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玻璃,外面的她望著里面。她的葉良,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倚在床邊,而床上,帶著大大的氧氣罩的正是他的母親。她掩去了刻薄,只剩下無力,她像是永遠不老的臉這下卻一下子布滿了褶皺丫。
「六年前,你和葉良要去巴黎的時候,他媽媽被查出來患有胃癌,葉良是不可能丟下她的。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這才是他沒能跟你一起走的原因……言諾……兩個月前,葉媽媽住進這家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
「為什麼……」她趴在玻璃上,看著葉良一張漂亮而沒有任何生氣的臉,「為什麼他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想想他該怎麼開口說……本來就夠難受的了,他一個大男人,到時候能在你面前哭鼻子麼?」
玻璃上的指印緩緩滑落,言諾再不忍心看里面的情景。
蒼然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叫了她的名字,這次卻是邵雲卿滾著輪椅到了她身邊。言諾轉身抱住自己的母親,淚珠連線源源滑落。
邵雲卿也說不出安慰自己女兒的話,只撫著她的後背,將她的悲傷一並收納在心里。
病房里突然鈴聲大作,言諾和溫流等人不及反應,聞聲而來的醫生已經推開了病房門。隔著玻璃,不一會兒,里面已是一片混亂。
「媽——」葉良的聲音悲愴而嘶啞,像是扯著在場的所有人的心。
醫生的嘆息聲落在耳邊,白布緩緩落下,葉母的生命在這一瞬間停止了,時間也仿佛跟著停止了。
言諾只能感受到葉良在她脖子上落下的滾燙的淚珠媲。
他一個五尺半的男兒,此刻在她懷里,卻像是個身子單薄的孩子,連哭,都不敢大聲哭……
葉母下葬之日選在了三天後。
悼念會上,沈成予由始至終沒有露面,來往的親友一撥又一撥換過,個中也不乏一些在江海市有頭有臉的人。言諾不敢到靈前,卻始終守在一旁。
倒是宋雨晴,時時刻刻在葉良身邊,他們在一起的畫面那樣和諧,沒有任何維和的感覺。
悼念會到了尾聲,醫院來了一個特別的人。
宋明魏的到來是令包括他女兒宋雨晴在內的所有人都為之驚訝的。
年過半百的男人,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走到葉母的黑白照片前,在葉母的遺像前深深鞠躬,手中的花束輕輕放于葉母的胸前,他久久凝望著葉母蒼白的面容不去。他與葉母,亦算是深交。
就這樣,各路人物齊聚在一起,在這平靜的似乎只能听到期期艾艾的悼念聲的葬禮上,卻更像是在醞釀一番血雨腥風。
這三天之內,從設宴,悼唁會,到下葬日,言諾都不敢離開葉良一步。
江海市的夏天越來越熱烈,烈陽像是故意要和人們作對,非要榨干所有人身上的血與淚。
北城墓園中。蓋棺之前,言諾始終不敢去看葉母一眼。
葉良悲極之時,在她懷里又無聲地哭了。
他說︰「我從前一直想逃離我媽的手掌,我想一切都不按照她說的做……可到了現在我才知道,除了她,我其實什麼都沒有……」
言諾揉著他柔軟的發,輕聲細語地說︰「你還有我……你還有我。」
可她心里,卻又想起了這三天內沒有一天不纏繞著她的話。
「如果沒有他媽媽……如果……沒有他媽媽……」
這句未完的話就像一把利刃時刻凌遲著她的心,讓她這三天里日夜難寢。
後來,她對溫流說,她說了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她怕自己會遭報應。溫流坐在她身邊良久,始終沒看她,到了一個一個親友散去,法師上前祭靈時才壓低著聲音開口,話說出口,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沒因沒果,遭什麼報應啊……」
棺蓋緩緩闔上,葉母入土為安,可這一切都還沒結束。
活著的人仍要繼續將這出不知悲喜的戲演下去.
