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那男孩的個頭應該挺高的,因為楚綠昔的頭恰好埋在他的脖頸間。她正要側過頭去看身底下的人時,好巧不巧的唇觸踫到了他頸側的皮膚,那是比玉還要白皙的膚質,甚至還帶著淡淡的香氣。然而當這香味縈繞在鼻尖時,卻讓楚綠昔覺得有種異常的熟悉感。那種香氣仿佛雪地里松枝散發出的味道,有雪的淡雅和著松枝的清香,很淡很淡卻叫人極其舒服。
有那麼一瞬間,楚綠昔完全呆了,幾乎忘記呼吸,更全然忘了自己如今的處境。
恍惚中,她閉上雙眼,陶醉般地深深吸了一大口香氣,呼,確實好聞極了。她幾乎可以十分的肯定自己在近來的一段時間里確實從某人的身上聞過這種味道。可是,那香氣的主人是誰呢……
「臭女人,還不趕快從我身上滾開!」
正當楚綠昔冥思苦想間,耳邊又傳來了那天籟一般的聲音。只是這一次卻不再是最初時的疑問與迷惑。那一刻,他說出的話是那般平靜,細細咀嚼一般,將每個字都咬得極重,可就在這個平靜之下卻掩藏著非比尋常的怒氣,如同一種嚴厲且忍無可忍的告誡,顯示出說話的人一直以來隱忍的限度。
楚綠昔雖震驚了片刻,但沒多久便回過神來,臉上的迷恍逝去無影。知道自己還趴在一個少年身上後,她蹭地一下跳了起來,飛快的閃在一旁。
她只得心虛地垂下頭,伸手慢悠悠的撫平衣衫各處絲綃皺起的地方,微微眯起的眼楮里有著不著痕跡的閃躲,卻始終不敢抬眸看向那被她撞到在地的少年。
一旁,微生玉瀟迅疾地從地上爬起來,彎腰拍去身上、發上的塵屑。
該死的臭女人!他在心中暗罵著。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已經怒到了極致。
適才事情來得太突然,他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在轉角處與人撞了個滿懷,而且對方還是個女人。他雖然極力躲開,但最終卻還是沒避過被那人壓在身下的命運。
一開始,他還以為那是個男子,直到感覺到她胸前壓著兩團軟軟的凸起和頸窩里柔女敕的唇瓣,這才瞬間反應過來。
他自小就很討厭女人這種生物,一直以來都對她們敬而遠之,更別說是被女人壓在身底下了。今天的事情對他來講,簡直是一個件恥辱。
他攸地挑起濃眉,眼楮掃向邊上的罪魁禍首,那眸子里明顯燒著熊熊火焰,散發出灼熱的光亮,在微微上挑的的眼里,散射出凌厲的寒意,像是恨極。
「臭女人,干什麼撞人!走路不長眼楮麼?」他咬著牙,臉憋得通紅,似是忍了再忍般,依然忍不住罵咧嚷嚷。
楚綠昔的身子似乎是僵了一僵,那洶洶的罵聲就霹靂入耳時,震得她耳中嗡鳴直響。
她抬起頭來看向他,但見眼前的人那震怒的臉色,似乎是恨不得把他撥皮拆骨,大卸八塊。
然,也正是這一刻,楚綠昔總算才看清他的模樣。
然後,驚艷。
那是一個小美男。
那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極品小美男。
只不過,或許是他正處于發育期,看上去身量體形稍稍單薄了一些,不過,那倔強挺起的胸膛,倒是顯出了一分掩藏不住的傲氣,而那張精致的臉龐,撇開青澀氣息不說,看起來可是一點也不比她哥哥楚訶曦遜色。
可是,這樣的一張臉怎麼就那麼像某個人呢?
楚綠昔瞪大雙眼,終于被他的樣貌給驚醒過來,伸手指了指他,「是你……」
才說完兩個字,她又自顧自的搖頭。不是,他當然不會是那個,她在楚國皇宮里認識的白衣男子,因為兩人的年紀完全不符。
可如此相似的容貌,莫非這少年與那白衣男子有著什麼不同尋常的關系?
