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多計 第十九章 溪雲初起日沉閣 山雨欲來風滿樓

作者 ︰ 十日央

第十九章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二日,天未亮便被號角叫醒,馬馬虎虎的梳洗一番,著長袖舞服,便沖向撫弦樓舞訓。

眾人皆抱怨︰饑腸轆轆,前胸貼後背,自來教坊已多日為食一頓飽飯。因男子偏愛身形單薄瘦弱女子,所以姑姑對于年青女子,皆分配少量飯食,還要定期稱量試一試輕重,若有無故增胖者則視為違反規矩,貼出公告予以警告,並罰其三月內不準食肉。吾等便一起嘻笑,稱此為孔夫子所言︰「三月不知肉味。」

姑姑入殿,殿內瞬間鴉雀無聲,縴澄偷偷地伴一個鬼臉,吾報之一笑。哪知,她眼尖得很,狠狠地瞪了吾二人一回,清清嗓子,道︰「明兒便是紅紅小姐出嫁之日,長袖善舞端莊典雅,最適宜此等大喜日子,姑娘們可要用心排練,別砸了萬紫千紅樓的招牌。屆時,湘君與桂芝將在前排帶領爾等跳舞,爾等打起精神,勿掃其興,明白否?」

眾人遵命,拜別至殿外開始排練。沈湘君與薛桂芝素日極少露面,不像阮情珂一樣溫柔良善,也不像魚蕙蘭一般才識過人,屬生活精致、深居簡出的女子,相比之下,吾等青人整日蓬頭垢面、不修邊幅,怎敢親自登門拜訪其住所,渾濁其屋內香薰,白白的惹人笑話?

近觀二人,雖近在咫尺,其衣著、面容、言行舉止,皆如遠在天邊之飄飄仙子。吾低頭看一看自己的繡竹葉布鞋,又瞟一眼湘君的牡丹錦鞋、桂芝的玉鞋,皆整潔而嶄新,不禁自慚形穢。幸虧未與二人同置一幅畫卷,否則,真得起名為︰《長安城美與丑的天壤之別》。若此幅畫卷揚名長安,吾之顏面何存乎!

二人挨個兒檢查吾等衣著是否潔淨、指甲是否骯髒、容顏是否清潔,步至吾跟前,湘君發現破舊的布鞋,先是一驚,繼而淡定,又道︰「驀秋姑娘,緣何不去內務局領一雙新鞋子?」吾自慚形穢,低頭囁嚅︰「本月的鞋票已用完,局里不肯再撥。」

「哦?吾雖位列長安六艷,但此乃客家分封名號,吾與子乃同樣的等級,緣何子不至月底,鞋票便用完?想是穿鞋太用勁的緣故?」

吾受寵若驚,又不敢道出實情——玉階,玉簪平日里干活忙碌,一天來來回回要在教坊里跑上幾十圈,每月兩雙布鞋哪夠穿,吾作為她們的小姐,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二人著襤褸破鞋受風,便把自己的鞋票分給她們,才導致如此境況。

不等吾開口編織謊言,蕤雪便迫不及待地插話︰「人家為展示自己的勤儉節約美德,故意作秀給咱們看呢,小姐何必理會,人家愛穿,就讓她穿唄!」眾人笑作一團,贊嘆︰「蕤雪姐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便更加猖狂,睥睨吾,吾不願于眾人面前發泄脾氣,便只作听不見。

湘君亦淡然,對侍女玉葉吩咐︰「日升舞訓結束之後,帶驀秋至內務局領一雙新鞋。」榮幸至極,自至教坊,無幾人關心吾安危,更無幾人肯伸出援助之手,皆是冷眼旁觀,靜觀吾等被欺凌身體里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兒,日升舞訓,勤謹非常,未出太多錯誤。感激之余,亦對湘君的管理風格贊嘆不已,霍慈珍理智且會利用人心,霍楚妍追求完美不容任何沙子,唯有手下的得意歌伎,色藝雙絕且精于人心,處事不驕不躁,令人欽佩。

