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老人呼吸微弱,已近油盡燈枯之勢,卻在听見劉亮這一聲「爺爺」時,似乎被打了強心劑一樣眼楮動了動,掙扎了幾下終于睜開了眼,渾濁的眼里早已沒有了光彩,卻來了強弩之末的微芒,嘴唇抖了抖,艱難的嚅了聲︰「亮子,你來了……」
「亮子來了。」劉亮趕緊應了聲,抓緊了爺爺放在床邊的手,「亮子來了,爺爺。」
老人的目光落在劉亮身上,劉亮個子高,跪在床邊,身軀也挺拔不凡。「亮子,爺爺老了,遲早會有這一天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老人咳喘了好幾下才感覺氣順了過來,「爺爺不怕死……爺爺沒看到你結婚生子……心不甘啊……」
听著他斷斷續續的話語,我這個旁觀者都能感受到她心中深深的遺憾與不甘,更何況劉亮?他牽起我的手,放在了老人的掌心。掌心冰涼,老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劉亮的眼里閃著淚光,對這至親,實是有許多舍不得。「爺爺,這是劉心,您未來的孫媳婦……」
老人渾濁的眼神找了找,停在我臉上︰「亮子……學會騙爺爺了……」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咳喘,原本蒼白的臉色因氣血不暢漲了個通紅。
劉亮急忙幫爺爺順著胸口,我心一驚,這老爺子,即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也還是如此睿智。耳邊卻听見劉亮不答反問︰「爺爺認為呢?爺爺該知道亮子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都是精明人,肚子里不知轉了多少道彎彎。我心驚以後才想到老人可能是在試探,可劉亮卻想都沒想就回了話。若直接回答「是真的」,老人只怕會更生疑,從而確定這一幕都是虛假,只是在安他的心,在騙他。
老人的手顫顫巍巍的反過來,扣住了我的手腕,食指、中指搭在了我的手腕上。
他,在測我的脈?
我不解的望向劉亮,他用眼神示意我穩住,我只好望向老人,再次喚了聲「爺爺」。
老人的臉上驀地浮現一絲喜色︰「劉家……劉家……有後,我……我有臉去……見……見祖宗……了……」
聲音突斷,老人長長的深吸一口氣後,再沒有了聲息。看著老人臉上的安詳與平和,我知道,他已了無遺憾。
劉亮眼里噙著淚,將我扶起,自己也站了起來。老人已逝,接下來要做的事很多。城里從人去世到入土為安不過三天,農村不一樣,一般是七天,期間有朝廟、燒屋、封聯等風俗,而按習俗,孕婦得走開,要闢邪避煞。
在哭聲群起中我被劉亮送上車,他的臉上是濃濃的悲傷。沈凌風摟了摟他的肩膀,說了聲「我送心兒回去再過來」坐上了駕駛座,我只來得及說聲「節哀」,車已啟動,終于那通明的燈火被拋諸腦後。
在路上問了沈凌風,才知道老人是名老中醫,在方圓百里很有名,難怪即使在生命最後一刻,也可以僅憑探脈就知道我懷有身孕。只是聰明如他,就算懷疑我這女朋友的身份是假的,卻絕對想不到肚里的孩子不是劉亮的。雖然這是個善意的欺騙,我心里仍覺得不安。劉亮遲早會有自己的孩子,只是爺爺已經見不到了。
是對是錯,誰又能說得清?
這之後很多天我都沒有見到沈凌風和劉亮,生活似乎又回到原來一樣,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飯睡覺,波瀾不驚。葉子追著我問為什麼和袁翔分手,為什麼袁翔的新女朋友是杜思成的堂妹杜思如。直到此時我才為自己曾經的想法感到好笑。老天真是諷刺,我以為杜思如是杜思成與葉子之間的第三者,卻原來自己被蒙在鼓里一無所知。我冷笑著對葉子說,袁翔既然有了選擇,我難道還要為他郁郁寡歡,等他一輩子?我劉心,心也高,氣也傲,怎麼也不會苦苦哀求,生死相逼!
世事,真是可憐又可笑!
即使我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接受這殘酷的現實。不管是誰傷了誰,我和袁翔已是完完全全不再有可能。我努力的調整著自己的情緒,時間不管你開不開心,它就一直在靜靜的流逝。只是有時在想,如果不是沈凌風在陪著,如果不是肚子里那不知性別的牽掛,自己會不會象杜思如一樣從橋上跳下去?