瞧瞧那眉峰,那鼻梁,那鳳眸,那薄唇,越發地覺得,假以時日,眼前這個小正太說不定會成為少年版的白衣男子,有沒有可能他就是他的私生子——
可是算算年齡,又似乎對不上。
這廂楚綠昔仍在思索中,那廂微生玉瀟越發的不高興了,冷著臉,把背脊挺得直直的,繼而 里啪啦的一陣怒斥,「是什麼你啊?!就你這個臭女人,撞到本公子,賠得起麼?別以為裝作認識,本公子就會輕易饒過你!」
楚綠昔此刻心里十分不舒坦,這件事亦非全是她的錯,若是其他人,她自也會出言真心道歉。可如今還未等她說完一句話,便被莫名地給人罵一通,自然是氣得恨,抬眼看著微生玉瀟,她冷冷一笑,抿了唇,正待怒時卻又懶得開口與她說理,哼了哼,轉身便走。
這小正太雖長得一副好容貌,卻竟是個蠻橫無理的人,若是浪費精力去和他計較,還不如留著這點時間回客棧去睡覺。
「臭女人,你給我站住!」怒喝的聲音再次在身後響起,楚綠昔聞言只得止步。
「這位公子意欲如何?」楚綠昔毫無畏懼的看著她,目色一沉。
「你剛剛那聲哼是什麼意思?」微生玉瀟橫眸質問著。
楚綠昔彎唇一笑,冷道︰「就是不願與你計較的意思。」
「你不與我計較?」微生玉瀟瞪圓了眼,十分精致的面龐上戾氣盛濃,「你沒長眼楮啊?這可是你撞了我,我都還未計較,豈能說你不計較?」
楚綠昔無奈,目光卻依然冷冷,轉眸看了看四周,情不自禁地嗤笑一聲,搖搖頭︰「有人長了眼楮還撞了我?」
微生玉瀟張了張口要什麼,卻因為心中氣急而喉間一噎,突然間竟不知道該罵什麼,只惱得滿臉通紅。
「你!大膽!」他素來冷漠,那稚氣卻也清雋的面容上,第一次凝起那麼可怕的表情,鳳眸隱露鋒芒,竟然氣得有些微微地發抖,表情猙獰地發著狠︰「你竟敢諷刺本……本公子是瞎子?」說著,揚起手便要向楚綠昔狠狠揮過去。
楚綠昔嚇了一跳,費力挪開腳步,險險避開那道巴掌。人雖逃過了,手卻沒逃過,她近乎本能的拿手去阻擋,最終手背被抓出了一道痕跡。
混亂中,耳中只聞得楚綠昔嘴里發出「嘶」的一聲,冷冷的吸了口氣。她低頭看著手背,那無道抓痕中隱隱留著血跡,可見微生玉瀟剛才下了多狠的手。
「還以為你多了不起,原來也不過是這樣!」听到抽氣之聲,微生玉瀟收回手臂,面色不再凶狠,而是笑吟吟地望著楚綠昔,神情高傲,鳳眸中盡是不屑與藐視,「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那本公子今日就暫且饒過你一次。你走吧!」
楚綠昔臉上平靜如素,心中卻被她這鞭抽得怒火中燒。她睨眼瞥著他,清了清嗓子,彎唇一笑︰「在下即便是個再怎麼沒用的女人又如何,卻遠遠好過你這個蠻橫得沒有半點風度的男人要強。」
她咬了唇,容顏頓時冷下。
這少年事先還一副男女不吃、油鹽不進的模樣,那強勢傲嬌的態度明顯是對女人無感,瞧不起女人。而此刻在傷了她之後,竟然還擺出一副大人有大量、洋洋得意的樣子。看著著實令人可恨。先不說其他如何,單憑他能毫無紳士風度的對一個女子下手,便可見其氣量胸襟都不行。
雖然某一個閃神的瞬間,楚綠昔會覺得此少年很像皇宮中那突然出現的白衣男子,可是,白衣男子雖偶爾有些無賴,但至少人不算太壞,且臉上永遠帶著笑。眼前的這個少年不僅一張苦哈哈的撲克臉不說,還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把這贗品看得久了,真是覺得十分的作胃了。
即便他是個長得好看的正太,那也是個討人嫌的正太。
「天下從沒有人敢說我是蠻橫之人!」微生玉瀟看著楚綠昔,緊握的拳頭因用力而血色褪盡,蒼白中凸出了森森指骨,「你最好收回這句話!否則——」說話時,他語帶威脅,帶著一種恨意拳拳。
他此生最恨有人說他蠻橫無理,而楚綠昔這番話無疑是直直的撞在他的槍口上了。他本還想著放過她,卻不知這女人竟如此不知好歹。
楚綠昔撇唇一笑,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臉上還多了幾分略帶嘲諷的冷笑︰「天下雖大,卻從沒有人能逼我說我不願說的話,公子你也如此。」
微生玉瀟冷笑一聲,二話不說,拳頭再次揮來。隨後胳膊一直,猛然掐上了她的喉間。
「你若是此刻向本公子求饒道歉的話,本公子尚且還能輕饒了你,不然……」他揚眉,冷哼。
「不然如何?」楚綠昔截過他的話音,冷笑時,眼中寒光頓閃。
微生玉瀟咬牙,看著她就是不認輸的樣子,原本就極難看的臉色一下便青黑了起來,眼眸中驀然戾氣滾滾、鋒芒攝人,「我會殺了你!」語氣听起來凶狠而又惡劣,
楚綠昔挑眉,冷哼一聲表示不屑︰「那你殺吧。」
就在微生玉瀟如意料中的怔然驚訝後,乍然間,眼簾一垂下時,她也不再多想,拿了銀針刺上他的筋脈,而後狠一用力,將針身整根拍入他的體內。
掐在脖子上的手指驀地收緊,微生玉瀟咬牙切齒道︰「竟敢暗算我?」
她這叫暗算?那他突然就掐她的脖子算什麼?
