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香草去了客棧。一進門就看見,許氏和許真花坐在院子里淘洗抱兒青(一種青菜),旁邊放著窄口圓肚的大壇子和一小罐子鹽巴。許氏見了她,抬頭笑道︰「來了?姑爺在家不?叫了他晚上一塊兒吃飯,陪你姨夫多喝兩杯。」許真花一邊揉搓抱兒青一邊嘟嘴道︰「姐,你請他做啥?人家心里不願意來,也不勉強了。」
香草招呼亭荷和尋梅去幫忙,然後坐在旁邊笑問道︰「姨娘還生姨夫的氣呀?那可不劃算了!玉娘都走了,您往後跟誰置氣去?」許真花停下後,捋了捋頭發問道︰「走了?真走了?喲,她舍得走嗎?往哪兒去了?不是說她老家全給淹了嗎?」
「您要不信,去翠微堂問問,就今早走的。她昨夜里交了賬本給我,還說往後不會再來找姨夫了。」
許真花努努嘴道︰「沒戲唱!」尋梅湊過來笑問道︰「姨女乃女乃,咋沒戲唱了?」
許真花隨口說了一句︰「剛才洪婆子不是說了嗎?她有個佷女兒呢,您趁她帶豆豆來的時候瞧一眼,要是合意,給香誠說下也行!」許氏連連點頭道︰「是呀!真花,你能說這話,腦子指定不糊涂了!」
「哎,香草,」許真花甩了甩手上的水抬頭問道,「我可是你親姨娘,你咋老幫你姨夫說話呢?」「他不是您親相公嗎?我能不幫他說話嗎?要沒您這層干系,我跟他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呀!所以,姨夫娶了您,是他的福氣!」
「姨娘這是氣話了,要真叫你和離,你舍得嗎?」香草笑道,「那十幾年的夫妻情分也不是白挨過的。姨夫自己心里有本明帳,您不用擔心的。」
「不曉得她在搗鼓啥,這幾天下午總沒見人影兒。」許氏說完起身走到腌缸前,伸手往下使勁地摁了摁,讓尋梅再灑兩調羹鹽進去。
許真花半信半疑地問道︰「她的話能信嗎?」
許氏笑道︰「都腌著呢!這冬天正是腌菜的好時候,可不得多腌點嗎?幾大缸子都在地窖里放著呢,草兒那客棧里也能用上的。」
「我不得空您是曉得的。您要喜歡,我讓我那佷女兒帶來陪您玩玩,給你解解悶,行不?」
許真話說︰「不必替他忙活了,省得費力不討好,人家未必領情呢!。」香草笑道︰「我這做佷女兒兼做老板娘的親自為他忙活,他一準沒話說,只等做壽星公了!姨娘,您可不許再哭再鬧了,好好打起精神來,叫我娘多炖些銀耳啊紅棗給您補補,回頭紅光滿面地待客人去!」
許氏笑道︰「前些天的是自家地里收的,這兩框子是洪婆子今早送來的。雖說只是兩筐子抱兒青,幾十文錢,可人家還是挑了老遠給我送來,算是人家一份心意了。」
「前幾天可不是糊涂嗎?」許氏對小鹿說道,「今晚領了你娘回去,曉得不?」
「行!」豆豆使勁點了點頭,拍著手樂呵呵地笑了起來。許氏是越看越喜歡,抱著豆豆就往廳里走去了。許真花對香草擠擠眼道︰「瞧見沒?你娘想孫子都想出迷了。抱著別家的孫子也樂得那麼開心呢!」香草點頭說道︰「我也曉得娘想孫子了呢。對了,我今天遇著金大姑忘記問問大哥和南青八字的事了。」邊不他窄。
許真花笑道︰「姐,你是笑話我吧?從前的事還記得呢?」香草問道︰「咋回事呀?」
「是洪婆子家的嗎?」許氏抱了那豆豆起來,心疼地晃了晃笑道,「這小嘴真甜呀!還曉得給三女乃女乃送抱兒青來呢!三女乃女乃不叫你白跑一趟,進屋去給你拿果果吃,行不?」
「那有啥可笑話的,是他自己乖呢!」香草問道,「多大了?」
「你大哥那性子你還不清楚,對娶媳婦的事從前沒上心,這會兒子還是不上心。他倒灑月兌,說另外尋就另外尋唄。我估模著付大娘那一家子在鎮上待不久了。」
