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綠昔回到迎客居的時候,秀姑正站在門外等她。瞧見她的身影後,秀姑便立即迎了上去,笑顏暖暖︰「公主,你總算回來了,有一位姓輾的公子說有要事要見你,此刻在廳內。」
是輾塵麼?他找她有什麼事?
楚綠昔揉眉想了想,抬腳便要往里面走。
廳內,窗台大開,在陽光里折射著柔和的光華,幽靜異常。
輾塵一人獨站在廳中,一襲寶藍色暗紋起伏的長衫服帖地穿在他勻稱結實的身體之上。看似負手隨意、神態悠閑,只是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這樣的他分明是在想著什麼事,而且想得還很入神,連楚綠昔與秀姑進門他也未知曉。
「輾大人。」楚綠昔輕輕咳了一下嗓子,試圖喚回他的神。
但瞧那劍眉微微一揚,唇角笑容慢慢綻開,他旋即恢復了平日的神采。
「公主。」轉身對著她揖手時,輾塵彎下了腰。
楚綠昔靠近軟椅坐下,抬眸看著他,笑得溫和︰「此刻是在宮外,你也無須多禮。輾大人說有要事要見綠昔,不知這所謂的要事是——?」
輾塵展了展眉,輕聲一笑,道︰「其實也並非什麼要緊事……只是有件東西要送與公主?」
「哦?」楚綠昔揚了唇,滿懷興趣地問,「是什麼?」
「襺衣。」輾塵笑意深深,看著她,道︰「在下听聞公主昨日本是去白寶樓買襺衣,最後卻未能買著,不知是真是假?」
楚綠昔驚了驚,但隨即又鎮定下來,抬眸看著他,笑容漸漸淡下︰「你……你怎麼知道?」
記得那時下午她選襺衣時,他還未在白寶樓出現。等到她發現沒錢的時候,他才正剛好在樓外處,又怎地會得知得如此清楚?莫不是,他連她沒錢付賬這等細節都知道了?
楚綠昔抿了抿唇,一想起這事小臉微紅,一臉困惑的尷尬。
輾塵眸間微微一亮,清俊的容顏間雜著幾許說不出的神秘。
他清了清嗓子,也不著急回答,只緩緩問道︰「不知公主是否還記得下午在百寶樓,那個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的白衣男子?」
他想起王爺今早邊離開邊不忘一步三回頭的特意囑咐他︰「她若問起我的身份,你便說是,與你一起辦事的同伴。」
楚綠昔愣了愣,隨口道︰「嗯,記得。」當然記得了。
先不說他與楚國皇宮遇見的那名白衣男子氣質十分相似,單憑他今日早上那麼可恨的耍了她一通,她都不可能那麼快就忘記他。
「他是在下此行的同伴,亦是王爺身邊的人。名叫疏玉!」輾塵耐下心解釋,而她也漸漸明白了原委。
楚綠昔點點頭,此刻她一心想著其他事情去了,卻並未怎麼注意輾塵口中的那個名字。她表面上雖依舊神色淡然,心里卻是很不是滋味。片刻後,她輕輕冷笑,咬牙道︰「原來是他告訴你的。」哼,難不成此人有將她的糗事散布招搖的癖好?
可是,這樣便愈加覺得古怪了。在楚國宮中遇到的那名男子也是冀王微生玉疏的屬下,適才在百寶閣遇見的白衣男子亦是,還有昨日撞到的那位翼國太子微生玉瀟。他們這三人中,或容顏,或外形,或氣質都如此神似,難道單單只是巧合而已。
那這般,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楚綠昔思索著,心緩緩下沉。
因為此刻她腦中唯想到了一個可能。
*
思緒罷了。忽而,楚綠昔想起適才說過的話不禁啞然失笑,咳咳嗓子,似玩味的問道︰「冀王不是素來對屬下都很嚴苛的麼?怎麼竟縱容起他們逛妓院了?」
輾塵聞言一愣,不解而又驚訝地看著她。
楚綠昔也不答,只是徑自意味深長的笑道,「那瓊花苑里想必是很精彩吧?」
想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後,輾塵一驚,回頭,容顏微微尷尬︰「你怎地……」
瓊花苑是個機密的地方,綠昔公主怎會知道?莫不是今早她看到王爺去瓊花苑了?那可真是……
楚綠昔嘻嘻一笑正要開口時,不妨他忽露出的尷尬讓那清俊的容顏上冷漠清涼之色一時淡去,心里覺得好笑。
輾塵似被嗆住,騰地坐直了身,神色很快恢復自然。
他抿唇調整了笑容,抬手由一旁的桌上取過一個大大的錦盒,伸指打開後,遞到了她面前。
紫得近乎純透的顏色,細密輕軟的絨毛在淡黃的光輝下依稀耀出了細微的銀色光芒。
楚綠昔低頭看了一眼,再望向他時,聲色不動。
「在下手中正好有一紫色襺衣。公主既答應了我們王爺的求婚,將來也必是我們的主上。這當是在下獻給您的賀禮。」輾塵垂下了頭,叫人看不清他臉上此刻的神情。
楚綠昔轉眸想了想,伸手接過錦盒,笑容淡淡︰「好,衣服我收下。」
輾塵抬了頭,眼光放肆地在她臉上停留半響,唇邊笑意不再似往日清冷,隱隱地,多出了幾分人間煙火的味道。他正端坐在桌前,修長的手指從另一側攢起了一個包裹。
楚綠昔的視線才從紫色襺衣轉移到他的手上。瞧見那包裹上繡著的紋案,她忍不住彎唇笑了。
百寶樓。