日中,舞者解散,渾身香汗淋灕,與玉葉共至內務局領新鞋,其與主子一樣貌美且聰慧能干,待人和善無架子,不卑不亢,將固執與軟弱完美合一。

「驀秋姑娘祖籍何處?吾乃山東人士,此地人杰地靈,出過不少賢能之才,如孔子、孟子、荀子,記得小時候,吾最喜到孔林玩鬧兒,常常與伙伴們一玩兒就是一天呢!您是讀書人,不會不知孔子杏壇講學,娘親常常教育吾,讀書吶,都得靠自己發憤圖強,吾便頂撞她,‘孟子三遷為擇鄰’,吾可沒有這樣的娘親,如何能夠學有所成?哈哈哈哈。」

吾隨之嘻笑,為其坦然喜悅。她又說,「前幾日中秋,本應是合家團圓之日,吾觸景傷情,不禁思念娘親、姐妹、兄弟,出來已久,不知他們過得可好?唉,不提這些傷心事兒了,驀秋姑娘,爾家在何方?可有何童年趣事?」

「呵呵,吾家在江南楚地,乃項羽出生之地呢!吾最欣賞其勇敢善良,只可惜疏于謀略,難以與劉邦抗衡,以致兵敗烏江,可惜啊可惜!」

「楚地?可是宿遷下相?教書先生曾經提過此地,吾亦欣賞項將軍之力能扛鼎,豪邁勇猛,充滿男子氣概,哈哈哈。」提及項羽,多少女子為之痴狂呵!

吾便起頭,二人合吟《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心潮為之澎湃不已,憶起劉邦之《大風歌》,不禁再次合吟︰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相傳,劉邦平定天下後,回到故鄉沛縣,邀請舊日好友一起飲酒慶祝,喝到醉醺醺的時候,劉邦一面擊築,一面唱這首《大風歌》。前兩句詩氣魄豪壯,雄邁飛揚,充分表現出一代英雄志得意滿,意氣風以的氣概。後一句詩表達了劉邦要鞏固他的統治,急須招攬人才的心情,依據史書記載,劉邦唱此歌時,"泣下數行",可見他情緒十分激動。

「唉,可惜,吾家小姐不喜豪邁派詩歌,偏愛花間派——詞藻華麗、韻腳明顯,用來唱歌最適宜不過,小姐歌喉動听,咱們長安城的王公貴族,都喜歡听。貌美的女子多如牛毛,一批又一批的來教坊拜師學藝,眼看著老朋友不再光顧,都奔他方、另謀高就,因而最近小姐時常為此憂心忡忡,茶飯不思,日益消瘦,且深居簡出,唉,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也無可奈何。」

「怎會如此?姐姐位列六甲,本應風光無限,怎會有如此情境?」吾心下驚奇,不禁發問。

「您不知道緣故,老子雲︰凡事都有對立面,小姐表面光鮮亮麗,疏不知,背後隱藏多少辛酸血淚!為了唱出好曲兒,十年如一日的練習曲調,到最後,唱曲都像飲涼水一搬,沒滋沒味的,公子們听了,倒是覺得及其標準猶如天籟之音。唉!」

嗚呼哀哉,世人皆喜湘君小姐之歌喉,殊不知,在此背後的心酸,更不知,歌伎自身對于此曲的感受——壓抑乏味,吾心同情XJ不已,幾近淚流不止。吾心為之擔憂,不謂其何求,領到鞋子好生道謝,便邀請其,「姑姑若不嫌棄清雅閣簡陋寒磣,可隨時帶湘君小姐過來坐一坐,吾歡迎二位到來,咱們共商大事,為姐姐鋪設錦繡前程,後會、後會。」

「時候不早了,吾還要回湘妃閣伺候小姐用午膳、睡午覺、沐浴更衣,就不與您閑話江山,若您得空兒,可來湘妃閣坐坐,與小姐談談,玉葉告辭。」

「姑姑好走。」目送其扭動靈動的身姿而去,嘆息︰人生在世,無論位高權重還是地位卑微,皆有許多煩惱——千頭萬緒,需要不斷地梳理、理順,方可獲一日安寧。

如此想來,飛黃騰達也非人生至高無上之目標,富貴一日,或卑微一日,皆是凡間一日,而又何羨富貴乎?