楚綠昔雖惱,但她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一時只能翻眼無語,心中祈求著那銀針上的毒快快發作。
然而她低估了眼前人忍耐痛楚的限度,縱使他的臉色已暗暗現青,刀割般的濃眉不能自抑地擰成一線時,那只箍在她喉間的手指卻依舊似鐵鑄一般,雖無力再捏緊,但也毫不松緩一絲一毫。
慢慢地,楚綠昔的呼吸越來越粗重急促,視線漸漸模糊,不能再看清前方人的模樣。
正當她想著怎麼喚那暗中保護她的侍衛出來時,對方終于憋不住了。脖上忽地一松。頃刻間,空氣順利地吸入鼻中,眼前恢復了如初清朗,她伸指撫著頸邊火辣疼痛的肌膚,靠在一旁的牆上大口喘氣。
「臭女人……」微生玉瀟的聲音,有些發抖的顫微,那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體內游走不停的銀針讓他難忍。此刻雖垂首,卻仍然遮掩不了他已蒼白得瑟瑟發抖的面龐,「不……你想死的……就快點拿……解藥來……」
到此刻還不忘威脅她?!
楚綠昔嗤笑,偶一抬眸,裝作不經意。
「臭女人……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誰……本公子……」言至一半,微生玉瀟忍了再忍,還是忍不住一聲痛呼,手掌撫向胸口重重揉搓,臉色因寒冷而透著嚇人的青白,額角卻涌上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楚綠昔咬唇,本能地想要一口拒絕。但轉念又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份,心中一亂,不禁開始躊躇。
想起那白衣男子是冀王微生玉疏的人,這少年又與那白衣男子有著什麼隱秘的關系,想必也多少應該和微生玉疏有些關聯。
既然是微生玉疏的人,若是毀了他,貌似說不過去。
她最終忍氣快步走到微生玉瀟身側,「喏,吞下去。」隨手自腰間模出個藥瓶,倒出一粒藥,遞到他面前。「如果不是看在冀王的面上,你就是下輩子也別想得到解藥。」
微生玉瀟抬眸飛快地掃了她一眼,迅速接過藥丸,吞下。
正當他滿心不服恨意難消,又想對著楚綠昔下手之際,腦中攸地閃過她最後說的那句話。
「你認識玉疏哥哥?」微生玉瀟擰緊了眉毛,聲音顫微懷疑,滿是不敢置信、抑或不願相信的掙扎。
楚綠昔回眸看他,不語。
玉疏哥哥?
她微微有些錯愕,她確實猜對了這少年與微生玉疏有關系;只是她沒想到是,他開口說的話,語氣竟是與微生玉疏如此地熟捻和親昵。
那麼,這少年到底又是什麼身份呢?
就在她疑惑茫然間,微生玉瀟亦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
此時不語即是默認。心緩緩沉下,微生玉瀟上前,仔細看了看楚綠昔,只開口疑惑道︰「你究竟是誰?為何認識我玉疏哥哥……」
他才將自己的問題問出口,正等著楚綠昔的回答。忽地卻從不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玉瀟!」
一道渾厚低沉的男聲突兀地劃破兩人的沉默,風一般的緋色身影閃入兩人跟前。楚綠昔只覺眼前一道光過,下一秒竟然發現一抹頎長的男子身影如天降神兵似的立在眼前,背對著她,隔開她和微生玉瀟。這男人是空降的嗎?楚綠昔錯愕地合不上嘴。
下一秒果然听見那男人笑道︰「玉瀟,你竟然在這里,我可是找了你好一會兒了!」
楚綠昔再一次听到那男人嘴里喚著的名字,一愣神,身子頓住。
玉瀟?
