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玉琦交代完畢二皇子自家的家事,又鄭重向五皇女和他提前告別,當晚便又回去了。宋縣令忙著滿城抓人,馬大魚她們卻優哉游哉趕了兩輛馬車出城。走到鎮上時天空不作美,淅淅瀝瀝下起秋雨來。眼見得雨勢越來越大,眾人只好到城隍娘娘廟里暫避。
順道給城隍娘娘上柱香,馬大魚早听說過此處城隍廟的典故,又極其靈驗,卻一直無緣拜訪。田沙河也在半道就從暗匣跳了出來,這會正在雨地里伸展四肢,她那個大個子可是憋屈狠了。老道姑雨天風濕發作嚴重,在床上起不了身,只好叫祥月去招呼馬大魚一行人。
沈茂德正坐在大殿廊下,一面听著雨打芭蕉,一面拿了卷《南華真經》翻看。看到妙處,喜不自勝,誦讀出聲,一口氣念到「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不禁心有所感。
她一時覺得自己也是有些學識的,眼下的困頓,只是時機未到這才不得施展。一時又覺得自己有些痴人說夢,淨想些沒著沒落的事。
卻听得有人朗聲接著那句後面背了下去,「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
那聲音蒼老卻堅定,明明是篇飄渺靈動的文字,偏被那人用鏗鏘有力的語氣背誦出來,沈茂德慢慢放下手中的書,听得那人背完全篇。自己讀書與听別人念書感覺又是不同,自己讀時,只顧著為讀到這樣文字朗朗上口、語意優美雋久的文章而欣喜。听別個念出來,卻更多費了心思去思考那文字背後的東西。
沈茂德尋聲過去,正遇到馬大魚。二人雖是素不相識,卻因著一篇《逍遙游》,在這偏僻的小鎮上城隍面里因緣際會。行禮後互通姓名,沈茂德自報家門,馬大魚卻有所顧忌。便臨時使了個化名,自稱叫馬鯤鵬,沈茂德不疑有他。馬大魚因著大雨一時無法走月兌,便與沈茂德兩個隨意攀談起來。
馬大魚今個和沈茂德搭話,也是因為听到這人在念《南華經》的開篇。听到篇中有些詞句,馬大魚聯想起自己的一生境遇,心思有些觸動。她當初屢試不中,又要面對生活中最現實最瑣碎的一面,不得不孤注一擲,投身草莽。哪知她的天地卻不在廟堂,而在江湖。
時至今日功成名就,她再回頭看時,才發現「自在」從來不在于外物,只存乎個人心中。她喜歡田沙河也有這個緣故在其中。田沙河心里干淨,她只是她,不曾假裝是其他什麼人。你看在眼里這人是什麼樣,這人也就是這個樣子。
馬大魚和沈茂德談列子老莊,祥月字面上還听得懂一二。田沙河、螺螄殼、墩子幾個全然不明白,老幫主跟著個白面秀才模樣的女子在聊些什麼。田沙河本想和老干娘說說話,見沈茂德說個不停,她听不懂也插不上口。只好轉身去給眾人幫忙,幫著把要捐給道觀的財物撤下馬車。
現下沈茂德佔了那間庫房,東西便只好搬到大殿里找了個角落放了。祥月到底年幼,看著那些雞魚肉蛋干貨,便有些嘴饞。跑去稟告了老道姑,說沈小姐在和新來的香客說話,她可不可以現在就去廚下做吃食,又問老道姑想吃些什麼。老道姑听說是沈茂德在接待客人,便也放心那邊,笑罵祥月幾句,就叫她去了。
席驢兒和馬騮兩個先是跳進了某戶人家的院子,那家人也糊涂,竟是全沒發現這二人何時進來又出去。席驢兒和馬騮原想躲到天黑再出城,不想到清晨起官府便全城搜查可疑人員。她二人忙活了一夜,剛偷了些吃食果月復,想放下些緊張打個盹。就見兵丁衙役拿著名冊,挨家挨戶搜過來,只好又逃出去爬到附近一棵高大的槐樹上躲了。
