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他們不想進宮也得進宮了。
接到皇後傳召季悠然進宮陪伴寧王妃的口諭,季悠然便和鳳煜銘風風火火的傻了過去。在門口剛好見到太醫背著藥箱出來,她連忙問了一句︰「寧王妃可還好?」
太醫嘆息的搖了搖頭,便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季悠然心一沉,加快腳步走進去,便見寧王妃正躺在床上,皮膚蠟黃無光,黑眼圈極重,唇色淺淡,一頭原本烏黑柔亮的秀發也失去了潤澤,黏黏膩膩的粘在身上。乍然一看去,就像是個已經病入膏肓的中年婦女。
心也不覺為之一揪,她不禁想起當初那個輕顰淺笑的柔美女子。
「二弟妹,你來了?」剛看過太醫,寧王妃神智還算清醒。見她來了,便掙扎著要起身。旁邊的宮女連忙將她扶了起來,並將一個軟枕墊在了她的背後。
季悠然上前去,還沒到床前便被她拉著坐在床沿。
半個月不見,寧王妃更瘦了,手已經只剩下一層蠟黃的皮包著骨頭,稍一用力就會青筋畢現,分外嚇人。
「怎麼搞得?為什麼就突然病成這樣了?」想著她以前的花容月貌,季悠然心驚不已。
寧王妃慘淡一笑︰「這都是我自找的,怪不得別人。二弟妹,我想,我怕是命不久已。」
「你別胡說!母後已經請了太醫來給你看了——」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寧王妃吃力的道,「二弟妹,我知道我活不過幾天了。現在,我最放不下的就是賢兒。」
「他不是被母後抱去養了嗎?你就別擔心他了,自己養好身體是正經。」季悠然低聲道。
「二弟妹!」寧王妃突然握緊她的手,還有人一怔,便見她那雙昏黃的眼楮直直看著她的眼,「我有些話要和你單獨說。」
四周圍侍奉的人聞言連忙退下。鳳煜銘卻依然立在一片巋然不動。寧王妃見狀,又自嘲的笑了︰「你們倆的感情真是越來越好了,好得讓我嫉妒,真嫉妒……咳咳咳!」
說著,便死命的咳嗽起來。
季悠然連忙給她拍拍後背。寧王妃咳了至少一盞茶的功夫,才慢慢停下,便又抬頭,臉上的色澤越發黯淡。
「二弟妹。」無力躺回去,她閉上眼低聲道,「我是真的嫉妒你啊!」
季悠然不語。
寧王妃便繼續道︰「想當初,我嫁給寧王,你嫁給逸王。一個的丈夫是病秧子,一個的丈夫是傻子,我們倆都是一進門就守活寡的。我以為我們同病相憐,必定有許多共同話題的。可是,誰知道我想靠近你,你卻總是將我拒于千里之外。後來,我終于發現了,我們其實根本不同。逸王雖然痴傻了些,但他心里有你,時時刻刻的護著你愛著你,哪像我家那個病秧子,他每天在床上躺的時間比走路的時間多,吃的藥比吃的飯多。別說護著我了,就連和我說幾句貼心的話都不能,我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
「所以,你嫉妒我?」季悠然小聲道。
寧王妃重重點頭。「是啊!你看,咱們成婚了的皇子里邊,太子和太子妃一直不對付,我和寧王相敬如冰,但只有你!你和逸王,你們天天黏在一起,你說什麼他就听什麼,你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不管人前人後,他都拉著你的手,沖你笑,把你捧在手心里哄著,這見到的哪個不嫉妒你?原以為和我差不多,甚至處境應該比我還不如的人,結果每天過得那麼開心,一天到晚在我跟前顯擺恩愛,你叫我如何不嫉妒?」
眼見她越說越激動,季悠然很無奈。「都這個時候了,你和我說這個還有什麼用?」
「有用!我必須和你把話說清楚!」寧王妃猛地睜開眼,昏黃的眸子仿佛要從眼眶里瞪出來似的,「二弟妹,我必須說,我對不起你。當年,我做了幾件對不起你的事。」
季悠然心里一動。「什麼事?」
「想當初,為了拉攏你,我特地將我娘家表哥請過來,就是想通過他和你哥哥的相似之處和你套近乎。可誰知道,你居然沒瞧上他,而看上了那個憑空出現的小戲子。後來,我多次拉攏你未果,一下子生氣了,便在太子妃在母後跟前說你壞話的時候附和了幾句,那次母後十分生氣,還將事情告到了父皇跟前,虧得皇祖母一力力保你才將事情壓了下來。後來見你和逸王越來越好,你和天寧姑姑搶戲子他居然也支持你,我心里嫉妒,又和太子妃抱怨了幾句,太子妃立馬又將事情告知了他父親,害得你被一通好罵。還有,其實,正月十五那天裕德他們的計劃,我听到了。可是,我卻為了一己之私並沒有告訴你。我……我……咳咳咳!」
「算了,都已經過去的事了,現在還提它干什麼?你其實也幫了我不少忙的。」親自給她倒了一杯茶,季悠然淡聲道。心里卻道︰按照她的說法,想必上一世她很有可能參與到害死她的那件事中去吧?兩個一開始看似處境差不多的人後來各不相同,她就能嫉妒的給她許多小鞋穿。而上輩子,她們一度好得跟親姐們一樣,可後來她一樣和鳳煜銘越來越親密,便襯得她形單影只,和寧王沒有共同話題。那樣的差距和對比更大,她心里的嫉妒會更甚的吧?
