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半個時辰後,香草捧了熱茶上了樓,躡手躡腳地推門進了書房。蒙時正背對著她坐著,一手撐著額頭,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她輕輕放下托盤,從筆架上取下了一支筆,趴在書桌上一邊晃著腦袋一邊在紙上畫著東西。
正畫得起勁兒時,旁邊忽然多了一雙眼楮,她嘿嘿一笑,用筆頭點了點蒙時的筆尖問道︰「發夠神了?肯說話了?咋不再多發一回神呢?我還沒畫完呢!」
蒙時瞧了一眼,忍俊不禁,問道︰「畫的是我嗎?你這叫寫意派還是寫實派啊?」
「這會兒?」她臉頰緋紅地笑道,「還沒關窗戶呢,你想現場直播嗎?」
「二舅舅這脾氣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隨意呢!他跟誰賭氣?大舅舅嗎?」
幾秒鐘之後,香草咬著蒙時發燙的耳朵,小聲道︰「把那架子上的筆取下來,桌子晃得太厲害了,都敲出聲兒來,給外面的人听見了多不好呀!」
「哦,那我有點好奇,」蒙時捏著下巴一本正經地說道,「你畫的是貓一般的我,還是虎一般的我呢?要是虎的話,那額頭上的三條橫杠中間是不是該再加一條豎線呢?要是貓的話,少了兩邊胡須呢!」
「這是要逃命嗎?」香草一臉納悶地問道。蒙時笑了笑說︰「沒那麼言重,只是想提前做些打算。近來時局不太穩,朝中變動微妙,我想多留些現銀在身邊,就算有啥不對勁兒的,照舊不用慌張,防範于未然罷了。」
「行,關窗戶去!」蒙時摟起香草來到窗戶邊,用香草的背將兩扇窗戶抵了回去,關上了。香草嬌笑道︰「你這法子還真偷懶呢!跟誰學的?」
「我這叫素描,以最簡單的線條勾勒出最真實的人物。」
「明天不行,我得去收鋪子呢!金府肯把鋪子退還回來了,我約了二舅母明天去接手。要不改後天吧!本來頭幾天就說要去的,可給耽誤了沒去成。」
「你在里頭哄女乃女乃的時候,我們就在外頭候著呢!昨晚回來的,賭氣從長安收拾包袱就回來了。」
蒙時給他月復部一拳,說道︰「說話又不正經兒了?來我這兒做啥?該不會又闖了啥禍了吧?」他捂著月復部哎喲了兩聲,坐下道︰「是我爹讓我來的,說相約著你見個面兒呢!府里不方便,明天打算在松鶴樓里擺桌酒,叫我來請你呢!」
「那這會兒還想不想活吞了我呢?」蒙時纏著她腰肢的手更緊了,瞬間惹得她全身燥熱了起來。
蒙時听完也笑得直不起腰來。裘氏抱著小布谷走了出來,對正在狂洗臉的韓銘念笑道︰「銘念少爺,您還莫不信,人家說沾了童子尿,準得喜福寶,沒準您出門就能撿到寶兒呢!」韓銘念抹了一把臉,回頭輕輕地戳了戳小布谷那白女敕女敕的小臉笑道︰「小子,最好讓你叔叔我撿到寶,要不然回頭找你爹娘賠去!」好袋畫思。
第二天快近中午時,香草和蒙時一塊兒出門了。正準備上轎子時,黃忠匆忙跑來了,向蒙時行了個禮道︰「大人,听說您跟官署里請了病假,太老爺特意吩咐我來看一眼。」蒙時道︰「沒啥好看的,就是覺著不舒服,想歇息幾天。你回去轉告我外公,不必擔心。」
「啥呀!你有點眼力勁兒沒有?」香草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來,丟了筆就去搗鼓蒙時的咯吱窩,「人家畫的是你額頭上的三條皺紋,表示你皺著眉頭憂心忡忡的樣子,哪兒是虎啊貓啊的呀!笑話我是吧?會畫畫可了不得了!」
「二舅舅回來了?啥時候的事?我今天去了韓府,咋沒見著他?」
「阿哦……」小布谷發出了一聲怪叫,手舞足蹈地動彈了幾下,好像在呼應韓銘念。韓銘念笑嘻嘻地問小布谷︰「真能撿到寶兒?在哪兒呢?乖布谷,告訴叔叔在哪兒呢?」
