也沒有金銀與之,此賬不值,遂無人可為。遙望天際的卷卷白雲,甚覺彷徨迷茫。

屋內,湘君以縴縴玉手掩面,抽泣不止,珠玉散落一地,烏絲凌亂紛繁,丫鬟手忙腳亂地拾取珠子,桂芝將手搭在其肩,規勸︰「姐姐,勿再為此事陰郁,快快收拾情緒,出門迎接午後的陽光,向眾賓客敬酒恭賀。」

「妹妹說得輕巧,吾今日在梨園子弟面前大失方寸,你瞧囍官那副得意架勢,真真氣人,丟死人了!」湘君帶著濃濃的哭腔申訴。

桂芝輕拍其肩,「好好好,您說的都對,可是越是囍官譏諷你,你就越是不能順了她的意,勇敢地站起來,讓她嫉妒去吧!」

「可是柳驀秋那里怎麼辦?」湘君梨花一枝春帶雨,我見猶憐,「還能怎麼樣,又沒從她身上搜出贓物,若執意扭送官府,施加重刑,最終屈打成招,斷送其畢生前程,未免太過殘忍。不如罰些銀兩,稍稍遮掩也就過去了。」

「可是,阿姨那里怎麼辦?」

「此事斷不可讓阿姨知曉。命令姑娘、奴婢三緘其口即可,你我穩居長安六艷三載有余,柳驀秋一奴婢,焉與吾等相斗!好啦,快起來,以清水洗面,敷些白粉,笑臉相迎貴客去罷!」

雕花赤木門開啟,聞香知女,二位天仙皆梳元寶髻,簪花飾金,雍容華貴。眾女驚嘆,「美如蓮花矣。」湘君重新化妝,雙眼依舊紅腫幾分,裙擺搖搖入席敬酒去矣。

吾低頭顧己,破布青衣,螺髻簡單似道姑般質樸,憶起湘君贈玉鞋之時,不禁感激數分,她也是受旁人花語巧言而蒙了心智,才會對吾大發雷霆的

吾漫立遠視,而望眾女幸焉,如擅長起舞之花蝴蝶游戲于榮華花間,憶起白居易所作之《琵琶行》︰

秋娘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青春,若不用以習得本領以綿延千秋萬世,怎值得歡渡?雖萬千寵愛在一身、六宮粉黛無顏色,但花無百日紅,女子的容姿也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悄悄的發生變化。如此,費盡心機裝扮成天仙,也不見得乃龍鳳之福。惟有造福萬物的智慧精華,才是人中上品。

听得縴河、縴羅嘰喳言談︰「你看見了嗎?蘋痕早晨從教坊出發的時候兒還沒帶瓔珞圈、玫瑰配呢,怎得在席間伺候一番,就得到這些寶貝?到底是偷得呢,還是別人送得?」

「你傻呀,這樣的好東西誰會輕易送人?說不定,是她勾搭哪家的公子,一番**之後,跟人家要的!嘿嘿哈哈!」二人嘻笑,吾茅塞頓開,原來如此啊!君麓公子受其所引,二人離席不知所蹤,眾人遍尋不得身影,蘋痕衣衫不整、面頰緋紅,身上多出兩件金銀飾品,如此連貫起來,便不難判斷——二人之裙帶關系。

「听說,此次參加宴席者皆是貴族中人,民謠︰二里頭商鼎數不勝武,烽火狼煙濃不過李,千秋萬代王氏名門,貌似潘安二張風騷,百家爭鳴辯不過來,明察秋毫莫不是狄,三代老臣許氏穩坐,說的就是本地武、李、王、張、來、許、狄七戶人家。可惜吾等無資格入席敬酒,若得,飛黃騰達之日便不遠了!」

「姐姐何必急躁,該是咱的,定逃不出吾之手掌心矣。」

世間之人皆爭名逐利,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無一人想終身貧困潦倒,不義而富且貴便是浮雲的孟子,隱居山林之陶淵明,桀驁不馴之竹林七賢,該抱著怎樣的心態藐視此等?

懿之見湘君眼圈紅腫,遂關切探問何故,湘君不禁淚灑,「足足被下人氣個半死矣。」他便好生安撫,解美人心憂;桂芝與尚聊之甚歡,其他姑娘望此,佇立遠觀不得靠近,內心醋意翻涌蹈海矣。

及日昃,阿姨、姑姑命眾人打點行裝歸路,眾女面帶疲憊,亦心灰意冷,嘟囔著︰此行無任何收獲矣,爬上馬車叮叮歸去。吾心中忐忑不安,若回,不知阿姨如何辦偷竊之事?會不會鳳顏大怒,將吾打入恆鄔館充作低賤丫鬟?原本,其對吾寄予厚望,可是奈何我不願作男人的玩物,追求獨自自強,應酬酒宴一概推辭,若懷疑吾開始動二心,對教坊的財產圖謀不軌,定會將我嚴辦。百口莫辯,唯有保持沉默!

果然,慈珍阿姨宣吾入福熙堂問話。吾久立堂外,見菊花開得金黃燦爛,朵朵花瓣如金簪般怒放,甚為喜人,紫菊稍暗淡,花苞臃腫肥碩,壓得枝頭低斜,歲寒,牡丹爭艷而雕,蓮荷孕育生子,野花銷聲匿跡,惟菊花迎接冬風,松柏傲立風霜。

霍阿姨的貼身侍女——玉池來報︰「驀秋,阿姨請見。隨我來。」

渾身戰栗,提心吊膽地提起裙角入堂拜見阿姨,耳環因此晃動,吾之耳墜亦隨之疼痛。月季香鋪面而來,阿姨依舊端坐于雕花鳳鸞寶座,見吾進門,命令下人,「賜座。」吾坐,不如不坐,如坐針氈一般煎熬。

「方才玉瑰已將事情大概說與我听,畢竟未搜出贓物,所以本主不想冤枉你為盜賊,再說,你是我親自引進教坊的姑娘,若听信旁言將你言行查辦,豈不是打我自己的臉?罰你三月月銀,遷居可否?」

吾起身跪地,「多謝阿姨憐憫之恩,奴婢感激不盡。」

「噯,先不要急著拜,自你入教坊,大錯未犯,小錯不斷,前些日子張羅著嫁紅紅,騰不出空閑收拾你,現在大婚告知段落,也該讓你知些世事了。清雅閣風景迤邐,斷不適合你清高孤傲的性子,不如就遷居恆鄔館吧;階簪二女干活機靈勤快,斷不適合你凡事親為的習慣,不如沒收,改去伺候旁人。此旨,你可滿意乎?」

「謝阿姨恩典。」拜服,接過絹帛的文稿,阿姨入內室休息,不再接客。

一路上,楓葉、梧桐紛飛飄落不止。修翾叔叔曾言︰一切景語皆情語。果真不假,吾一直最愛秋季蕭瑟之景,卻不知,美景,見之愈發叫人傷心。阿姨不溫不火,兩道文稿便可將我所有的美夢付之一炬,寄人籬下,豈能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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