她咀嚼著這稱呼,記憶之中,她也認識一個名為的‘玉瀟’的人,而那人便是翼國的太子微生玉瀟。
眼前的兩個男人在說什麼,楚綠昔沒注意听。此刻,她的一門心思都定在微生玉瀟這個身份上。
*
翼皇足下只有微生玉瀟一子,而微生玉疏卻是前冀王之子。翼皇和冀王本是一對兄弟,翼皇登基為帝時,封他的兄長為冀王,王位乃世襲爵位。微生玉疏十二歲封王,便是由他爹名下傳承而來的。
听聞微生玉疏與微生玉瀟二人的關系素來十分要好,微生玉瀟更是將微生玉疏當偶像一般看待,不僅事事拿他做標榜,更甚至連日常生活習慣言語姿態也刻意學著他。
此刻,楚綠昔幾乎可以肯定眼前的這位少年就是翼國的太子微生玉瀟。只是,忽然間,她竟有種想要大笑的沖動。
如若微生玉疏就是微生玉瀟的升級版,那麼他是不是也該像微生玉瀟這般,不只面部表情,就連行為舉止也是如出一轍,活月兌月兌就是個少年老成的面癱呢?
想到微生玉疏是這副模樣,她不由自主地干咳了一聲,掩飾自己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正要伸手揉眉時,她才又忽然記起一個很關鍵性的問題。
如果眼前的少年真的是翼國太子微生玉瀟。那麼,那位與微生玉瀟長得很像的白衣男子又是誰?
楚綠昔抿緊唇角,盡管她一直避免想起,但此刻腦中還是清晰浮現出他的模樣,那個笑容總是優雅得動人、邪魅橫生的人,那個嘻皮不恭、言語痞痞總對著她耍無賴般的人……
她無言而默,琢磨半晌無果,心里終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
眼前的兩個人還在熱絡著,楚綠昔瞪了瞪眼,雖對有些事情感到很奇怪,但微生玉瀟這人之賴之胡攪蠻橫已讓她心存忌憚,于是懶得和他多說,她轉身便走。
「臭女人。」
楚綠昔才走兩步,身後的男人聲音依舊動听十足——她才不不要和他再有什麼牽扯呢,一面如斯想著,腳步卻不听話地挪了回去。
她轉過身,也不打算開口詢問,只是略略挑高了眉,靜靜看著微生玉瀟,似乎是在等待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微生玉瀟漠然地看著楚綠昔,面無表情,語氣平板而五起伏,近乎公式化地訴說著︰「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楚綠昔斜眸冷冷地瞧著他的舉動,唇角抿得緊緊,就是不做聲。
正在這時,那名身著緋衣的男子亦轉過身來,面對著她。
楚綠昔這才真正看清緋衣男子的臉。那容顏十分年輕,五官精致之至,眉梢眼角始終帶著幾絲笑意。頭頂的陽光投射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卻因他唇邊的笑意而黯然失色。然而在這樣魅惑的笑靨之下,當他看向她時,有那麼一瞬的凝滯和僵硬。
那人一怔,繼而抬頭,深邃的眸光定定的停留在楚綠昔臉上時,眼楮中流露出來的並不是初次見面時那些該有的打量和探究,反而竟是一種認真而又霸道的審視,他的眼神犀利冷銳,震驚,錯愕,不可置信,不解,驚疑,諸多情緒塞滿其中,復雜得讓人難以瞧分清的目色下,偏偏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喜色和思念在緩緩流動。
楚綠昔和他對視良久,覺得奇怪的同時,心中也不禁慢慢開始發毛。這眼神太過難以捉模了,她實在不明白,這個她從未見過的男子為何會對她流露出如此詭異古怪的神色。然,她以為自己又眼花,因為再凝眸看時,他臉上的神色淡定如初。
「你聾了啊?」正想得出神時,耳畔就突地響起一聲驚天巨吼。
楚綠昔面無表情地看著微生玉瀟,但見他面色鐵青,下顎越繃越緊,好似要碎裂了一般。大約是發泄她對他從頭到尾都漠視,甚至是無視的不滿。
楚綠昔無奈搖頭,心中暗道︰就這小正太這副模樣,怎麼當的翼國太子?日後若真的將翼國交到他手里,只怕國運堪憂啊!
