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剛剛歇火的局勢又重新燃了起來。這回不是錢八姑了,而是曹東。曹東忍無可忍地指著好月呵斥道︰「你他娘的劉好月!說啥二女共伺一夫呢?吳良生頭回沒把你揍死,倒揍瘋了是不是?你嘴里再混說一句,我出門就扔你到井里去!」
吳良生吆喝曹東道︰「哎哎哎,死肥豬你打算扔誰呢?我還在這兒你說話就這麼囂張了?仗著腰間別兩把殺豬刀能嚇唬人呀!我家好月好心來這兒勸和,你那麼不服氣做啥?心里要沒鬼,嚷那麼大聲干啥呢?」他說完轉頭對好月說道︰「也莫藏著掖著了,一並把你曉得的都說出來,省得大伙兒以為我們倆口子在這兒故意搗亂呢!」
"行,行,你有種就說出來!但凡有一句假的,我曹東絕對送你們兩口子見祖宗去!」
李氏指著鎮長破口大罵道︰「裝得人五人六的,原來也是個繡花枕頭,外面光鮮,里頭骯髒呢!你做哪門子的鎮長呀?後輩兒都給你教壞了!怪不得你愛巴結著那香草,想必是得了她不少銀錢,都拿去柳花巷子里買姐兒玩兒了!」
「八姑,您好好歇口氣兒吧!」好月打斷了錢八姑的話,「我說了這公道必定給您討回來!」
吳良生听了這話,霎時臉色微微變了,可沒當場說些什麼出來。好月瞥了香草一眼,說道︰「我曉得你看我不順眼呢!可眼下我沒工夫跟你理論,先得把鎮長這筆賬算清楚再說!」錢八姑心下有些慌亂了,從桌子上跳了下來,拽著好月小聲道︰「好月,這事到此為止,我也不急著討回公道……」
沒等她說完,好月甩開了錢八姑的手,一臉嚴肅地說道︰「八姑,你咋這麼怕事呢?當初可是你自己跟我抱怨說,鎮長有個玉墜子跟薛姑姑的一模一樣兒,懷疑他們倆有殲情呢!」
香草從剛才就听出來,好月似乎知道薛姑姑和鎮長從前什麼事情,並想以此鬧騰點動靜出來。她很自然地瞥了一眼薛姑姑,卻正好發現薛姑姑與鎮長用余光偷偷地對視了一眼,又迅速地轉移了目光。從那兩雙眼楮里,香草似乎能隱約感覺到一絲絲對彼此的擔憂和不安。
香草見此情形,已知不妙,忙喊道︰「趕緊送了薛姑姑去翠微堂,還愣著做啥呀?」曹東立刻背起薛姑姑便直奔出了忠義堂,香草吩咐尋梅跟著香縷去瞧一眼。
「好月!」錢八姑著急地跺起了腳說道,「你咋啥話都往外說呢!我們不是說好單我們倆曉得就行了……」話說到這兒時,堂子里又是一陣低低的哦喲聲。剛才的話分明是證實了好月並沒有說謊。
「一別一月有余,秋雨紛落,寒氣再卷,妾念君身無人顧暇,秋闈在即,恐誤應試,特寄秋衣兩身,鞋襪兩副,碎銀一包,望君……」
許氏覺得有點尷尬,踫了踫香草胳膊,小聲問道︰「草兒,你拍手做啥呀?」香草笑道︰「劉好月說得那麼激情盎然,跟上演鎮長競選似的。我一時情緒激動,便拍手鼓起掌來了!我瞧著這鎮長一職讓她劉好月來做倒比較合適!」
「莫念了!」鎮長語氣粗魯地打斷了好月那深情並茂的閱讀。好月停下來眨了眨眼楮,問道︰「要不要念念落款是誰呢?我听說薛姑姑從前在柳花巷子挺出名的,有個混名兒叫啥來著?哦,對了,叫十三娘!人稱薛十三娘,只因為當初有個恩客見了她家十二位姑娘都不中意,直到見了她這才開懷大笑,以重金梳攏(破瓜),所以就給她起了個混名兒叫十三娘。而這落款上只有兩個字︰十三!鎮長大人,您還不承認嗎?」
公義堂外寒風嗖嗖過,堂內卻一片熱氣哄哄。看熱鬧的不肯離去,對好月剛才的話更加明目張膽地議論了起來,甚至當著鎮長和薛姑姑的面對他們倆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好月不屑地瞥了曹東和他身邊的薛姑姑一眼,理直氣壯地說道︰「既然八姑傷心說不出,我索性來做了這個黑臉!」