而听到她的話,寧王妃眼睫立即一亮!
季悠然卻心一沉,知道自己著了她的道了。
連忙將茶杯推到一邊,寧王妃死死攥住她的手︰「二弟妹,無論如何,過去一年多咱們相處得還不錯。我的這些姐妹妯娌里,就數你能讓我交心了。」
季悠然淡淡應了一聲,便听她又道︰「現如今,我這條命是快保不住了。我不怕死,可我就擔心我的賢兒。他的身世……你是知道的。讓他跟著母後,我真害怕一旦事情泄露出去,母後會如何對他。那是我唯一的兒子啊,我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說著,兩滴渾濁的眼淚滾落下來。
季悠然眉頭微皺。「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麼?」
寧王妃像是沒听出她語氣里的不耐煩,又希冀的看向她道︰「二弟妹,我知道你是個好人。皇祖母也喜歡你,等我死後,你去幫我和皇祖母說一說,讓母後將賢兒交給皇祖母去養如何?太子肯定會有他的孩子,到時候母後心里必然是太子的孩子為先。只是可憐我的孩子無父無母,一個人孤零零的,我臨終前只想給他找個可靠的人養著他,照顧他。」
「你是不是還希望他被皇祖母帶出感情,帶得出類拔萃。然後當皇祖母愛他甚于愛所有曾孫的時候,會突發奇想向父皇施壓,讓他立你的兒子為皇太孫?」季悠然冷冷接話。
寧王妃一愣。「二弟妹,你在說什麼呢?」
季悠然搖頭。「大皇嫂,都到了現在了,你何必還和我遮遮掩掩?如果是尋常人,知道自己孩子的身世優異,他肯定巴不得把他抱得遠遠的,不讓任何人知道才對。可是你呢?還非得把他送進皇宮,還要送到皇祖母身邊去,不就是打著讓他天天在父皇跟前晃悠,讓父皇注意到他,喜歡上他的主意嗎?寧王也是皇後所出,他是嫡長子,按照道理來說,這個皇位應該由他來繼承。但因為他的身體緣故,他不得不放棄。現如今,他有兒子了,太子卻沒有。而且東宮里的子嗣十分艱難,想必你也心里有數,所以才打起這個主意的吧?」
寧王妃怔一怔,頓時笑了。「二弟妹,我早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不和你廢話。沒錯!我是打了這個主意,我為什麼不能這麼想?賢兒他本來就是皇上的正統血脈,既然太子妃一直生不出孩子,寧王的孩子這麼健康,便封我兒為皇太孫又有何不可?」
「你就確定太子妃生不出來?」季悠然暗暗握緊拳頭。
寧王妃笑笑。「我確定。」
季悠然心一沉,又听她道︰「因為,我給太子下藥了。」
天!
季悠然心猛地一跳,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這女人居然比她還狠!