她嘆了口氣,轉了眼眸,也不再和他無謂糾纏,最後看了他一眼,抬步離開。
身後,微生玉瀟氣到不行,從小到大還是頭一回被人這般對待著。剛點腳想要追上去,卻被身側的緋衣男子攔住了。
楚綠昔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那怒火中燒卻有無可奈何的樣子,不禁揚眉一笑,微微得意。
她突然莫名的想起自己與微生玉疏的婚約,沒有想過嫁給他後想要得到什麼目的,只是此刻在心里快速地滑過一個念頭︰
倘若與與微生玉疏聯姻,那麼,她好歹也算得上微生玉瀟的長輩了……
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對她字字帶刺!
就沖著這一點,她便仿佛熱血沸騰了。
涼風襲來,楚綠昔慢慢走著,隱約听見身後微生玉瀟的聲音在叫,「霄灼,你攔著我做什麼?我非得給她一個教訓不可!」
霄灼?
俞霄灼?
那不就是俞國的太子麼?
楚綠昔微微蹙眉,而後似自嘲的笑了。
她的運氣似乎一直都‘太好’了,總是能莫名其妙的踫到自己最不想踫到的人。
*
身後,微生玉瀟還在躍躍欲試的想要追上前去找楚綠昔算賬,卻被俞霄濁拽住不得月兌身,直到楚綠昔的身影消失在他們的視線內,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就此作罷。
回皇宮的路上,微生玉瀟一直哼哼唧唧地,俞霄灼卻是難得的沉默與恍惚。直到微生玉瀟叫喚了多遍後,他才驀地回過神來,「霄灼,霄灼,霄灼……」
微生玉瀟詫異于他的若有所思,不明白一貫冷靜沉穩如他在見到楚綠昔後一直失著神究竟是想到了什麼。
「玉瀟,適才那人是誰?」沉默半響後,俞霄灼突地問出聲。
一听見他提起楚綠昔,微生玉瀟剛才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蹭的冒了出來。
「那該死的臭女人……」他只是恨恨地罵了句,頗為不悅的把話說得硬邦邦的,連鐵錘也敲不碎︰「鬼知道那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臭女人,她竟然還認識玉疏哥哥。」
「女人?」俞霄灼聞言面色一僵,不解而又驚訝地看著他。
「對啊,就是個臭女人!」微生玉瀟下意識的回應著,冷冷一哼。他歪著腦袋打量俞霄灼片刻,上挑的鳳眸中盡是懷疑的神色,「你打听做什麼?!」
俞霄灼也不回答,舒展的眉又皺在一起。神色有些疑,也驟然有些驚。那一刻他的眼神里突地摻雜上許多讓人無法明白、無法看透的細微而又復雜的情感。
*
楚綠昔見自己出來的時間過長了,也是時候該回去了,不然呆太久,只怕秀姑又該擔心。然而,直到走在回客棧的半路中,她才恍然想起要買襺衣的事情。
一路緩緩走過,前面一座閣樓外偌大的藍底白字的招牌布幌迎風飄舞。
樓名叫作「百寶樓」。
「百寶樓?」楚綠昔放慢了腳步,笑忖,「這里面真的有百種寶貝麼?」
那是一家五層的百尺高樓,楚綠昔好奇地仰望,入門處懸著朱紅艷麗的橫匾,其上龍飛鳳舞的三個燙金大字「百寶樓」,樓外裝潢極盡奢華,氣勢相當豪邁。
正觀望間,里面的小廝迎了上來。楚綠昔頷首,在樓下隨意的看了一會兒,便直接上了二樓。
二樓很安靜,除了閣里侍侯的青衣小廝兩名外,只有一個客人。