班頭孫大頭帶著群人往席驢兒她們躲藏的這家走來,拍門叫出戶主,卻不是為了抓人。孫大頭這邊拿出名冊詢問戶主可是某某某、家中現有幾人,那邊幾個公差便沖進宅院,里外搜了個遍。原來這戶人家的戶主和人合伙出門經商,道遇洪水,也是那日被田沙河從水里撈上來中的一個。
縣衙諸人如今也猜出是和田沙河有瓜葛的救走了這人。可是追查下來,也只有幾個洪泛時被田沙河救了的,曾去牢中探望那廝和她有接觸。宋縣令她們便疑心是其中的一個,不忍見恩人身首異處,狗膽包天設計做下了夜半劫囚的事來。
便在各處搜尋逃月兌的囚徒同時,又派人去當日獲救的這些人家中搜查訊問。孫大頭背對著席驢兒那棵樹站著,席驢兒從她頭頂看下去看得分明,名冊上共有一十四人,現在已經勾掉了七個名字。
這家便是那第八家,戶主姓童,做的是布匹干貨生意。說是生意,其實不過就是把外間的粗布倒騰到本地來,再把本地出產的干貨運到別處去賣的小本買賣。今天,姓童的正巧在家,便出來與孫大頭回話,屋里還有她家男人和一個丫頭一個小子。
孫大頭問完姓童的近日在哪、做了些什麼,昨晚又在哪、做了些什麼,那進去搜查的差役也出來了,向著孫班頭點了點頭。示意確如童某人所言,里間只有一個男子帶兩個孩子,再無旁人。孫大頭見一時尋不出可疑的地方,便帶著人馬離開。
臨走前告訴姓童的,若有田沙河等人的消息,須得即刻到縣衙報告。又加重語氣道,倘若知情不舉,可沒什麼好下場。姓童的點頭哈腰連連稱是。待送走了一眾公人,掩上院門,轉身卻對自家夫郎道︰「可喜可賀,恩人得月兌牢獄之災,老天開眼啊。」又說今日定要浮上一大白。
席驢兒見此情形,眼珠子滴溜亂轉,片刻想出一個主意來。兩人悄悄下了樹,馬騮手腳輕便,席驢兒就叫馬騮去開那扇虛掩的屋門。兩人進了屋,又叫馬騮把門拴好。童家的小小子跟著她爹在廚下忙活,小丫頭還在廂房里看書。此刻這堂屋里只得那姓童的一個,正是席驢兒做事的好時機。
姓童的正在桌邊算計賬本,听得門響還以為是家里男人燙好了酒菜送來。一抬頭卻見是兩個陌生女子在屋中,吃了一驚。她到底是在外面闖蕩、見過世面的。見此情形也不慌張,起身給席驢兒馬騮作揖,口中猶自笑道︰「二位英雄,可是有用得著小可的地方,盡管開口。只是莫要嚇到我家夫婿和孩子,他們無甚見識,只怕見了英雄這般人物,只怕會大驚小怪失了禮數。」
席驢兒也笑著回禮道︰「不瞞姐姐說,今個確是有求于姐姐,我等又豈敢叫姐姐的家小受驚嚇。說起來,我倆與姐姐也是有些緣分的。」
姓童的見席驢兒如此說,雖不敢十分放心,也知道這兩個不是要害人性命的。便問這「緣分」二字何解,又問需要她幫什麼忙。席驢兒也不說具體要她做什麼,先胡吹海侃了一通自家和田沙河的交情。
說完了交情,又說驚聞田沙河因行善事被判了處決,自家悲憤欲絕。氣惱不過,實在舍不得姐妹去死,這才和一幫朋友來縣城救人。如今田某人是被救出去了,她與馬騮卻失落在城中,處境堪憂。
席驢兒語句煽情,說到動情處,連馬騮都要跟著掉眼淚。姓童的本就對田沙河心存感恩,如今听席驢兒說是恩人的好姐妹,便對這人也放松了警惕。這兩人出現的時機也是恰倒好處,正趕上田沙河月兌逃,官府緝拿劫匪。最後姓童的真個信了席驢兒的話,等她男人送吃食過來,還叫了她倆一起坐下用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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