日昃,與新丁、丫鬟一起忙忙活活地準備明日表演用品,至廚房制作各式點心以備新婚所用,和面、揉面、加模具、繪畫、入蒸鍋烹制,忙得滿頭大汗;至馬廄梳理馬匹毛皮,喂馬、清掃馬圈、擦拭馬車;至庭院掃除落葉、行人泥土;至內務局清點各式服飾、金鈴、道具是否齊全。之後,阿姨閱兵,全場演練。

經過將近一月的排練,此時,乃展示才藝的最佳時機。眾位新人精神抖擻,準備迎接這最後的時刻,全員在浴室沐浴更衣,又在後台著裝化妝,簾幕前,阿姨、姑姑、小姐、公子評頭論足,吾等摩拳擦掌,既欣喜又緊張,既雀躍又害怕,既惴惴不安又如熱鍋上的螞蟻,總之,就是一批未出世的黃毛丫頭,等待著幸運之神的降臨,望舞姿為人欣賞,一舞驚人。

吾亦欣喜不安,將近一月只練此舞,荒廢所有愛好方練成,真希望RY姐姐、XX叔叔、喜鵲嬸嬸亦在嘉賓台,親眼目睹吾作此舞乎!可惜,世人皆是一廂情願的,爾願人間美好、天下大同,命運卻總是捉弄爾,總是親自將你的美夢撕成碎片拋向空中,毫無憐憫知人之心。拿到嶄新的舞服時,方才發現已被剪得不成樣子,驚呼,該如何穿著乎!

「這是何人所為?」眾人驚訝之余,不禁將眼光瞄向四周,懷疑到底是何人所為。

吾之心似被貓爪所傷,凌厲而傷痛,此乃何人,恨吾竟至此地步?如此舞服,怎能穿著登台作舞!蕤雪等人為此欣悅不已,模樣可氣可惡。

坊丁報幕︰「請眾女登台作長袖善舞!」

吾緊緊地攥著火紅的舞服,心急如焚,也只能眼睜睜的望著眾女登台,樂曲四起,似為諷刺吾而奏,縮在角落里,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面頰,姑娘、丫鬟的腳步來來往往掀起地上的塵土。

吾心如刀絞,方知︰天,從來都是不遂人願的。妄自溫柔和順,守節操、愛大義,不過是顧影自憐,白白的惹人笑話罷了。呵呵!

樂曲終于停下,吾緩緩起身,擦干淚水,準備去見阿姨,說明緣故。不等吾開口道明來意,她便揮手自茲去,圖留吾傷心。未食任何晚膳,守候在FXT門口,望得其原諒、體諒。熟知,阿姨並不領情,派YG草草的回話︰「姑娘別再等下去了,這幾日阿姨心煩,連續幾日徹夜無眠,無暇顧及姑娘,爾還是請回吧。」

「勞煩姑姑通傳一聲,在下確有要事稟報阿姨。」

「吾知道您為何事而來,今日未登台演出必有苦衷,可惜,阿姨不願听,吾做奴婢的,也不敢再說什麼,若爾願等,請隨意。吾還有要事在身,告辭。」她只微微一笑便閃身走開,只留吾一人在堂外任風撕扯發絲

「阿姨,驀秋不才,不惹您喜愛,您不願理睬吾情有可原,MQ自己的事情不勞您費心,祝您鳳體安康,青春永駐。」伏地磕頭,帶著風干的淚痕,遙望福熙堂內燈火通明。

玉池探風,稟報︰「阿姨,柳驀秋已然走去。」

「嗯。」其坐于寶座君臨天下,揮手令按摩太陽穴的丫鬟停手,面容憔悴似干枯的花瓣,道︰「唉,真真無一日安寧,淨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前日東家丟一只簪子,昨日西家丟一只鐲子,今日南家丟一件衣服,明日北家丟一只盤子,自己管理不善無法守護財產,還好意思來尋吾幫忙!吾整日奔走牽線,忙著答謝官吏、拉攏富商巨賈,再哪有心思管這些事兒?柳驀秋也該學學管家的本事了,瞧瞧人家靈蕉、靈、湘君、桂芝,就從來不會為此登門煩吾。」揮揮手吩咐丫鬟,「唉,接著按。」

秋風吹皺一池碧水,片片花瓣飄零于清水,隨著水流四散去天涯,孰人曾道︰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今夕有意拜求阿姨,可惜其已不再憐惜吾,明知世人欺負吾身,卻也冷眼旁觀,不予搭理,呵,悲極生樂乎!