楚綠昔轉眸看了看,初初了解了閣樓里的布置。貨分三處,一處賣上好的絲羅綢緞,一處賣華貴的皮衣裘革;還有一處,珠光寶氣,翡色玉耀,卻是賣珍玩古物的地方。
「公子,請問您有何需要?」青衣小廝出聲詢問,態度恭謹有禮。
勉強壓下心頭的好奇與訝異,楚綠昔淺淺一笑,答道︰「我來買襺衣。」
「那這邊請。」小廝伸臂彎下了腰,伸手相迎。
「小店有不同種類,不同款式的襺衣,不知公子想要哪種?」小廝伸手指著琳瑯陳列的各色毛皮襺衣,一一介紹著,臉上笑容很是誠懇。
楚綠昔細細看了看,但見那些襺衣上的絨毛細密,顏色漂亮,一眼看上去便是不同于外間店鋪的上等貨色。于是也沒多想,便張口指著其中的兩件道︰「那兩一款白顏色的。幫我各拿一件。」
「好咧!」小廝顯是沒想到她如此爽快,忙眉開眼笑地轉身取衣。
待到衣服裝好後,楚綠昔忙從腰間取出錢袋。她伸手探了半晌,卻發覺腰間空蕩蕩的,早已經不見錢袋的蹤影。她緊蹙著眉,猛然才記起今日在路上被人撞倒的事情。想來錢袋應該就是被那人扒走的吧。
她咬著唇,心中懊惱,此時突然回過神來,發覺小廝正等著她給錢呢。她不好意思地沖著他笑了笑,「那個……我身上錢帶得不夠,你們可否……」
小廝听後,神色倏地變了回來,未等她說完話,便一把搶走了她手中的衣服護在懷里,悻悻道︰「就知道天下沒有如此有錢的主!你誠心尋奴的消遣是吧?」
楚綠昔面色一變,咬唇笑了笑,聲音頓時涼了下去︰「你究竟是賣還是不賣?」
「你有錢才賣!」語氣如此惡劣,分明是瞧準了她沒錢去買。
「我雖沒有錢,但有……」楚綠昔伸指掏出懷里的玉佩,輕聲笑了笑道。想著玉佩做抵押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那小廝根本不給她講完話的機會,語氣听起來越發的凶狠而又惡劣,「沒錢還來買什麼東西?我們店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那意思,明擺著是要開始轟人了。
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楚綠昔鎖了眉,面色端肅時,臉頰的顏色說不清是因為氣惱還是因為憤怒而暗暗發青。
她微微啟了唇,正準備駁斥之時,一旁傳來的淡雅的談笑聲卻听得她思緒一滯。
「那位公子的錢,我幫付,如何?」
*
楚綠昔轉過身,尋著聲音的出處瞧過去。
原來問話的,是二樓除她以外、那個唯一的客人。
看見櫃前佇立著一抹頎長的男性身影,身著一襲白衣錦袍。那男子背對著她,楚綠昔看不清他的臉,只听見他的嗓音低沉動听。
這樣的人,她並不認識,怎麼會想著幫她付錢呢?
楚綠昔抿了抿,手指扶著櫃台,不急不慢地挪腳過去。
「多謝這位公子的好意。不過,在下心領了。」楚綠昔淡淡出聲。言下之意便是出言拒絕那人的幫助了。
隨後但見那人緩緩轉身,人出現面猶遮,他的臉上覆著一張銀色面具,叫人只能隱約見到他的臉形輪廓,卻看不清他五官的模樣。
楚綠昔正好奇時,卻瞥眼他側臉時、隱約露出的一弧度完美的下顎,但那雙狹長的鳳眸入目時,她的心還是驚得驀地停止了跳動。
果然,果然,是他!
她之前還以為看花眼了,原來竟真的在。可是他怎麼會在這里?
還有,他此刻說話的語氣和行徑卻又與此前那般地不像?
他,究竟是不是他?
是不是在楚國皇宮里遇見的那名白衣男子?
