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月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了一些,目光里多些警惕和遲疑。她回話說︰「就只許你這樣的官家夫人念兩行字,我這樣的人就不能學念字了?真是好笑!」香草點點頭道︰「沒錯沒錯!看來你真是很有潛質的。做個東家大娘實在是委屈你了,少說也該做個官家夫人才行呢!叫你們家吳良生攻書吃苦些,明年給你個秀才夫人做做,咋樣?」「誰不曉得你是進士夫人,少說這沒趣的風涼話了!」香草沖吳良生笑了笑說道︰「真是恭喜你了!娶了這麼能干的一個媳婦,能容得下你再納小,又能當了鎮長給你臉上添光彩,八輩子才能修來這麼一個呢!回家好好待著,不,該供著才是!從前有個叫武則天的女皇帝不也是女人執掌天下嗎?我瞧著你媳婦倒有這能耐,等著享福吧,吳良生!」她說完笑嘻嘻地扶著亭荷的手走了。「吳良生沒那麼笨會上你那幾句話的當!」「也就這一兩個月才開始來廟里上香的,偶爾也去後院禪房里坐坐,瞧瞧木魚啥的。」汪嫂子插嘴問道︰「她還信菩薩了?菩薩肯收她做弟子嗎?」好月冷冷地對吳良生說︰「快去吧,人家懷兒婆等不得的,沒你心疼,指不定肚子里的娃兒會鬧騰的。」吳良生松開了手,笑嘻嘻地坐在了旁邊竹椅上,喊道︰「麥兒,溫壺酒來!」夫有質兩。好月听了這話,心里十分氣憤,起身對香草說道︰「我求多子求多福,跟你沒啥干系吧?我只當你這少女乃女乃跟別人不一樣呢,原來還是諸如汪嫂子這樣的鄉下婦人而已!背地里竊竊私語,說人閑話!」吳良生立刻轉過頭,惡狠狠地盯了好月一眼。好月翻了個白眼道︰「你笨呀!听不出那丫頭在挑撥離間嗎?我倒想當鎮長,可也沒這前例呀!你瞪著我做啥呢?」吳良生這才緩和了眼神,小聲說道︰「先回家去待著!」然後走過去跟堂子里剩下的人假裝商討起選鎮長的事了。好月不耐煩地瞥了吳良生兩眼,然後轉身離開了。正說著,廟祝匆忙走出來說道︰「我那屋子里的硯台上哪兒去了?吳大老爺還等著抄經文兒呢!」「我愛說啥就說啥,橫豎跟你沒干系吧?更何況,我從來沒說過我不是鄉下婦人,莫非你自認為不是鄉下婦人?難不成你家吳良生打算奔城里去了?不對呀,我好像听說他到處在游說別人薦他做鎮長呢!你就算是個鎮夫人,說到底還是個鄉下婦人呀!尾巴翹那麼高干啥呢?」香草笑嘻嘻地對她說道。「我哪兒曉得往後的鎮長待我好不好呢?」「莫生氣,」吳良生忙哄著好月笑答哦,「回頭我給你打兩支簪子賠禮行嗎?」好月回到家不久後,吳良生就滿面春風地回來了。她坐在院子里,梳著剛剛清洗過的長發,慢條斯理地問道︰「咋樣呀?跟那些人套好話了嗎?我可是給你鋪好了……」話沒說完,吳良生從她身後忽然附身下扣住了她的喉嚨,她差點就踹不過氣來了,雙手拼命地抓著吳良生的手背,嚷道︰「你……你做啥……快放開!」吳良生伸手摟著好月的肩頭笑道︰「還真生氣了?跟你鬧著玩兒的呢!」好月撥開他的手,說道︰「沒你這樣玩兒的!我好好的一條命兒為啥要折在你手里?你要瞧我不順眼,我立馬收拾東西出去要飯都行!香草說那些話你還真听進去了?她自家都做不了鎮長,我倒能做上?你太看得起我了!」「哦,」香草笑米米地說道,「那就好。橫豎他有沒有揍你,罵你,掐你,打你,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有苦就往自己肚子咽吧!」好月莞爾一笑道︰「叫你笑話了!現下鎮長再看見我,只怕都恨死我了!」