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幾人議定了,春縴便到院子里相候,沒一會兒工夫,外面傳來響動聲,卻是薛家婆子過來送飯。
春縴挽著一個小包袱,飛快開了院門,沒有接那婆子遞過來的籃子,而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泣道︰「求嬤嬤救命,這兒太清苦,我熬得受不了了,若是再呆幾天,一定會將命葬送在這里。」
薛婆子听了,不為所動,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當初寶二女乃女乃問時,你說不走,怎麼如今又改了主意?」
春縴哭道︰「原是我愚笨,沒看清府里的形勢,吃了這兩天的苦,我終于明白,這府里一切都是寶二女乃女乃做主,我只有投奔寶二女乃女乃,才能有好日子過。」一面說,一面從袖中拿出一錠早就備好的十兩銀錠,悄悄遞給薛婆子,央求道︰「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求嬤嬤行個方便,讓我見見寶二女乃女乃,找條活路。」
薛婆子見了銀子,如蒼蠅見了血一般,忙不迭收了,口中卻道︰「我帶你過去不難,但二女乃女乃肯不肯點頭,我卻是不知道的。」
春縴忙拭了淚,轉憂為喜道︰「嬤嬤放心,二女乃女乃那里,我自會去求的。雖然之前我被豬油蒙了心,掃了二女乃女乃的面子,但我爹娘都是莊子里的管事,無論如何,二女乃女乃都會給幾分面子的。」
薛婆子听了,臉上的遲疑便慢慢消逝了,頷首道︰「你這話在理,你爹娘是管事,二女乃女乃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定會讓你月兌離這苦海。只是你出去之後,可要听話些,別再惹二女乃女乃生氣才好。」
春縴忙從地上爬起來,巴結道︰「嬤嬤放心,吃一塹長一智,我今後一定只听二女乃女乃的話,二女乃女乃叫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
正說得熱鬧,雪雁從屋子里奔出來,指著春縴,佯罵道︰「只是讓你出來領個飯罷了,怎麼半天不回去?」看了春縴兩眼,咦了一聲,失聲道︰「春縴你個小蹄子,挽著包袱做什麼?」
春縴將頭一仰,冷笑道︰「做什麼雪雁姑娘看不出來嗎?本小姐受夠了,今兒個就要去回了二女乃女乃,情願當個粗使丫鬟也絕不會再回來。」
雪雁氣得渾身發顫,破口罵道︰「你這麼做,對得起姑娘嗎?」
春縴冷笑道︰「那是你們林家的姑娘,與我有什麼關系?我是賈家的家生子,本就該一心向著賈家,之前是我糊涂走錯了路,如今想明白了,還留著做什麼?」一面說,一面伸手攙住薛婆婆,換了一副神情,笑盈盈地道︰「嬤嬤我們走吧,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
薛婆子見她們爭吵,心中更是高興,覺得春縴已經徹底與黛玉決裂了,便笑應道︰「好,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我這就帶你去二女乃女乃跟前回話。」
春縴喜不自禁,忙催她快走,臨出院門時,回頭朝雪雁冷笑道︰「你就在這里死守著吧,我可不奉陪了。」
雪雁心中暗笑不已,臉上卻是一副氣憤不已的模樣,一言不發看著她們去了。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人過來, 啪啪將院門拍得山響。
雪雁開了門,見春縴獨自站在外面,心中很是歡喜,但顧念著隔牆有耳,便冷笑道︰「哎呦,原來是春縴大姑娘,你老人家一大早過來,有何指教?」一面說,一面朝她使了個眼色。
春縴自是明白她的用意,也冷笑道︰「指教不敢,只是有空了,來瞧一瞧你和林姑娘。」
雪雁罵道︰「你這吃里扒外的丫頭,竟然有臉回來,還要瞧姑娘,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