葉母下葬後的第二天,言諾在去給葉良送午飯的路上,被沈成予「綁架」了。
自葉母下葬後,葉良開始變得不想說話,不想見人。言諾不知道葉母的病逝對他的打擊會是如此大,他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將所有上門的人都拒之門外。
言諾怕他一個人在家里會出事,守在在宋雨晴撤退的時候才出現敲門,連著幾次都沒人應。
直到今天一早,言諾再去敲門,葉良竟然開了門。
兩日未見天日,他嘴邊長了一圈青色的胡渣,那漂亮的雙眼像是蒙上一層輕紗,如何都叫人看不到底。
見言諾驚喜地立在門外,葉良撐著門框的身型一倒,便將龐大的身體全交給了言諾。
言諾倚著身後的門柱做支撐,終于將他扶好,往屋里走的時候,他垂在她的耳邊,喃喃低語著叫著她的名字。
叫一句「言諾」她應一句「在」。
費了好大的力氣,將他沒有自主性的身體放在沙發上,葉良仰躺著,說︰「言諾,我想吃皮蛋瘦肉粥……」
言諾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卻連連應著︰「好好,那我給你買。」
她起身,他又拉住了她的手,「我想喝北京路上的那家。」
言諾微微一怔,轉而淺笑,幾乎是拿出了哄孩子的語氣,輕聲道︰「好,我去給你買,那你听話自己洗臉刷牙,可以麼?」
他半眯著的眼楮不離言諾的臉,輕輕點著頭。
趕著中午下班高峰期去北京路,言諾排到兩碗皮蛋瘦肉粥的時候,日頭照在她的頭頂,她已是滿身大汗,滕手擦干了脖子上的,汗又從額頭上繼續蔓延。
終于驅車到了葉良所在的小區,她一手在外提粥,半個身子探進車里要去拿包時,拿粥的那只手的手腕卻突然被人攥住。
她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回過頭來便見沈成予一張刀削般的面容擺在她面前。
他沒什麼表情,握住她的一只手腕,炫耀自己的料事如神,「我就知道你在這里。」
言諾這才想起來顧手里差點被他扯掉的粥,索性包的好,滴粥未灑。
「你來干嘛?」言諾一邊掙月兌他像鐵絲一樣纏繞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一邊問他。
沈成予不松手不減力,沉聲說︰「有話對你說。」
話音未落,言諾的人已經被他扯到了車子的副駕駛上,她顧忌著手里的粥,就這樣被他生生塞回了自己的車里。
而沈成予,則喧賓奪主,搶了車子的駕駛權。
「喂,你去哪?有話你說呀!我還有事呢!」
沈成予看了看她放在腿上像寶貝一樣護著的兩碗東西,收回目光,一語不發。
一路上,任言諾是打是罵是埋怨,他只盯著前放開自己的車,走自己的路。而平日里對言諾這小車的埋怨今天也都破天荒的消失不見了。
到了目的地,言諾又是被連托帶拽地拉進了一家粵菜館,看清楚了招牌,才發現這正是沈成予多次要帶她來卻每次都無緣的餐館。
言諾滿頭大汗之時也滿頭冒著黑線。
她倒是不知道沈成予對這家菜館如此執著。
進了門,服務員熱情地喚沈成予一聲「沈先生」後,又接著說︰「上面請,還是給您留著位置呢。」
到了二樓的所謂包間,其實只是用一些復古屏風隔出來的雅間,氣氛倒是搞的十足十的。
言諾身上的濕濡被室內充足的冷氣漸漸蒸去,又被沈成予按坐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如案上魚肉,只擺著臉色看沈成予對服務員說了幾道南嶺特有的菜品。
「到底什麼事!」言諾執著著他的話,等服務員走後,見他竟然是要坐下來吃飯的架勢,真心的一絲都不想再耽擱下去,心中火急火燎。
沈成予雙手交叉在對面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既不生氣,也沒皺眉頭,趁言諾不及防備,伸手便將她放在桌子上的粥拉到了自己面前。
言諾一驚,要去奪,他大手一擋。
「什麼東西?」他問。
言諾的耐心被磨得已經所剩無幾,氣沖沖地一字一句說︰「皮蛋瘦肉粥!」
「哦?」他嘴巴做成O型狀,竟就勢打開了碗蓋,香味一時間四溢而出。
他鼻子嗅了嗅,勾唇一笑,「好像挺不錯的。」
說著,手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準備好了的勺子舉了起來,舀上一勺子便送進了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