是靈蕉、靈、蕤雪,還是另有其人?

在這偌大的深宮別院,吾不過是一顆陪襯嬌艷花朵的、默默無聞的綠草,長安六艷艷冠群雄、風光無限,中等小姐爭奇斗艷、奼紫嫣紅的裝扮長安城的繁華,底層的姑娘也望攀登高枝,過上光鮮亮麗的生活,唯有我,與幾個老實本分的姑娘,長為金字塔的最底層。雖然嘗自己清白無瑕的初衷,但是各中委屈,實實如人飲水,冷熱自知。

正當吾為此傷心時,恆蕪館似炸開的鍋一般,熱鬧沸騰,議論紛紛。

蕤雪放蕩地口出狂言︰「呸!真是活該倒霉,LMQ為人驕傲自大,仗著自己讀過幾年書,素來不肯把咱們姐妹放在眼里,整日阿諛奉承阮情珂、張紅紅、魚蕙蘭、霍阿姨,怎麼樣,現在遭報應了吧?跪在福熙堂門前那麼久,也沒見阿姨搭理她,哈哈哈,哈哈哈,真真痛快解氣!」

旁邊的女子亦心花怒放,附和道︰「可不是,現在的她連我們都不如,阿姨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更別提重用有佳,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就叫做善惡到頭終有報!

縴迢、縴澄不滿的蹩嘴,不敢招惹這些潑辣的悍婦,生怕她們施毒計陷害自己,心里為MQ不平,面子上也不說什麼,待散場之後私下議論。

縴迢言︰「俗話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這話一點兒不假,MQ為保貞潔無暇,不再受阿姨垂愛,底下的小鬼便無法無天的欺負他,唉,瞧著她日漸單薄的身型、瘦弱的身軀,心里真不是滋味,唉!」

縴澄亦贊同,「唉,姐姐說得極是。怪就怪LMQ自己,不爭氣、不中用,守著些老掉牙的大道理和一肚子的迂腐,能過一輩子。熟人不想隨心所欲、放浪形骸,甘願寄人籬下、受人擺布?可是,身在教坊,哪能守身如玉?若她肯听阿姨的——笑臉迎客,也不會有今天的潦倒境況。」

「妹妹好眼力,針砭時弊、指點江山,句句在理。可是就算她肯乖乖就範,底下這起小人也不肯雪中送炭、錦上添花,非得鬧她個雞犬不寧才肯罷休!」

「自然,眼瞧著RX那副凶悍的神氣,足足要生吞了她,旁人,也不肯行善積德,俗話說眾人拾柴火焰高,她們呢,是眾人害人氣焰高,嘖嘖嘖,厲害死了。」

「咱們畢竟姐妹一場,驀秋被人穿小鞋,那起小人就怎麼幸災樂禍,真真狠毒,不知她們安的是什麼心!」

縴澄長嘆

,「哎!又有誰會如施蕤雪一般,笑里藏刀、反復無常呢!普天之下,絕無二人矣。咱們惹不起、躲得起,珍重自身罷了。」

淅淅瀝瀝的秋雨從天而降,滋潤著干涸的天地萬物,吾在冰冷的房里顫抖著,泣不成聲。難道只因我出身低賤,乃「亂臣賊子」之後,在教坊里不得阿姨憐惜,便要處處受人白眼、備受欺凌嗎?

明日便是紅紅小姐出嫁之時,原本要去歌舞助興,現今連舞池的入場券都被殘忍剝奪,吾不知該向何方矣……嚼著口中硬如磐石的饅頭,目光游離在空蕩蕩的房間,不禁悲極生樂,自嘲道︰「真乃兩袖清風的清貧日子呵!」

此時,湘妃閣堂內,湘君品著御廚房新制的冰糖雪蛤羹,嘴角微微而動,吃相如花中仙子般淑女儒雅,食至殘羹,擱下牡丹瓷碗,用手帕輕輕捐一下嘴角,道︰「今年的雪蛤肥美異常,比起往日里那些干巴巴、硬邦邦的俗物,真乃天壤之別,呵呵呵呵!」