寧王妃輕笑︰「很驚訝嗎?沒辦法,為了我的孩子,我必須這麼做。」
「寧王妃,你好大的膽子!」聞听此言,季悠然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一個陰沉的聲音陡然響徹整個大殿。
這邊兩個人雙雙一愣,轉過頭去,沒想到就見皇後娘娘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在她身後,一個嬤嬤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一行人的眼底都帶著深深的不可置信。
「賢兒!賢兒!」見到襁褓,寧王妃目光放軟,連忙伸出兩只骷髏似的手。
皇後卻將嬤嬤往身後一推,冷冷呵斥道︰「寧王妃,你竟敢對太子下藥?你下的什麼?快告訴本宮!」
「一個機緣巧合下得到的方子。」寧王妃仰起頭輕笑,「母後,藥方已經被兒臣燒掉了。不過,就算您知道,那也沒用,因為——那藥用下之後便終身有效,無法可解!」
「你!」皇後身形一晃,臉刷的白了。連忙上前幾步,她一把推開季悠然,一把將寧王妃拽了起來,「你說,你到底下的什麼藥?這些年了,本宮待你不薄,你為何要恩將仇報?」
「呵呵,恩將仇報?到底是誰恩將仇報?」寧王妃虛弱的笑著,絲毫不把她掐著她脖子的手放在眼里。那雙渾濁的眼中突然綻放陣陣冷芒。
皇後心里一抖,竟害怕的放開了手。
寧王妃撐起身體坐起來,冷冷注視著她︰「皇後娘娘,你還記得嗎?想當年,你與我母親一起出外游船,你落水了,我母親第一個跳下去將你救起來。但你不會水,胡亂掙扎一通,最終是你安然無恙,我母親卻喝下了去一肚子水差點一命嗚呼。因此,你說你感激我母親,一直和她交好,後來懷孕之後還和我母親指月復為婚,更說只有我才配得上你的兒子,也只有我母親的女兒才有資格繼承你的位置。可是,結果呢?寧王一生下來就先天不足,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一直到死都沒自己挪動過幾步。他這樣根本不應該成親!可你不管,你一口咬定當初和我母親定下婚約,非得讓皇上賜婚,讓我嫁給了他。可憐的我母親,我的家人,他們都以為我日後會做太子妃,當上皇後甚至太後。從我生下來開始,他們便不敢疏忽對我的教養。當知道寧王身體不適宜繼承大統的時候,也多次暗示你可以讓我和太子定親,那也不算違背當初的約定。可你全都視而不見,非得讓我嫁進來伺候你那個病鬼兒子!」
「你休得亂說!寧王他雖然身體弱了些,但自從你嫁過來,本宮何嘗虧待過你了?吃穿用度,本宮哪次不是以你為先?」皇後搖搖晃晃的低叫。
寧王妃冷笑。「從還沒嫁過來起,你就開始虧待我了。我好好的皇甫家女兒,長房嫡出,若不嫁奉旨嫁給你那個病鬼兒子,帝都上下,哪個青年才俊不是任我挑選?若不是你當初許以太子妃之位,我家何苦培養我那麼多年,卻無論誰上門提親都婉拒?可是呢,到頭來,你竟將我推給那樣一個人,我的一輩子都被你毀了!那些綾羅綢緞珠寶玉器算什麼?我娘家多得是!我要的是男人!一個知冷知熱,能和我生兒育女花前月下的男人!而不是那個病得話都說不出幾句,還喜歡胡亂發脾氣的鬼東西!我受夠了我!」
「你……你……」再三听見她詆毀自己兒子,皇後娘娘氣得直發抖。
一口氣將憋在心底的話說完,寧王妃卻十分高興。暗黃的臉上浮現一抹莫名的潮紅,她的眼楮也突然晶亮起來。甚至,她自己坐了起來,輕輕笑道︰「太子之位本來就該是我家王爺的!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太子妃!就算王爺過世了,那皇位也改由我的賢兒來繼承,憑什麼要給你的小兒子?他算什麼東西?比起我的賢兒,你的小兒子夫妻差太遠了!一個就顧著兒女情長,一個自以為聰明的蠢蛋,若是把皇位交到他們手上,這國家都得毀了!」
「你住口!」皇後娘娘幾乎站不穩,「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說得出口?」
「哈哈,我有什麼說不出口的?」寧王妃大笑,「而且,母後,我最後在叫你一聲母後。現如今,你的兩個兒子,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絕了後,他宮里懷孕的美人……呵呵,你等著吧,她們是生不出兒子的。現如今,你只剩下我兒子這一條血脈了,你不立他,你還能立誰?」
「你……你又對她們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竇美人的下場你不都看到了嗎?」
「啊!你!」皇後驚恐的後退幾步,「寧王妃,你好狠毒的心!」
「我不狠毒,如何給我的兒子鋪路?我不狠毒,如何能將原本屬于我的地位奪回來?」寧王妃笑著,雙手抓緊了床頭的百子千孫雕花板,「你以為這世上就你聰明嗎?你以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嗎?我告訴你,你做夢!你當初敢害了我一輩子,我便要讓你下半輩子都悔不當初!不過,母後,我還是比你要仁慈得多。你看,我不是還給你留下了個小孫子嗎?至少,有孫子在,你還能有所期盼不是嗎?」