楚綠昔再凝眸看了許久,心中一陣迷茫困惑……
然而,就在她靜靜的打量著那男子時,對方亦是在靜靜地看著她。
他垂眸望定她的眼楮,眸間慢慢亮起,漂亮的眸子里流轉出灼灼欲燒的光華,似是驚訝,似是興奮,又似是欣喜,但只是短短的幾秒鐘,那復雜的神色便又瞬間消散開去。接著,他笑得謙和,問道︰「只是兩件襺衣而已,在下今日能在這店里遇見公子,也算是有緣,這等小忙,公子又何必推月兌呢?」
他說罷,從小廝手里取過襺衣,放置于楚綠昔手中。
楚綠昔怔了怔,眸色忽地莫名一慌,垂了眼楮不敢再看他,口中念道︰「多謝公子,在下所住的客棧離這里尚不遠,等回去取來銀兩後再買亦可。」
不管此人究竟不是他,她終是不能隨意的接受他的恩惠,這是她行事的原則。只是,枉她一向驕傲,這般難堪的事情倒還是頭一回發生,卻被他親眼目睹了整個經過。她苦笑一聲,滿眸盡是為難不能啟齒的掙扎。
「什麼亦可不亦可的?!」身後突地傳來一個似曾听聞的聲音,清亮爽朗的語氣,聲線里夾雜的一絲絲淡淡的笑意。
楚綠昔回頭瞥了一眼,寶藍色長袍闖入視線時,驚得她的雙手一哆嗦,指尖差點握不住手中的襺衣。
趁他眼楮還沒有移向她這邊時迅速將頭扯回,楚綠昔把襺衣遞還給了眼前的白衣客人,抬起腳便迅速開溜了,腳步快得像是受了驚的兔子。
該死的!輾塵怎麼也在這里?!早知道出門前,就該好好看看黃歷的。
那白衣客人淡淡瞥了瞥楚綠昔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目光微微一凜,有那麼一刻,他微微眯起眼眸里,漂亮的眸中是一閃即逝的盈然笑意,但隨即,冷淡又一絲一絲地浮回眼波上,自然平靜得猶如宛轉的風。
*
輾塵踱著步子慢悠悠的走進閣里,而後驀然感覺有冷風拂面,一個嬌小的身影自他身側飛竄而去。
他愣了愣,隱隱的覺得那個身影有些熟悉,然後近乎本能反應的扭頭去看,最終只看到了一個遺留下來的影子。
看著她急切的腳步,步履不穩的背影,他不自覺的眯起了眼楮。
那人,分明是落荒而逃嘛!
他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有那麼可怕嗎,需要見著他就跑?
他訕笑著聳了聳肩,再回頭時,卻見他的主子正怔怔地站在原地,眸底顏色變幻不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主子……」輾塵移步上前,喚醒了定神著不說話的白衣客人。
主子在看什麼,看到這麼認真?
沒錯,那白衣客人其實就是冀王微生玉疏。
微生玉疏轉眸回神,目光在輾塵的身上定了半晌,雙眸仿若可以攝人心魄,悠遠而深邃,低沉的嗓音如同神祗一般,溫柔中帶著肅然︰「你嚇跑了她?」
輾塵眨眼,下意識的接過他的話,問道︰「她?」她是誰啊?
他皺了眉,仔細看了看微生玉疏說話時的神情,雖依然是淡漠清冷的神色,但是提到那個她時眸間光芒陡然亮起,深湛的眸底掠過幾絲細微卻又明亮的光芒,那根本不是他以前每每提及到心上人時才會有的神情嘛。
心上人?輾塵一怔,語塞半日後,腦中念光忽閃,突地恍然明白過來︰「竟然是她!」他驚訝,張大了口半天說不出其他話來。
微生玉疏不答,輕輕哼了一聲,用嫌惡礙事的眼光瞪完輾塵以後,繼續跟一旁等待已良久的小廝問起有關玉佩的事情。
輾塵嘆了口氣,不由嘿嘿笑了兩聲,心里終于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到底在氣什麼了。微生玉疏緩側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猶自在笑的他。輾塵知道自己臉上的貓膩,收斂了笑意,隨後還一並乖乖地收回了眼光,斂眉低目,盯著自己的鼻尖。
唉。王爺和綠昔公主當真有緣,竟然還能在俞國相遇,這麼好相處的機會,他這一出現就給好端端的攪和了,也確實有些說不過去哈!
不過,綠昔公主見著他跑什麼啊?他又不會吃人。
他滿不在乎地笑,抬頭看微生玉疏,問他,「主子,你要買這玉佩?」
「嗯。」微生玉疏沒有看他,神色不變地微微頷首。
輾塵皺了眉,既納悶,又不解︰主子明知道這玉佩成色不純,還買它作什麼?
正當他于困惑之中,微生玉疏轉眸看了看他,揮手,吩咐道︰「她急急忙忙就跑出去了,對這里似乎不熟,只怕會迷路。你出去找找她,將她安全送回客棧。」
他和輾塵當日離開楚國後,便日夜不歇馬不停蹄的趕回翼國京都,忙了幾天公務後,又備好東西預備去俞國向姑姑賀壽,卻沒想到趕巧的遇到了離開楚國皇宮的楚綠昔。
他適才在迎客居的時候,就隱約看見了她的身影。他只當是自己太過思念,眼花看錯人了。卻不知,竟真的是她!
「喏。」
眼見輾塵離開之後,微生玉疏轉身,對著小廝道,「將剛才那位公子看中的襺衣全都包起來。」
她想買襺衣,這是要去別國還是打算在俞國呆一段日子呢?