偏在這時,李氏跨了一步走出來,指著薛姑姑說道︰「我記得呢!她是有個當寶似的螺絲玉墜子,我親眼瞧見過的!沒處抵賴去!」香縷急了,朝李氏喊道︰「娘……」李氏瞪了香縷一眼道︰「叫啥娘呢?你不是說不認我了嗎?你跟我沒啥干系了!一邊去!我可告訴你們,她說那墜子是她娘給的,難不成她娘給她一只,還給了鎮長一只,這是要定女圭女圭親還是咋的?」堂子里一片哄笑了起來。薛姑姑低頭站在曹東身邊,面色發紫,像一支遭暴雨洗禮後的即將凋謝的青蓮,瞧著是那麼地無聲,以及無可奈何。
好月微微仰頭道︰「我敢說出來,自然就敢擔。我好月雖說不是啥男人大丈夫,可敢說敢為這四個字還是懂的。今天您就算要丟我到井里去,可該說的話我還是得說!鎮上沒人敢說你,我就來打這個頭陣,替鎮上人除了你這風流無用的鎮長!」
道倒嘴娘。「好月……」錢八姑在好月身後叫了她一聲。
「八姑,我今天非得把這事說出來不可!」「你……你敢說……敢說我就掐死你!」錢八姑分明是心慌了,仿佛在害怕什麼事情。吳良生走過去護著好月說道︰「莫怕,當著老少爺們大姑大娘的面兒,把那信的事說出來!」好月臉頰上飛過一抹得意的笑容,從袖子里取出一封有些泛黃的書信。薛姑姑一見那信封上的字兒,頓時嚇得兩腿一軟,往後仰了去。曹東回過頭時,她已經倒在香縷的懷里了!
這話一落,香草就笑了,多慷慨,多大義,多麼一副大氣凜然呢!好月此刻站在鎮長身邊就像個無所畏懼的女英雄似的,要指點江山帶領全鎮人奔幸福小康去了!于是,她抬起手拍了兩個響亮的巴掌,讓鬧哄哄的堂子立刻安靜了下來。
李氏癟癟嘴,鼓起眼珠子盯了香草兩下,把目光又轉回鎮長身上,嚷嚷道︰「橫豎他不能再做鎮長了!像個啥話呀?」她身後有些人也紛紛吵鬧了起來,沖著鎮長指手畫腳地吆喝了起來,特別是那些給鎮長為難過,得罪過的人。
「八姑,您莫怕,這事不單單是你的事,也是全鎮的事!您只管放心,我替您把話說明了。」
「對呀!」李氏跳起來嚷道,「他算個啥?花了姐兒錢連個舉人都沒考中,不跟我們香樟一樣,就是個秀才!」「你們香樟哪門子的秀才呢?進牢籠子就給除了功名的,還在做夢呢!」香草輕聲喝道。
曹東和香縷同時望向了薛姑姑,因為他們都知道母親的確有個很珍惜的螺絲玉墜子。平日里都擱在她那小匣子里,唯獨上次李氏來偷拿東西時,才給翻找了出來。
「我那是……」
「您還偷偷撬了鎮長的櫃子,拿了幾封書信給我瞧,說您自家不認字兒,叫我找人替您看一眼,那書信上的字到底寫的是啥呢!您貴人多忘事,全忘了嗎?」
「好月,不必了……」錢八姑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自己心里的確想一吐為快,可又礙著這麼多人的面,不願意把丑事都公諸于眾,省得臉面盡失。所以,她本想阻止好月說話,可好月根本不理會她了。
自從听了這封信後,鎮長一直鐵青著臉沒說話。錢八姑倒是急得上了火,一把從好月手里搶過那信紙,作勢要撕,卻被鎮長捉住了手,將信紙拿了過來。錢八姑睜大了眼楮,問道︰「你還打算留著呀?丟臉不丟臉呀?」鎮長輕輕地抖了抖那信紙,撫平了上面的褶皺說道︰「我不覺得這有啥丟臉的!你要是覺得丟臉,不跟我過就行了!橫豎我也不願意當這個鎮長了,你們愛讓誰當,讓誰當去!」他說完彎腰撿起了被好月扔在地上,且踩踏過幾腳的那個泛黃的信封,目光濕潤地看了看上面那一行娟秀的字跡,然後將信照原樣兒裝進了信封里,揣進了自己袖子里,昂起頭大步地朝忠義堂外走去。