香草掄起小拳頭捶了他心口兩下,笑道︰「還說還說!誰叫你單教我寫字,不教我畫畫的呀!要丟臉也是丟了你這進士老爺的臉呢!不過,你最近回來沾床就睡,忙得跟熱炒鍋似的,哪兒有空閑教我畫畫呢!」蒙時用額頭輕輕地抵著香草的額頭,笑米米地盯著她的眼楮說道︰「這是跟我抱怨呢?官家夫人不好當吧?」
「我可顧不上取它們,耽誤工夫呢!」蒙時順手推翻了那筆架,又和香草扭抱在了起來……
「去,咋能不去呢?要帶香草嗎?」
「我相公真聰明,真有遠見,真……」香草還沒說完話,蒙時忽然低頭下來吻住了她的雙唇,讓她全身微微顫抖了一下。蒙時移開嘴唇,笑問道︰「咋了?還把你嚇了一跳?」
蒙時微微皺眉低頭想了想,說道︰「那鋪子還是算了吧,听我的,把那一半兒的干股照舊贖回給二舅母,撤出來。」香草眨巴眨巴眼楮問道︰「為啥呢?是不是因為你外婆跟你說了啥?」蒙時輕輕搖頭道︰「不是,州府會不寧靜,我打算把蒙家在州府的其余兩處宅子以及三處鋪子都變賣了,折換成現銀。」
「還能有誰?可不是大伯嗎?你該知道金吾將軍吧?他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好著呢!現下在大牢里蹲在,等發落呢!我爹打算去大牢里瞧他一眼,可大伯攔著不讓,硬叫人把他從牢門口打暈了抬回來。為啥呀?不就是怕跟金吾將軍沾染上什麼干系,往後連累他嗎?我爹氣得收拾了包袱,連個招呼也沒跟他打就回來了。」
「啥是現場直播?」「我們現成玩著,叫人家現成看著,可不是現場直播嗎?」
黃忠遲疑地打量了蒙時一眼,仿佛看出他並沒有生病。蒙時瞥了他一眼,問道︰「我有病沒病,自己不清楚,還要你過問嗎?要不要現成請個大夫給我瞧瞧?」黃忠忙道︰「大人,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官署里好些事等著您處置呢!」
蒙時鼻腔里噴著熱氣地說道︰「臨時想出來的,誰叫你說啥活吞了我,這會兒子是我想活吞了你,可不得趕緊嗎?」他說完摁了香草在窗戶上,低頭湊了臉去,迫不及待地吻了起來……一陣濕熱的擁吻後,蒙時摟著香草挪了方位,就近放在了書桌,等不及地壓了上去……
香草把頭挪開,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嗯,真生氣了,錄事大人您看著辦吧!」
「不帶,老爺們兒說話,跟婦道人家沒什麼干系。」
「那好,我明天就帶著全家去一趟昭覺寺,後天再去琴台路,接下來……」
韓銘念拱拱手道︰「承讓承讓!行了,我去給我爹回話了,明天在松鶴樓見吧!我得下去瞧一眼我佷兒去,越長越像你,這兆頭不好,不好!」
「我問問,金吾將軍到底犯了啥事?」韓銘念一邊拋著扇子一邊說道︰「听我爹說,金吾將軍與卉妙堂勾結,謀害貴妃肚月復里的皇子,擬定了個謀逆罪,等著刑部審下來,畫了供詞才能往上遞。我看吶,八九不離十,就是個死了!我爹是看淡了,打算遞封請辭書,把參軍一職給辭了,省得哪天一個謀逆就撲面而來,甩都甩不掉!唉……時局動luan,人心不穩吶!」蒙時皺著眉頭想了想,笑問道︰「後天有沒有啥事?」韓銘念道︰「我天天都有事,耍的事唄!干什麼?打算回請我爹啊?松鶴樓就算了,我想吃香草做的菜。」
「喲,這小白眼翻得跟炒菜似的,真生氣了?」
「死小子,趕緊走吧!」
「什麼不像?」韓銘念轉頭很認真地問小布谷︰「親佷兒,你肯定沒指錯?要不再指一回?可別整你叔叔呀!」滿院子的人笑得更厲害了。千合感覺不對勁兒,追著韓銘念嚷道︰「站住!你這混蛋!到底說了為什麼壞話!」