玉葉手執案板收拾八仙桌上的碗勺,玉姜站在湘君身右側撲哧笑出來,玉葉撩起上眼皮瞧她一眼,復又低下頭默默不語,只把碗勺送出去清洗。湘君皺眉,詢問︰「何故嗤笑?可別失方寸、亂規矩!」

「是,奴婢再也不敢失態了,只是,您有所不知,方才您吃雪蛤羹時,這妮子在一旁饞得直咽口水,眼巴巴的望著,卻連一點星末都沾不著,真真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得了,別光顧著看人家,瞧瞧你自己,可不是也咽口水麼?」

「您听到了。」玉姜吐吐舌頭,紅了臉低下頭瞅自己腳尖。

「呵,咕嘟咕嘟的,聾子都能听見呢!呵呵呵、呵呵呵!好啦,以後想吃什麼,盡管跟我要,除了蟲草、老參、血燕、雪蛤,再如鮑魚海參一般的野味,以今日今時吾所在之地位,可是必定能付得起的!」

「是,奴婢多謝小姐垂愛。只是奴婢有一事不知,還望小姐教導。」

「但說無妨。」

「俗話說︰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這話用在您身上一點不假,您經歷多少風霜雨雪,才有今日的地位。那柳驀秋入教坊極晚,還是受阿姨救命之恩,可見阿姨對其有多少憐惜。奴婢跟小姐一條心,厭惡這個傲慢自大的鄉野村姑,可是您今日賞她一雙玉鞋,令奴婢百思不得其解。這樣好的東西,您留著自己穿、打賞下人皆可,何必送給她,白白的糟蹋了一樣好東西!」

湘君覷一眼這個年青的丫頭,略帶趣味的微笑著,道︰「你這丫頭,真逗,一雙鞋罷了,用的著生這麼大氣嘛,我又不是給她珍珠瑪瑙、翡翠黃金、水晶白銀。呵呵!玉姜,爾乃吾之心月復,今日吾便交給你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凡事不可過分在乎自己內心的想法,LMQ可恨可氣,但是阿姨喜歡她、袒護她,咱們心里再憎惡,表面也要展示出富有愛心、舍米舍錢的大度樣子。否則,豈不是因為一個鼠輩而斷送自己的前程,得不償失啊!」

「是,奴婢受教。若非小姐諄諄教導,奴婢可真要表現出來了呢!呵呵呵!吾只用一把剪刀,便剪破她的舞衣,更剪破她的前程,讓其不能在王公貴族面前露臉,真解氣呵!」

湘君得意地瞧一眼貼身丫鬟,露出美麗而陰險的笑容。內心想,這丫頭,小小年紀便如此積極向上,長大了可是一個算計人心的能手,值得提拔呢!不像那玉葉,悶頭悶腦的,就會讀些迂腐的爛書,除了吟詩作詞,還指望她干點什麼呢!

黃道吉日如約而至。

天未亮,教坊便熱鬧如集市,號角剛一吹響,整裝待發的姑娘便紛紛沖至舞池,接受楚妍姑姑最後的檢驗。吾身著華姨所制的青衣,悵然漫步至舞池。

舉目四望,眾女盛裝打扮,濃妝艷抹,,還要拿著小型銅鏡左照照、右照照,細細端詳不止。嘰嘰喳喳地點評議論他人,且皆為此行此舞而雀躍激動。

遠遠的看到縴迢、縴澄互相切磋、指點舞步,內心不禁一暖。

身後不知何人重拍吾背,熟人所為?驚愕轉身,蕤雪正得意洋洋的望著我,眉眼里淨是凶狠的譏諷。

「喲,我道是誰呢,身穿一身破綠衣裳混在咱們小姐之間,真是萬紅叢中一點綠,扎眼得很吶!」

蕤溪用胳膊肘拐一下她,「哎呀,妹妹,話可不能這麼說,人家這是讓咱們給她作陪襯呢,這一身破爛,穿了多少日子也不知換,說不定都已經生滿虱子了呢!哈哈哈哈!」

蕤雨添油加醋,「姐姐,你這話就不夠準確了,什麼叫做說不定生虱子呢,你沒見那虱子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正在她頭上滴溜溜地跑嘛?」