麥兒低聲道︰「這兒也沒龍肉呢!」好月狠狠地瞪了香草兩眼,轉身就出了廟門。香草問那齋婆子︰「劉好月經常來嗎?」好月漲紅了臉,喘了幾口大氣,捂著噗通亂跳的心責問吳良生道︰「你要做啥呀?想掐死我,索性一刀子捅過來就行了!莫來這一驚一乍的,又不是小娃兒玩過家家!」汪嫂子沖好月背影吐了吐舌頭,小聲對身邊的香草說︰「真是倒霉呢!咋一來就踫上這妖精貨呢?」好月輕笑了一聲,說道︰「是呀!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荒山野嶺的上哪兒找龍肉去?連盒像樣兒的胭脂都沒有。瞧人家城里人買盒胭脂都得挑那啥金月軒的,買盒餅子還得挑露華堂的,就連買藥材還非得往滿興堂里去,可真是講究!」她轉過臉問麥兒︰「你懂嗎?啥叫講究?」「你替他鋪了路,他能不待你好嗎?」「人家是在城里待慣了的,用的脂粉都得在城里買呢!」「哼!」吳良生靠在竹椅上哼笑道,「既然是城里人,那為啥還在老家住這麼久?我瞧著大堂哥這回回來有些不對勁兒呢!這都多久了,還不打算走嗎?」好月拋了一句話道︰「人家不走,難不成你還趕嗎?」吳氏癟癟嘴說道︰「誰曉得呢?你大伯娘只是說常住在我們家里不好,橫豎還是得把老宅子翻修翻修,往後回來才有個住的地方。我瞧著是不對勁兒呢,指不定是你大堂哥的官沒著落,城里也沒宅子住,只能把你爺爺留給你大伯那處老宅子翻修了住下。哼,從前那麼了不得,現下還不是只有住在鄉下?我可你說好了,你大伯找你介紹啥工匠木匠的,你少管,省得往後你大伯娘挑剔人家的毛病,叫我們把人得罪了,曉得不?」吳良生看著她一臉驚怕的樣子,笑問道︰「怕了?」zVXC。「哎喲,對不住!」吳良生這才釋了滿月復的疑惑,點點頭道,「沒錯沒錯,是有這事呢!大伯娘也真煩人,買個東西都要特地往城里跑一趟,我那小馬車又不是特意為她準備的。」「哼!你真是打算招惹我呢!蒙少爺不在你身邊,你那粗俗的樣兒就露出來了是吧?往常在蒙少爺跟前,你咋沒這麼嘴多呢?」香草笑道︰「不必管她,橫豎我們拜的菩薩跟她拜的菩薩不一樣兒呢!我們求多子,她只能求多福了!」那齋婆子說︰「她倒也還誠心,每個月來那麼五六次,捐些燈油錢,往禪房里敲一會兒子木魚再走。」「你這麼能幫襯我,戳你喉嚨干啥呀?對了,你現下倒能識字斷文了?」好月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了,能這樣稱呼的人只有一個吳良仁罷了。她緩緩轉動腰肢,斜身站在往後看了一眼,笑道︰「大堂哥又來這兒了?」吳良仁跨過高高的門檻,點頭道︰「上次廟祝交托給我抄寫的經文還沒抄寫完畢呢!答應了人家,就該早早地完了這事。听說劉弟妹你昨天做了件漂亮的事,把那鎮長都羞得沒處鑽了,真厲害呢!那話叫啥來著?巾幗不讓須眉!」那齋婆子說︰「可莫冤枉我喲!剛才是你叫我進去打掃的,那硯台還擱在那兒呢!吳大老爺要用的東西我可不敢踫呢!」香草插話問了一句︰「是吳良仁嗎?他在你們這兒做啥呢?」「跟你玩兒著呢!」「玩?」好月瞥了吳良生一眼道,「只怕不是玩吧!等你做了鎮長,我這小命恐怕也不保了!真是沒處哭苦去!單為了今天這處好戲,我這些天沒少頂著寒風雨雪地出門親近那錢八姑,好容易得了封信,替你擺平了鎮長,你倒這般對付我了!」旁邊有個在土地菩薩廟里幫忙的齋婆子忙走過來勸了一句︰「菩薩面前還是少斗氣為好,那是對菩薩的大不敬呢!你們都是來拜菩薩的,可不能這麼大聲吵鬧。」「能不怕嗎?」好月沒好氣地說道。正說著,後門響起了敲門聲。