「你……你……」
皇後娘娘被她的一席話說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
而寧王妃,在說出這麼多後,她突然身體一軟,又倒回床上,雙眼死死盯著不遠處的襁褓,雙手伸得長長的。「賢兒,賢兒,我的賢兒,你听到了嗎?母後給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要乖啊,等以後長大了,你就是這個大良朝的皇帝,我是你母後,這個皇位是你的,別人誰都別想奪走,誰都別想……」
「你瘋了!」臉上一絲血色不見,皇後好容易低喝一聲,轉身就走。
「娘娘,這小世子……」抱著孩子的嬤嬤原地猶豫一下。皇後回轉身,劈手奪過孩子,「把孩子放在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跟前,遲早要被她帶壞了,快走!」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二弟妹。」
轉瞬間,寧王妃又拉上了季悠然的手,沖她‘柔柔’笑著︰「咱們可說好了啊!我的賢兒,他就交給你了,你千萬要讓太後親手撫養他。把他養大,讓他當皇太孫,坐上龍椅……」
臉上的紅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褪去,她臉上和眼中的光彩也一下黯淡下來。整個人頓時仿佛枯木槁灰一般,干瘦黯淡得可怕。這一笑,便仿佛黑夜中冷不丁闖過來一張猙獰的面孔,嚇得季悠然四肢發麻,忙不迭推開她︰「大皇嫂,你病了,病得很嚴重,還是不要胡言亂語,早點躺下好好休息吧!」
「我沒病,我很好。我是太子妃,我以後要當皇後,我的兒子是太子,他以後是皇帝,我的兒子,賢兒……皇上,你快來看看賢兒啊!他真的和你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無力倒回床上,寧王妃雙目圓睜,嘴里絮絮叨叨,說著說著,竟咯咯的笑了起來。
季悠然看得毛骨悚然。
「愛妃,大皇嫂她瘋了!」連忙把她拉到身後,鳳煜銘小聲道。
季悠然頷首。「是啊,瘋了。」
「咱們別在這里了,免得被她的瘋病傳染。咱們趕緊回去吧!」
「好。」
耳朵里充斥著寧王妃瘋狂的呼喚,季悠然最後再看一次這個可憐的女人,閉上眼,和鳳煜銘決然離去。
走開沒多久,便听到有人四處奔走——
寧王妃薨了!
==我是小賢兒結局的分界線==
寧王妃死了。繼寧王爺過世之後,不到三個月,她也走了。
聖上昭告天下︰寧王妃和寧王爺感情甚篤,在寧王妃過世後悲傷不已,夜夜哀鳴,食不下咽,最終悲傷而死,天下為之悲痛。
寧王妃過世後,她的遺體被移出皇宮,在寧王府停了一個月後,便被和寧王爺埋在一起。一對夫妻,生不同衾死同穴,不知道這對夫妻在黃泉之下相遇後會發生什麼事。
寧王妃走後,原本跟隨她的人在一夜間消失無蹤。東宮里太醫進進出出,卻不是為東宮里流產的美人把脈,而是照看太子的身體。
只是,一個月過去了,太醫依然想不出任何解決辦法。
最終,季悠然難得被皇後召見。
在寧王妃過世的那一天,皇後娘娘一夜頭發白了一半。旁人都說她是被兒子兒媳接連過世的消息打擊太大,憂傷過度,直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當季悠然見到她的時候,她正有氣無力的躺在貴妃榻上,頭上勒著一條暗色抹額,整個人一點精神都沒有。
「本宮不會將賢兒送給太後撫養。」見禮過後,皇後單刀直入。
季悠然一怔,旋即低頭︰「兒臣知道了。」
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皇後點點頭︰「至于那天在寧王妃那邊的事情……」
「兒臣知道寧王妃時日無多,過去看望她。母後您抱著賢兒去見她最後一面。等見完了,她心願已了,闔然長辭。」
「對,就是這樣!」皇後滿意的直點頭,「逸王妃,寧王和寧王妃雙雙過世,只留下一個小賢兒。關于過去種種,等賢兒長大了,你應該知道怎麼和他說吧?」
「兒臣知道。他的父王母後相親相愛,琴瑟和鳴,不忍和彼此分開,所以才會先後辭世。」
「沒錯,說得很好。」皇後再度頷首,這才擺擺手,「好了,你下去吧!」
「是,兒臣告退。」
施施然起身,轉身正要離去,季悠然又听到身後皇後道︰「對了,本宮已經和皇上提過了。七皇子他們也都長起來了,該給他們封王賜地了。」
言外之意,是打算趕他們去封地?季悠然回頭︰「兒臣記住了。不過,兒臣想知道,您是打算將賢兒養在身邊嗎?」
「大概是吧!」皇後頹然道,「或許,交給太子妃撫養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