「這是公主昨日看中的襺衣。」他又道,將手中的包裹遞給了秀姑。「疏玉見公主尚未來得及買,便一起買下了送與公主。」
「替我謝謝那位疏玉公子。」指尖撫模著那柔軟溫暖的紫色襺衣,眼楮又看了看包裹,楚綠昔嘆了口氣,微斂了眼眸。
原來,那男子昨日就看穿了她的身份,所以才會固執的想要替她付錢,甚至于舍得用夜明珠與之相換。
「臣下告辭。」輾塵點頭,話里含著笑,笑中帶著輕松。
隨即,耳邊听到了他漸去漸離的腳步聲。
*
「公主真的決定了?」待到輾塵的身影已經離去後,秀姑柔軟的嗓音溫和響起。
楚綠昔只是彎唇笑了,睜眼看著她,故作不知︰「什麼?」
「答應了冀王的求親,再不反悔?」秀姑挨著她坐下,手指按住了她依然流連在紫色襺衣上的手,神色中帶著幾分緊張和著急。
楚綠昔撇了唇,笑道︰「不是那日就答應了父皇?你也听到了。」
秀姑怔了怔,挪動唇角想要再說什麼,但遇到她微微冷下去的眼光後,口中已吐不出半個字。
「我有分寸。」楚綠昔低眸瞧著手下紫色襺衣,緩緩道。
衣料是奢華絕世,柔軟中,卻暗藏了刺探的綿針。
因為她心知肚明,即便這紫色襺衣再珍貴,它的價值,在輾塵眼中,也不過就等同于那日宮宴上的那杯酒。
如那顆夜明珠,亦然。
不過都是個敲路問話的石子,她若接受了,便是承認了與微生玉疏的婚事,再無反悔。
紫色襺衣在她手中,他們此刻都該放心了……
楚綠昔輕咬了唇,慢慢合上錦盒。
*
瓊花苑。
當輾塵離開迎客居之後便直接去了瓊花苑里。其實瓊花苑並不是普通的妓院,而是翼國在俞的暗哨。
一室內,微生玉疏正坐在一旁邊想心事,邊喝茶。
輾塵啟了門,走了進去,不緊不慢地坐到他的身邊。
「東西,她可收下了?」沉默半晌,微生玉疏問,目光復雜。
「是。」
頓時,心中的陰雲漸漸飄散,絕美的容顏上神色似欣喜若狂,眸間慢慢亮起,卻無任何的震驚和懷疑。微生玉疏抿了唇想了想,突地滿意笑了。
輾塵沉吟,挑眸看他。
綠昔公主今日終于有所表態,王爺也暫時可以松口氣了。不過,那件事情需不需要告訴王爺呢?此刻若是說了,會不會顯得有些掃興?可若是不說,豈不是會令綠昔公主有所誤會。
輾塵猶豫了半天,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怎麼向微生玉疏開口。
半天,一旁的微生玉疏這才發現他的不對勁,但見他的神色古怪非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跳了眉,問道︰「有什麼事麼?」
輾塵點了點頭,遲疑了片刻,終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綠昔公主似乎已經知道了瓊花苑的事情。還知道王爺進去過……」
瓊花苑的內部實質雖然有所不同,但在外人看來,這里就是一座貨真價實的妓院。一般人說,男人進妓院,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可畢竟王爺的身份不同于其他人。
這麼多年來,王爺的一顆心都吊在綠昔公主身上,還從未對哪個女人多看一眼,更別說其他事了,只怕到如見他還連女人里頭到底長的什麼結構都不清楚吧。可是,即便他再深情又如何,綠昔公主還不是半分不知。而這正是關鍵。
在天下人眼里,王爺是個極為神秘的人,他們看到的往往是表面的東西,所以他們根本不知道王爺鐘情于誰,情深不情深的事情。如今綠昔公主好不容易答應婚約,王爺首先該做的當然是提高形象獲得綠昔公主的那顆心。偏偏這個時候綠昔公主知道了王爺進妓院的事情,她若是有心誤會,那麼結果……可想而知了!
微生玉疏一听這話後,怔然了好半響。他沒想到輾塵說的竟是這件事,今早他本就是有意引楚綠昔去瓊花苑的,而且他也無心真正隱瞞她什麼。不過,輾塵那語義中的擔憂顯然是有其他意思。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適才臉龐上欣喜之色緩緩褪去,唯落下點點的深思。良久,他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對輾塵道,「無礙。她並不是那種為了這等小事而胡攪蠻纏之人。」
況且,他來此地只是為了正事,並不是真的來尋花問柳的。而且他自在外面就一直帶著面具,根本無人知曉他的身份,所以,他並不擔心楚綠昔會誤會什麼。
然而,微生玉疏不知道的是,就是因為他的這種僥幸心理,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的腦門都被她死死的貼著一張‘風流郎’的標簽,過著憋屈、有苦難言、有冤無處伸的日子。
以至于,他每每想起,都止不住的後悔與怨念。
輾塵點頭,皺了皺眉,心里有種很不保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