「誒也,惡心死了,咱們離這麼瘟神遠一點吧,別傳染上什麼惡病,今天可是要去見貴公子的,讓這個瘟神離咱遠點!去去去,滾開,滾開!」

幾人將我一把推出人群,吾未站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珠不停地在眼里打轉,吾忍之又忍,還是不禁淚流。

幾人不依不饒,依舊在人群中宣揚,「衣服不知道換洗,頭發也不知洗,偏偏把一張臉抹得跟鬼似的慘白,還涂了胭脂!瞪著一雙賊眼狐媚男人的狐狸精,姐妹們可千萬別讓這個賤女人給騙了!」

淚眼漣漣回望人群,眾人皆煞有介事的看熱鬧,听著幾人的耳旁風,嘴角帶著一如她們的譏笑。人心輕賤,竟至于此嗎?RX的毒言毒語毒行如利劍穿透我的胸膛,如硫酸澆爛我的肌膚,更如利斧搗碎我脆弱的心。

可是這些只知看熱鬧的眾人,冷眼旁觀的看著我被這些人欺負,還要落井下石,毒言毒語也如寒光冽冽的匕首一般,挑斷我的手筋腳筋,讓我無法向前行進。

「肅靜!」

楚妍姑姑威嚴駕到,眾人的嘻笑怒罵戛然而止,靜靜悉听尊便。

「今日乃‘黃鶯仙子——張氏紅紅’大婚之日,眾位至韋府舞池作舞時,定要小心謹慎、萬無一失,遵守教坊的規矩制度,不得有半點閃失。表演佳者,散會後予以獎勵,獎品如下︰黃金二兩、白銀二兩、新衣兩套、玉飾兩件,共八件,以求八大福靈。若有表演次者,會後同樣予以獎勵︰罰款五兩、沒收一切服飾。眾位可听懂了?」

「遵命,多謝姑姑教導。」眾女回話。

她得志的微笑,目視眾女,目光落在著扎眼青衣的我身上。嘆氣、搖頭、癟嘴,道︰「柳驀秋,不夠小心謹慎,將華麗舞衣置于他人之手,遭到毀壞,應補償教坊內務局白銀四兩。今日隨同眾女入韋府,先去服侍黃鶯仙子沐浴更衣,再去韋府後台打掃伺候,給客人端茶倒水,若有閃失,則立即逐出教坊,不得延誤。柳驀秋,你可听清楚了?」

「是,謹遵姑姑教誨。」

「奏曲師傅,樂曲,起。」眾女隨著音樂而偏偏起舞,舞姿迷人,身姿搖曳,規模宏大,如曹操銅雀台之數位舞姬,舉世無雙。

姑姑朝我揮揮手,以示驅趕之意。吾退後,離開舞池,去娉裊閣幫忙。其地處福熙堂東南部,紅紅剛入教坊時,恰逢阿姨請來風水先生看地勢,夜觀星象後,道福熙堂東南隱隱有紫氣升起,乃祥瑞之兆。阿姨大喜,命樂曲師傅細心教授紅紅,加之其練曲刻骨,幾年光景,曲藝便轟動長安城

吾雖亦艷羨其光鮮亮麗的外表與崇高的地位,但是亦能體會其所經歷之苦。吾月復有詩書,眾女便一致嫉賢妒能,吾受阿姨憐憫,眾女便一致陷害排擠,當初紅紅被阿姨從集市撿回來時,在教坊無立足之地,定也是如此遭遇呵!

娉裊閣人進人出,路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阿姨眼瞧著我進來,道一言︰「來了?」

吾自知有愧于她,點頭︰「是」。

「快去幫新娘更衣。」阿姨簡短的命令,吾亦不敢有任何閃失。

第一道,服侍沐浴。

其膚如凝脂宛若天人,玫瑰花瓣、百合花瓣、文旦花瓣、菊花花瓣加天竺國進貢之香料,將其身燻芬芳,以驅逐邪氣,辭別舊日塵泥,迎接新日長壽繁榮的氣象。隨著其腳步走動而發出陣陣攝人心魄的芳香,眾人贊不絕口,真香啊!