大家顧著笑,都不答話。千合走到韓銘念跟前,氣呼呼地問道︰「哎,笑什麼呢?是不是你說了我壞話?」韓銘念上下左右打量了千合一眼,模了模下巴自言自語道︰「真是寶嗎?看著不像呢!」
「人家是嚇了一跳嘛!」香草翹起嘴巴說道,「你最近倒頭就睡,都不理人家,弄得人家心癢癢的……有幾晚真想撲過來活吞了你,又看見你那麼疲憊了,只好忍了下來……」
韓銘念笑呵呵地下樓了。沒過多久,蒙時听見樓下傳來他的怪叫,跟著是尋梅幾個丫頭的狂笑聲。蒙時走出來往樓下問道︰「出啥事?誰踩了韓銘念的尾巴嗎?」尋梅樂不可支,仰頭哈哈大笑道︰「銘念少爺剛剛從裘媽媽手里接過小少爺,小少爺……哈哈……小少爺就撒尿了……正好……哈哈哈……像一股水柱似的……沖在銘念少爺的臉上!」
小布谷揚起手朝院門外指了指,韓銘念轉頭一看,哪兒是寶啊?是千合呢!一院子的人又大笑了起來。千合一臉納悶地問道︰「怎麼都盯著我看呢?是笑話我嗎?」
「莫學我說話行不行?」
香草理了理發髻和衣裳,開了門出來笑道︰「咋了?你還管上我們家了?千合呢?沒跟著你一塊兒來嗎?小心回頭她又揍你了!」她說完就下樓去了。
韓銘念盯著香草的臉看了幾眼,走進來敲了敲書桌,指著蒙時笑冪冪地說道︰「真是有情趣呢!大白天的也不怕給人撞見?晚上就沒時間嗎?那麼著急?」「說啥呢?」蒙時低頭笑道,「不在家待著,上我家來管閑事了?」「哎,哥,」韓銘念湊過去笑道,「沒想到你也個就地取材的人物兒,我還以為你……」
香草鼓了鼓嘴,眼楮睜得大大地說道︰「可不好玩了!你每天都在官署里待著,都不陪我和小布谷玩兒了。人家來州府這麼久,連昭覺寺都沒去過呢!亭荷尋梅她們都說,沒去過昭覺寺就不算來過州府。往後回老家了,我總要說得出一兩處名勝古跡吧!可來了這些日子,哪兒都沒去呢!」
蒙時兩手輕輕地把她攬在懷里,看著她笑道︰「原來是這樣呀,我還以為在你心里,我就是一只玩玩就丟的貓或者一只嘶牙裂齒的老虎呢!」
「老跟你和香草待一塊兒,我都有些鄉下口音了!哎,到底去不去?我好跟我爹回句話嘛!」
「成交!」韓銘念敲了敲桌子笑道,「可得包我一日三餐,讓香草親手做,那我就答應了。由我領路,保準你們進廟遇佛光,進店遇折扣!」蒙時不禁笑了出來,指著他說道︰「有點譜兒了,像個少東家的模樣了,還會講價了。」zVXC。
直到韓銘念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時,蒙時才依依不舍地從香草身上趴了起來,笑了笑說道︰「這小子真是不識趣兒!」
香草勾著蒙時的脖子從書桌上起了身,一邊整理衣衫一邊笑道︰「他真把我們這兒當自己家了,想啥時候來就啥時候來,趕緊收拾了桌上,沒準就跑上來了!」話音剛落,韓銘念就拿扇子瞧著門喊道︰「哎,蒙時,你們兩口子大白天的關在里面干什麼呢?有什麼要緊的事非得鎖了門商量呢?」
「我媳婦是你廚子嗎?想吃,叫你們家千合來跟香草學,少打香草的主意。香草說來了州府這麼久,沒去逛過,我打算後天帶著全家人到處去逛逛,你不是州府的地頭蛇嗎?找你做個向導,總不難吧!」
「官署里少了我就不行嗎?擱在那兒吧,等我好了再處置。」蒙時說完拉著香草上了轎子,吩咐轎夫起轎走了。
到了寶鏡齋門口,香草下了轎,抬頭便看見寶鏡齋原先的招牌又掛了起來,門口掛著嶄新的燈籠和紅緞子,顯得格外喜氣。蒙時掀開簾子叮囑道︰「記著我的話,跟二舅母交代清楚。」
「你就放心吧,你趕緊去松鶴樓吧,莫叫二舅舅和韓銘念在松鶴樓等你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