不由一驚,一直以來,強迫自己不去想,但是,這麼多年的朝夕相對,這麼多年的月下花前,袁翔縱不是甜言蜜語的人,然點點滴滴,不經意間就在眼前悄然浮現。前塵過往,往事歷歷,原來,傷口看不見,卻依然痛徹心扉。
晚上八點多,吃了晚飯,爸媽出去散步去了。我懶洋洋的一個人靠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和葉子煲電話粥。葉子正說著她的婚禮不能請我當伴娘,怕我搶了她的風頭,所以請了蘭蘭。葉子長著一張女圭女圭臉,大眼楮,雙眼皮,鼻梁上還綴著顆小小的紅痣,很是可愛。伴娘比新娘高確實不是很好,我笑著說沒關系的時候,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匆忙和葉子說再見掛斷電話,拿起手機一看,是沈凌風打過來的。
他傳遞過來的消息讓我吃了一驚。
哥哥喝醉了酒進了醫院,沈凌風在那邊陪著,他說已經讓劉亮過來接我,有情況會隨時打電話告訴我,讓我不要擔心。
劉揚不大喝酒,最多逢年過節的時候陪爸爸喝點紅酒盡興。出了什麼事,居然還醉得進了醫院?我匆匆忙忙的給他收拾了點衣服,再帶上洗漱用品,想想還是自己先去看看情況再決定是否要告訴爸媽,提著東西拿起包出了門,到小區門口等劉亮。
沒等多久,劉亮就開車過來了。他穿著件黑色的短風衣,沾了些泥土,看上去有點疲倦。
「這麼快,不是從長沙過來的?」我問。
「在伯伯家吃的晚飯。爺爺的墓今天覆土,正準備回長沙,凌風打電話叫我接你。」他頓了頓,「心兒,上次——謝謝你。」
我知道他說的是假扮他女朋友一事,面上還是有點不自然。「說謝就見外了,但願我沒幫倒忙。」
「怎麼會?爺爺走得了無遺憾,爸爸說多虧了你。那天爺爺一直不肯落那一口氣,雖然是在等我,但是是你讓他走得安心,我爸要我替他謝謝你。」他專心的開著車,俊逸的側臉看上去仍有些傷感。
我臉上一熱,不想再談這個話題。雖然我們的出發點是好的,畢竟是在騙人,有什麼好驕傲的?何況此時,我更擔心的是劉揚。劉揚在我印象中絕不是一個沒有分寸的人。
劉亮象是知道我的心思,轉移了話題,似乎是漫不經心的隨口問︰「你和凌風……認識多久了?」
「一個多月。」我正在想著劉揚,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隨口回答。
「凌風……從來沒有動過心,他雖有個姐姐,肩上的擔子卻比我重。從小到大,他全部的精力都在學習上,很多人只看到他的優秀、他的成功,沒有人能體會到這優秀、這成功背後的辛酸……」
我一怔,不明白此時劉亮為何對我說這些。他看我一眼,眼里有抹我不熟悉的情愫,是憂慮?是不安?逝去得太快,我看不清。
「凌風小時候被沈爸沈媽逼著學了不少他不想學的東西,多才多藝,學業優秀,卻淡漠了親情。有幾年,他連爸媽都不屑于喊出口,你看現在他們關系似乎很好,那是沈爸沈媽在盡力彌補,什麼都順著他。他現在會笑是因為他小時候有一次掉進水里,被一個比他小好幾歲的小女孩救了,他後來跟我說,那小女孩,笑起來有兩個酒窩,象盛滿了蜜,甜甜的,亮亮的,象天上的太陽。從此,他的心里……有了陽光,他開始笑。」
我的手下意識的模了模自己的兩頰。小時候,我有點嬰兒肥,笑起來酒窩其實是隱隱約約的,倒是長大後,臉型變小變尖,酒窩反而變大了,即使只是抿嘴笑也看得到。袁翔就特別喜歡看我這兩個酒窩,說︰「一笑就沒煩惱,一見就很妖嬈。」
怎麼又想到袁翔了?!我急忙收回思緒,听見劉亮頓了頓,又繼續道︰「心兒,你就是他心里的那縷陽光。我看得出,他很緊張你,他忙著讓我去當那個總經理,就是想早點和你結婚。心兒,哪怕你只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他,也請不要傷害他。他在商場是個強者,在感情方面卻很脆弱,請你抓牢他,保護他,不要讓那些花花草草來煩他。」
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說這麼多話。認識劉亮的時間不長,但交朋友,本不是以時間長短來論深淺,白發如陌路,傾蓋可深交。對劉亮,沒有對沈凌風潛意識里的抵觸與抗拒,我很自然的把他當朋友。這個朋友,對沈凌風的照顧與維護,卻是我始料未及。有朋如此,夫復何言?!
「花花草草?」我盡管為劉揚擔著心,仍禁不住為這詞感到好笑,「你說徐燕妮?」我還記得那個美麗而張揚的女子,只是覺得徐燕妮似乎構不成沈凌風的煩惱。
「徐氏是做傳媒的,和沈家有很多生意上的來往。徐燕妮能獨當一面,還是有些手段。她只是一遇上凌風就會失控,你不要被她上次的假象欺騙。」他再度看向我,似乎有些猶疑,但停了一會,還是道,「幾年前徐燕妮曾經對凌風下過藥……」
「下藥?!」我微怔,不知為什麼竟是好奇多過擔心,如此美女倒追,居然還要用上如此爛的招數。被下藥的沈凌風,是什麼樣子呢?
劉亮有點好笑︰「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他,這不是你該有的表情吧?」
我臉上一熱,估計是紅了。「佳人投懷送抱,他求之不得,我擔心又有什麼用,事情不是過去了幾年嗎?又不是我擔心就不會發生了。」
耳朵滾燙,心里怪怪的,不由想起在上海那一晚,徐燕妮此等美女如此主動,哪還用得著下藥?只是在車上和一個男人討論另一個男人被下藥後的反應,也不是一個正常女孩子該有的行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