第二道,服侍更衣。

其披一件浴袍而出,在火紅的百花地毯上退去此袍,擦干周身水滴,先著紅色內衣,再著一薄入蟬翼白色襯裙,加緙絲紅紗,最後將棗紅色婚衣穿上,加一披肩,紅色錦鯉繡花玉鞋,梳理細發,遠觀端莊大氣,不失長安六艷風範。

各色胭脂、水粉、眉粉、香粉、首飾如小山堆起,應接不暇,秦阿房宮之奢靡景象,大抵如此吧!

第三道,服侍梳頭。

霍阿姨支開玉絡,親自上陣梳其青絲,因風俗使然︰為新娘梳頭的人皆是生活幸福美滿的,被稱為有福氣的女人。阿姨,朋友或家庭其他成員都可充當這一角色。只見她一邊梳一邊說著祝福的話,據說這一禮儀能給新郎新娘帶來和諧、財富以及多子多福。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吉時已到,張氏紅紅出嫁!」花轎來臨,男僕迫不及待的報幕。吾拾起其拖地長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把她送至萬紫千紅樓大門前。

鞭炮聲 里啪啦響起,紅紅舍不得的拉住阿姨之手,道︰「多謝您昔日救命之恩,吾雖出嫁,不敢忘記您的恩情,再不能效犬馬勞,是紅紅不孝。」

「哪里的話,今日之幸福歸宿,皆是爾一手努力換來的,且好自珍重,作一合格侍妾,爾永遠都是吾之女兒,教坊永遠都是你的家。」

紅紅又拉住楚妍姑姑的手,言︰「多謝姑姑教引之恩,吾永生難忘,還記得起初,非常反感您的嚴厲苛刻,現在,又極其舍不得您呵,若非您教導有方,紅紅不會有今天。」

楚妍姑姑報之一笑,解釋道︰「吾待爾苛刻,是對你含了指望,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夠飛上枝頭變鳳凰,今日你尋得好歸宿,可見當日吾沒有看走眼呵!」

三人泣涕漣漣,不住地用手絹拭淚,誰知紅紅又招呼道︰「驀秋,來,上前,姐姐有幾句話想要囑咐爾。爾雖然不是吾一手教的,也無太深的姐妹情誼,但是阿姨和姑姑對汝的期望,吾看在眼里,二人訓斥你的原因非厭惡你,而是怕你不成材,略施懲戒,你萬萬不能怨恨她們,經此磨難之後,方才有輝煌的明天呵!」

明媚熱誠,恰如這一身華麗的紅袍,心有感觸,遂感激道︰「多謝姐姐教導,祝您與韋大人新婚愉悅、早生貴子、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眾人皆哈哈大笑,對此開懷不已。她亦面頰緋紅,洋溢著愛情之福感。

「請新娘入轎~」

蓋喜帕,在侍女的攙扶下入大紅花轎,卻由于喜袍裙角太長,一不小心踩到,險些摔倒在地,圍觀者皆低頭發出哧哧的笑聲,阿姨立即杏眼圓睜,怒視四周嗤笑者。

紅紅絲毫不為笑聲所動,只停下來稍稍正一正喜帕,不曾理睬嬉笑者,提起裙角若無其事的入轎。

火紅的轎簾放下。

敲鑼打鼓、吹嗩吶唱婚曲響徹天穹,遠處山巒似有陣陣回聲傳來,隨行者百人有余,浩浩蕩蕩的向著韋府而去,街道兩旁平民百姓人頭攢動,皆來湊此喜慶之熱。

霍阿姨、楚妍姑姑一邊微笑著一邊落淚,原來,她們對教坊的姑娘是視如己出的。雖存在剝削、壓榨,但是心底依舊是暖如爐火。

此乃所謂的「打斷骨頭連著筋嗎?