「那可不成,我話都說出來了,不說完人家會以為我搬弄是非的!」好月說完便不理錢八姑,繼續對大家說道,「你們只當鎮長是啥好人物嗎?那不過是面上風光罷了!他總說啥修身養性之類的話,那都是哄人的!他自家年輕時也風流過一段日子,跟薛姑姑還是老相識呢!你們問問他們倆早先是不是就認識了?彼此手里還各有一只一模一樣兒的螺絲狀的玉墜子?」
四下已然是一片比剛才更熱鬧的議論聲了。得過鎮長恩惠的人只是搖頭嘆息,而那些跟鎮長有些恩怨的人已經是坐不住了。頭一個跳出來的就是李氏,她心里記得清清楚楚,當初就是鎮長和香草合了謀把她兒子香樟抓到籠里去的。
「他不也一樣?」好月冷笑說,「那信上寫的薛姑姑寄了銀錢給他趕秋闈呢!他不照樣兒花姐兒的錢!」
堂子里又響起了人們肆無忌憚的笑聲。鎮長紫紅著一張臉,指著好月說道︰「你說話要講些證據,莫以為是婦道人家開口就來,只當是茶余飯後的閑聊!這損人名譽之事可大可小,你掂量著能不能擔起這個禍!」zVXC。
錢八姑驚得愣在了原地,追上去哭嚷道︰「你給站住!你那話啥意思呀?啥叫不跟你過就算了?你打算拋家棄子地跟那婆娘好呀!天哪!你這沒良心的東西……」她一路追著哭著出去了,她兒子佷子等人也跟著追了出去了。
圍觀里有人躲著嚷了一句︰「原來鎮長還是個老風流呀!八姑你索性成全了他們算了!」
再回頭時,好月已經將信紙掏了出來。錢八姑想去搶回來,卻被吳良生攔下了。鎮長勉強站著,可臉色跟氣息都不對勁了。好月輕輕展開那張信紙念道︰
正想著,好月的慷慨成詞已經開始了︰「八姑真是很委屈,再說了遇著這樣的事,沒哪個女人不委屈的。自家男人心里記掛著旁的女人,還與那女人藕斷絲連,你們說這算啥呢?」鎮長剛才還陰沉著的臉上瞬間掃過一絲詫異,立刻盯著錢八姑,仿佛是在質問她什麼。錢八姑忙躲開了鎮長的目光,拉了拉好月說道︰「好月,莫說了……」
好月一副理直氣壯地模樣說道︰「要是我們的鎮長作風不正,背地里一股子歪風邪氣,這樣的鎮長還能要嗎?」她那言語和神情中有幾分慷慨成仁的味道,顯得比吳良生還正氣凜然。
「多謝你了,可我現下不用你討啥公道,這事我們自家解決就行了。」
「說你自家兒子吧,大伯娘!」香草接了李氏的話說道,「哄姐兒銀器去典當,搶人家貞貞琥珀,這些事您是不是得我再提一回呢?」
鎮長瞪著錢八姑質問道︰「你當真撬我櫃子?動了我東西?」錢八姑此刻想打掩護了,忙說道︰「這會兒子提啥撬櫃子呀!橫豎是我們自家的事,你們都散了吧散了吧,跟你沒啥干系呢!好月——」錢八姑指著好月,語氣里帶著點威脅的口吻說道,「你可莫再亂說了,省得壞了我們的情分!」
可堂子里的仍舊興高采烈地議論著這件新鮮事。香草看見,吳良生和好月挑起眉毛對視一笑,透出一股子殲計得逞的表情。她起身動了動胳膊,做了個伸展運動,打著哈欠說道︰「好了,主角都走了,我們也該散場了,回家吃午飯去吧!」
好月叫住了她,輕笑著問道︰「咋不留下議議誰當鎮長的事?你心里恐怕早有這個想法吧?我替你鋪了路,你該謝謝我才是!」
「讓那往後當上鎮長的人好好謝謝你吧!」香草捧著肚子抿嘴笑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做鎮長是最合適的!連你男人都不如你呢!真是長進了呀!往常不過認識幾十個字,現下連那麼文縐縐的信都能讀出來,我念著都拗口,你讀著跟背書似的,實在佩服!看來,你們家吳良生教得你好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