許真花低頭笑了笑,沒再說話了。尋梅忽然問了一句︰「香辛姐呢?咋沒見著她人呢?這會兒子還沒到做夜飯的時候吧?」
「你自家帶著?」「我在客棧里有活兒呢,帶不了,叫了我佷女兒來替我看顧著。您也曉得,我和我二兒子一家都在您客棧里干活兒呢,打算攢夠了錢自家回去蓋個新屋子住。好在我那佷女兒能干,年紀雖小點,可哄娃兒做飯那是樣樣在行的。」正說著,許氏抱著豆豆從廳里出來了。豆豆拿衣裳兜了一抱蜜桔糕點果脯之類的零嘴兒。洪婆子忙上前,接過豆豆笑道︰「咋好意思呀?我就送了那兩筐子不值錢的玩意兒,倒叫你給了這些好東西!」
「叫豆豆,」小鹿笑道,「是洪女乃女乃家的,剛才在前院里玩兒呢,捧了個抱兒青要來送給您,我就帶著他來了。」
「那先謝了!」洪婆子客客氣氣地又道了回謝,然後抱著豆豆離開了。許氏臉上的笑容還沒散去,盯著門口像是在回味什麼。
許真花松了一口氣,點頭道︰「走了最好。管她是啥好命兒,橫豎不許來給我家搗亂就是了。莫以為我是那劉好月,給打一頓就服軟了,我早說了,抵死都不會讓那狐狸精進門的!」
這時,洪婆子的腦袋忽然出現在了院門口。亭荷正拿著簸箕準備放回灶屋去,抬頭看見了不由地嚇了一跳,笑問道︰「洪婆婆,您做啥呢?單露個腦袋在這兒,可不嚇死人嗎?」
香草接過話說道︰「何必等到年底呢?眼下就有個好機會。前些日子是姨夫四十的大壽,本說要好好做回壽的,可姨夫說客棧剛開張忙得慌,沒空操辦。不如我們給他補辦一回。這回得辦喜慶點,請了張家溝的本家親戚來熱鬧熱鬧,橫豎我們自家有客棧,屋子床鋪多得是,還怕不夠住嗎?」
「那好呀!你有佷女?」「有,叫桂娟兒,跟我一個村兒的。剛才我還跟老板娘說呢,家里沒人看顧著娃兒,只能叫了她來幫襯著了。您要不嫌棄,我回頭叫她多帶來給您瞧瞧,沒準你孫子就快了!」
香草笑道︰「她的話不能信,姨夫的話您總該信兩句吧?姨夫要真想跟她過日子,早收拾包袱遠走高飛了,何必還處在這里難堪呢?姨夫終究還是放不下你們娘三的。再說了,人家玉娘指不定是將軍夫人的命,哪里能在這兒憋屈著呢?」
「翻了年就三歲了,是我那二兒子的娃兒。」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許真花道︰「還提那事做啥呀?當時真是瞎了眼兒,居然看上他那樣兒的人了!」
「那我大哥咋說?」香草問道。
「那小鬼頭,還好意思送抱兒青來呢?」洪婆子笑道,「今天您娘送了我兩匹好料子給他做衣裳。我就跟他說,是三女乃女乃送的,要謝謝三女乃女乃,誰曉得他倒拿抱兒青來送了,叫你們笑話了。」
洪婆子進門向香草拱拱手道︰「老板娘,對不住了,我可不是故意往這兒跑的。我來尋我那孫子,才一小會兒就不見人影兒了,叫人著急呀!」
尋梅問道︰「單腌了抱兒青,沒再腌點旁的?我娘最愛放了那蘿卜進去腌著,隔年拿出來下飯可好吃了。」
許氏笑道︰「那有啥呀?小娃兒愛吃就讓他吃去,又費不了幾個錢。你可算有福氣的,孫子都這麼大了,往後多帶來玩玩!」
小鹿點頭道︰「爹說了,綁也得綁了回去,家里都快沒米了,耗子都不來逛了!」幾個人都笑了起來,繼續弄那腌菜。
香草笑道︰「娘,想孫子了吧?」許氏收回目光,笑道︰「能不想嗎?倒我這年紀了,沒有不想孫子陪著玩兒的。你和珠兒都有著落了,就那老大沒著落,害得老二跟司璇也不能立馬成親,可不著急嗎?」
許氏連忙點頭道︰「這主意好呀!滿個四十也該做一回壽才是!俗話說男做滿,女做近。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四十歲?這壽可得補辦了才行!真花吶,你覺得咋樣啊?」