新娘花轎及隨行男僕、女僕在前,中間是去歌舞助興的小姐、姑娘,皆坐在四周都是粉色帳幕的轎攆之上,最後便是吾者下等丫鬟——只能步行至韋府。

難得邁出教坊的門檻,不再被四面的高牆、狹窄的天空、擁擠的住所拘束,一顆憋屈得幾近發狂的童心終于得以舒展。

即使身在丫鬟行列,也洋洋怡然自樂。見姜黃的塵土飛落在精致的繡花玉鞋上,心底不禁泛起一陣又一陣不舍與憐惜——這樣精美的鞋子,用來徒步,真是犯「焚琴煮鶴、暴殄天物、大材小用」之忌。

街道兩旁皆是從事做生意的小商小販,吆喝著諸如︰「賣雪梨——冰糖爽口,賣隻果——香脆可口、賣燒餅——香酥爽滑、賣包子——皮薄餡大,賣魚干——新鮮便宜」一般的口號。老百姓或結伴而行,或獨自行動,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或買菜,或閑逛。

小姑娘穿一身紅色的花夾襖,扎著兩只稀疏的辮子,蹦蹦跳跳地追在老婦身後,手里攥著一串所剩無幾的糖葫蘆,露出缺掉門牙的齦,嘻嘻哈哈的笑著,煞是可愛天真。

多少年後我的女兒,會不會像她一般天真無邪呢?

遠遠地見一老嫗左臂挎著籃子、身型似曾相識,可是因吾患眼疾久矣,遠處事物看不清楚,也不敢確定為何人。相差幾步時,吾恍然大悟,竟是稷苗之祖母——華姨!她對吾投身教坊之事一無所知,可千萬不能讓她知道呀!其人思想保守,若得知吾流落風塵,定會急火攻心,加急營救與勸解,更令其對我產生太多誤解。

急忙抽出手絹,捂住口鼻,低下頭,膽戰心驚地從其身旁經過。

乃心理反應嗎?她好像回過頭,驚訝的望著我的背影

嗓子眼干涸,心髒在胸膛里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她不會認出我了吧?這可如何是好,當初在她老人家面前夸下海口,言說吾在府里作教書先生,可是事實呢?在教坊里作下等丫鬟,受盡姑娘、丫鬟、男僕的欺凌,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秋陽烘烤。從萬紫千紅樓步至位于西坊區的韋府時,渾身汗漬淋淋,眾女皆掏出手絹拭汗珠,韋大人年紀半百,你瞧他一雙遠山眉略微稀疏,烏發中帶幾撮白發,後背略駝,皮膚略顯松弛,卻紅光滿面,拄著一根老木拐杖,笑容可掬地杵在門前,眼楮里淨是喜悅與神氣,亦顯示出對新過門媳婦的渴望。

蕤雪等人深知——審時度勢,見機行事,便如跳龍門的鯉魚一般,拼命擠到吾等前面去,以手絹撩風,故作各種嬌媚姿態吸引貴公子眼球,模樣造作,令人不齒。

吾被擠到人群末端,旁邊的丫鬟用肘部拐一下我的手臂,小聲嘀咕︰「你看看人家,命多好,嫁給韋大人,享一世榮華富貴,哎喲,咱們這些人吶,真是不能跟人家比。」

「那可是,如今人家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從此擺月兌流落街頭的乞丐身份,衣食住行皆有小丫鬟伺候著,吃著山珍海味,穿著綾羅綢緞,乃韋大人之掌上明珠。听說,韋大人賜其居住之觀裊閣,金碧輝煌,恢宏大氣,宛如皇上老佛爺的皇宮呢!」

「果真?哎呀,真是令人羨慕,咱們什麼時候兒也能有這樣的好福氣,與其日日低眉順眼的伺候小姐還不討好,不如遇到一如意郎君,也享享這樣的福氣!哈哈哈哈!」

「得了吧,就憑你,還想進公府的侯門當娘娘呀?下輩子吧!哈哈哈,當初LMQ那麼風光進教坊,最後,還不是淪落到跟咱們一個檔次,哈哈哈,真是戲劇化。」

呵,這起人,聊著聊著就把矛頭對準我加以諷刺,好像我搶了她們當娘娘的位置似的。

「柳驀秋啊,是因為缺乏計謀,甘願與世無爭,又不屑作男人的寵兒,違背霍阿姨的意願,才有今日的遭遇。可我呢?雖然沒有她識字多、氣質好,但是足智多謀,等著吧,用不了多少日子,冊封為小姐的最佳人選,非我莫屬!」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眾女笑作一團,「那好啊,我們就等著——跟你沾光,服侍左右呢!」

呵呵呵呵有女子所在之處,向來不缺少各種歡聲笑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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