麥兒捧了酒在吳良生旁邊的矮幾上,然後跑去把門打開了。原來是吳氏來了。吳良生忙起身問道︰「娘,是桑兒有啥事嗎?」吳氏連正眼看都沒看好月一眼,好月也沒起身跟吳氏打招呼,只是招呼了麥兒一句︰「搬凳子出來!」「曉得了,您喝口茶吧!」「不喝了,我得回去給桑兒做飯呢!那懷兒婆最不能空肚子了,餓不得的!」吳氏說完又從後門走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那份欲出紅牆之心泛出了眼底,一點也不顧及眼前的菩薩看見沒看見。就在兩人四目雙對時,門外又來了幾個人,竟是香雲,香草以及汪嫂子幾個人。「再有,你家大伯要翻修那老宅子。我爹和你四伯都說好了,這事我們都不插手,由著他們去鬧騰吧!」吳良生十分詫異地問︰「大伯他翻修老宅子做啥呢?難不成還要在這鎮上常住了?」「哼,你懂就不會在這兒做丫頭給我使喚了!滾回灶屋去吧,橫豎做些填飽肚子就行了,也沒啥好東西想吃的。記得備些香蠟,明天我還要往土地廟里走一趟呢!」「你啥時候去了城里?我咋不曉得?」好月轉身把手里的梳子往木盆里一扔,不樂道︰「你可真貴人多忘事呢!前些天,大伯娘要往城里買些東西,你叫爹套了那小馬車送城里一趟,我順道跟著去的!你眼下心里單是想著那懷娃兒的劉桑兒,哪里記得我劉好月是誰呢!」麥兒搬了凳子給吳氏坐下後,她說道︰「我剛去挖了些腳板苕,打算中午給桑兒炖肉吃。你中午也過來,必須得過來,哪兒有你這樣當爹的?那媳婦懷著娃兒最是要自家丈夫心疼了,你倒三天都不打個照面,甩個媳婦兒給我就算完事了?」「吃啥干醋呢?」「不怕,」吳良仁盯著好月那姣好的面龐,輕聲說道,「他都快不是鎮長了,你怕他做啥呢?只要往後的鎮長待你好,不就成了嗎?」「不要,指不定要拿簪子戳我喉嚨呢!」好月愣了一下,轉過臉去,一邊梳理自己的頭發,一邊答道︰「還不是為了弄明白是啥意思,我特意跑城里去了一趟,找了玉皇廟里的解簽人問的,一字兒一個字兒學的。還花了我五兩銀子呢!解支簽他才收五十文呢,真會敲竹杠!「我可沒吃干醋,是怕你娘往後在我跟前嘮叨,說桑兒懷著娃兒的時候淨佔著你這人兒呢!趕緊走吧,我又沒懷娃兒,不吃午飯也餓不死兩條命的!」第二天,好月帶著麥兒來到了鎮口的土地廟里。這廟不大,就一前一後兩個院子,只不過飛檐瓦片比普通人家精致些。她剛走進去,就听見背後有人喊了她一聲︰「劉弟妹!」麥兒搖搖頭說︰「不懂!」吳良生點頭道︰「娘,您放心,我會經常過去的。」「你倒沒完了?」好月怒氣道。吳良生笑了笑,從房里拿起一包東西往外走了。好月盯著那包東西,冷笑了笑說︰「還說不心疼呢!啥東西好就往哪邊拿,遲早是要搬空的!」麥兒走了過來問道︰「東家大娘,午飯您想吃啥?」好月從木盆里撿起了梳子,在桌上敲了敲水,說︰「我想吃龍肉,你做得出來嗎?」「你眼下是不是恨得要死?蒙少爺眼珠子給烏鴉啄了,咋沒瞧上你呢?偏偏攤上了個比你還不如的吳良生!吳良生回去沒揍你吧?你昨天在公義堂風頭高過了他許多,他心里指定不舒服呢!」吳良仁忙別過頭去,匆忙往後院去找廟祝了。好月有些尷尬,卻還算鎮定自若,往菩薩面前一跪,若無其事地閉上眼楮祈求了。廟祝笑了笑說道︰「之前吳大老爺來廟里閑逛時,听見我說有些經書快破散完了,便好心替廟里再抄一遍。真是個難得的善心人呢,雖說是做過官的,倒一點架子也沒有!」「抄了多久了?有那麼多經文要抄寫嗎?」「這個月來了五六次,應該快抄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