許真花正問小鹿話時,司璇攙著香辛回來了。香辛像是傷了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許氏忙迎上去問道︰「辛兒是咋回事呀?出門還好好的,咋把腳傷了?」
許真花問道︰「洪婆子家就住這附近嗎?」許氏道︰「就臨村的,可擔個幾十斤走這麼一截子山路還是不容易。我不好意思白收人家的東西,就送了兩截子布給她孫子做衣裳穿穿。都是香珠留下的,好料子呢!」她說完抬頭招呼尋梅道,「鋪一層灑一層鹽,那才入味兒呢!每層四調羹鹽就差不多了,多了就不是咸菜是鹽菜了。」
「像是出去了。」許真花說道。
「好喲!」許氏笑容滿面地說道,「人家都說,那沾啥來啥,我得多沾沾你孫子的福氣,好叫我孫子早點來。」
院門外忽然響起了小孩兒的笑聲,緊接著,小鹿帶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跑了進來。那小男孩長得虎頭虎腦的,手捧著一個抱兒青。小鹿指著許氏說道︰「瞧,那就是三女乃女乃,給她去吧!」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到許氏跟前,把抱兒青遞給許氏,女乃聲女乃氣地說道︰「三女乃女乃,給,菜菜!」
「沒事,我娘抱著呢!給我娘送抱兒青來了。」香草笑道。
許真花低頭撈著洗干淨的抱兒青沒說話,算是默認了吧。旁邊亭荷問道︰「老夫人,您前幾天不是才腌過一回嗎?咋不一塊兒腌了呢?」
許氏抹了抹手腕上銀晃晃的鐲子笑道︰「從前你外婆家窮,罐子里的鹽總要用得見底兒,再淘兩次才買新的。有回腌咸菜,你姨娘趕著出去瞧你姨夫他們網魚呢,把鹽缸子放在案板上,結果沒放穩,全倒在腌菜缸里了。她怕挨罵沒敢說,後來給你外婆發現了,狠狠地收拾了一頓,罵她腌的是鹽菜呢!」zVXC。
許真花自己先笑了起來,起身把洗好的抱兒青裝簸箕里遞給了亭荷和尋梅,說道︰「你們叫了他這麼久的姨老爺,也沒見他給你們買個花兒戴戴,等年底了,非得叫他出回血給你們整兩朵去!」
尋梅接了一句道︰「少女乃女乃說得對呀,沒姨女乃女乃,姨老爺上哪兒做老爺去!」
「我腦子啥時候糊涂過呀?」
「哎喲,」許氏立刻眉開眼笑地接過菜,模了模這小男孩的腦袋笑道,「還叫三女乃女乃呢!真乖呀!你是誰家的娃兒呀?叫啥名兒呢?」
「好好的,不說那死不死的,總掛在嘴邊不吉利,」許氏插話道,「那玉娘還算個人,曉得輕重,自家走了也算做了件好事。今晚,請了妹夫過來,你拿些好臉色出來給人家看。我們再說合說合,從前那些事也就過去了。」
許真花道︰「上午金大姑就來說過了,那八字不合!說南青命里有水,你哥命里帶火,水能撲了火,往後必定是南青強你哥弱。你娘一听這話便搖上了頭,說那過定的事,暫時擱著吧!我听你爹的意思好像也不同意,說再給你大哥尋一個好的。」
亭荷搬了張凳子過來給香辛坐下。司璇說道︰「也沒啥,就是砸了腳趾頭,歇息幾天就好了。」許氏微微皺眉問道︰「哪兒砸了的呀?你這一下午出去干啥了?」
香辛抬頭笑道︰「沒啥,就是自己不小心,給坡邊滾下的石頭砸了腳。司璇已經替我看過了,歇歇就好。」香草忙讓尋梅和亭荷把香辛扶上樓去,然後借口送司璇出門,拉著司璇往外走去。
香草問司璇︰「我姐的腳咋砸了的?」司璇小聲道︰「給桌子面砸了的。前兩天我就瞧見她在那屋子里進入,有些奇怪。今天我從那兒過時,听見她哎喲地叫了一聲,趕緊進去瞧一眼,就看見那柳木做的桌子砸在她腳趾頭上,疼出了一身冷汗呢!我得問問你,她搗鼓啥呢?像在弄私塾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