春縴推她一把,冷冷道︰「你不讓我進,我偏要進,你當瀟湘館還是之前的瀟湘館,林姑娘還是之前的林姑娘嗎?哼,我告訴你,沒有老太太撐腰,你們姑娘什麼都不是。」
兩人一面對罵,一面推搡著進了院子,直到進了黛玉的閨房,方止住叫罵,相視笑了起來。
雪雁抿唇道︰「春縴演戲真厲害,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你真背叛姑娘了呢。」
春縴道︰「彼此彼此,雪雁姐姐也不弱。」言罷轉身看著黛玉,行了一禮,壓低聲音轉了話題︰「時間緊迫,奴婢長話短說,昨天奴婢去求寶二女乃女乃,果然如姑娘所料,寶二女乃女乃雖然厭煩奴婢,但看在奴婢爹娘的份上,還是允了奴婢所請,將奴婢安排進了浣衣房。」
黛玉吃驚道︰「浣衣房?如今天冷,你可還吃得消?」
春縴憨厚一笑,擺手道︰「一點活計,還難不倒奴婢,姑娘不必擔心。姑娘托我的事情,我已經辦了,只是表叔說,大約要等候幾天,才能打听到確切消息。我怕姑娘著急,早上起來,就跟一起做事的僕婦說,要到瀟湘館來炫耀,她們也無二話,必定是相信了我的話。」
黛玉拉住她,嘆道︰「實在難為你了,眼下我也沒什麼好回報的,我只應承你,今後在我心里,你與雪雁絕無區別。」
春縴心中感動,微笑道︰「多謝姑娘抬舉,奴婢也沒什麼好回報的,只能應承姑娘,今後在奴婢心里,姑娘就是奴婢一生一世的主子,奴婢誓死追隨姑娘。」
說了一會子話,因怕人懷疑,春縴不敢久留,臨行前從懷中拿出一個紙包,笑盈盈地道︰「這里有些糕點,是我讓表叔買的,好在如今天冷,穿的衣服多,帶一包也沒人懷疑。姑娘且將就著用些,千萬別餓著了。」言罷又叮囑雪雁好好照看黛玉,方抬高聲音,罵罵咧咧,揚長而去。
雪雁嘆道︰「春縴真是個難得的,若是沒有她,日子必定要難過好幾倍。」說著打開紙包,向黛玉道︰「昨兒個的粥清得像米湯,姑娘快用幾塊,墊墊肚子吧。」
黛玉點了點頭,命她將王嬤嬤喊來,主僕三人就著涼沁的清水,各吃了幾塊糕點。
待填飽肚子,雪雁皺緊眉頭,問道︰「其實奴婢一直不明白,姑娘為什麼要讓春縴去打探京里地位顯赫、正直端方的王侯?姑娘打算做什麼?」
黛玉道︰「我們相依為命多年,我心里的想法,也不必瞞你。我被困在這里,想逃離出去,簡直難于登天。我思量了幾日,眼前唯一的法子,就是寫狀紙訴冤,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雪雁大驚,瞪大眼楮道︰「寫狀紙訴冤?姑娘這主意倒也不錯,但是,賈府與京里的各大世家都有交情,宮中又有一個貴妃,且不說是否有人願意出頭,就是有,也未必斗得過。到時候,姑娘才真是舉步維艱,賈家對付姑娘的手段,也必定會厲害百倍,到時候,姑娘……」她說到這里,聲音已經惶恐至極,再也無法接下去了。
黛玉一臉淡定自若,凝聲道︰「你說的這些,我何嘗沒想過?但是雪雁,你覺得以目前的形勢,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雪雁張了張嘴,答不出來。
黛玉將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嘆了一口氣,方道︰「你心里應該很清楚,我已是身在懸崖,別無選擇了。賈府待我如此涼薄,我若不將真相捅出去,心里這口氣,就算死了也難消。」
雪雁心中酸楚難言,想起這幾日的遭遇,幾乎落下淚來。
黛玉抬眸看著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一字字地道︰「我已經想得很清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是能遇上肯為我出頭的人,是我的福分;倘若遇不上,我定要將賈家的所作所為編成話本,傳遍京城。到時候,縱然賈家能只手遮天,只怕也難逃天下人悠悠之口。」
這番話說下來,神色淡淡,語氣卻堅定如斯,昭而顯之,她已是拿定了主意,絕無更改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