小廝一呆,隨後頓時喜笑顏開,望向微生玉疏的眼神里金光閃閃,就像是看到土財主似的。
「好叻。」
*
楚綠昔自百寶閣出來後,什麼也沒想,只顧著往前跑,心想著不要讓輾塵發現自己才好。
很久後,跑的有些累了,她一時也懶得浪費力氣再繼續,只抱膝隨意的找了塊地方坐下,安靜思索了片刻後,開始認真打量周圍的形勢。
也不知帶她來的是什麼地方,屋檐下冷冷清清的,一個人影也瞧不見,許是今日集市熱鬧,家家戶戶都去了城中的那條街。
無人幫忙,她只能靠自己。
楚綠昔苦笑著揉揉又痛又酸的腳踝,正待閉眼時,身旁卻飄來一縷清風,有人挨著她坐下,笑聲清亮︰「綠昔公主,好久不見。輾塵榮幸,還真是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
楚綠昔心下一嘆,側目瞧著他,暗道︰莫不成今日當真是命運多舛,禍不單行?
于是縱使裝得再好,她卻也笑得勉強︰「本公主也很榮幸。」
「在下離開楚國京都時,時間匆忙,于是不曾去拜訪道別,還望恕罪。」輾塵斂下眉,收起那素來總是放肆的目光,微微笑起。
他卻似毫不介意楚綠昔的漠然,他抬眸看著她,目光時而純澈似水,時而又暗沉如墨,不知他腦中在轉什麼念頭。
他無言,楚綠昔一時也不想說話,空氣驟凝。
良久,他輕聲一咳嗽,道︰「公主怎麼會突然離宮來到這里?」
楚綠昔抿抿唇,歪頭想了半天,她只找了這麼一個借口︰「在宮里呆太久了,就出來玩一玩。」總不能告訴他,自己其實是來看微生玉疏的吧?
她生怕輾塵揪著這個問題不放,于是揚了揚眉,好笑地瞅著他,問︰「那麼,你呢?」他不是去了在幫微生玉疏辦差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輾塵顯然理解錯了楚綠昔的意思,只是含糊的說了句,「為俞皇賀壽。」
楚綠昔裝作了悟似的點了點頭。
輾塵抿了唇,沉默了片刻。再抬頭時,他笑道︰「公主一個人在外不安全,輾塵先送公主回住所吧。」
楚綠昔徐徐抬頭,看了他一會,也不多說,只笑道︰「好。」
她當然不會推月兌,因為她還指望著他領路呢,不然怎麼走出這里?
一路上,楚綠昔心不在焉,輾塵也沒再說話,兩人就這樣一路沉默著到了迎客居的門口。
「剛才多謝輾大人相助。綠昔告辭。」
楚綠昔頷首,抱揖。言罷,不待他回答,她便轉過身,腿腳還有些發酸地朝客棧的廂房的走去。
身後沒再響起輾塵跟來的腳步聲。
楚綠昔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氣。
*
廂房內,當楚綠昔推門而入時,原本正躺在軟椅上的秀姑忙起了身,迎上來扶住她,神色擔憂地盯著她行動怪異的腿,著急問道︰「怎麼了?腿是不是傷著了?怎麼會傷著的?」
「沒有大礙,只是多走了些路,腿有些發酸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楚綠昔無所謂地笑笑,軟聲安慰她。
若非踫到輾塵那個家伙,她也不必瞎跑一通啊!她暗地里果斷的抱怨起來。
秀姑嘆息一聲,柳眉緊緊蹙起,面容間滿是無奈和憐惜。她小心地扶著楚綠昔在桌旁坐下,旋即半跪在地仔細幫她揉著腳。
楚綠昔抬手倒了一杯茶,腦中又想起襺衣店的事情,她忍不住伸手使勁拍了拍腦袋,暗罵自己︰這事也不知道有沒有被輾塵看到。不然,真的丟人丟大了!
「公主干什麼打自己?」秀姑忙伸指拉住她自虐的手,皺起眉望著她,神情看起來既不舍又不解。
楚綠昔瞥眼看他,清亮的眸子里難得地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愧疚來,唇角囁嚅著,「我沒買襺衣。」
以免秀姑擔心,她並不打算將那些事情告訴她。
秀姑卻是听得很清楚,抬眸看了她一眼,好笑道︰「那便明日老奴陪公主再去買回來就好了。」
于是楚綠昔點頭,現在也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