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似深閨夢里人
寂靜,郁芳院中一片寂靜,只余不知何處的蟋蟀窸窸窣窣地叫著,點綴著寧靜的夜。
許久,白衣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緩解胸肺間的緊繃。墨黑的瞳眸中含著一絲莫名的意味,第一次,深深地看向開心。
「來,與爾同消萬古愁!」
開心提著酒,踫了踫白衣人手中的酒壇,不理白衣人奇異的反應,仰頭便就著壇口大口大口地喝著,一口氣,便喝干了壇中的酒。
「爽快,真是爽快!這一生,我從未有哪一次如現在這般,縱情恣意地喝酒。快哉,快哉!」
碧荷端著幾樣小菜走出來,剛一踏出門檻,就看到她家的小姐抱著酒壇坐在地上,像個酒鬼一般狂灌一氣,絲毫不顧忌自己名門淑女的風範。
「呀,小姐,你怎麼可以這麼喝,傷身的!快起來,地上涼,你身子剛好,不能受寒的。」
匆忙地把手中的托盤放在另一邊的石桌上,碧荷急忙上前,想要扶起開心。奈何喝醉的人身體加倍沉重,竟是一時扶不起來。
「碧荷,再給我拿一壇來,在書櫥里,還藏著一壇無名老窖,那可是司天傲都寶貝兮兮的酒,被我搶來了,你不知道他當時的表情多無奈,嘻嘻,想想就覺得好笑。」
開心不耐煩地甩開碧荷攙扶自己的手,手指茫然地指著一個方向,邊說邊推碧荷。
碧荷的臉色都要發青了,她家小姐今兒真是不對勁了,平日里沒輕沒重地直呼皇上的名諱也就算了,畢竟皇上都不介意,其他人也沒什麼好說的。
可是眼前這個白衣人,可是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呀,萬一傳到那些守舊的大臣耳朵里,不上本告上一狀才怪,到時候被太後和容妃抓到把柄,不知道要怎生興風作浪了。
「小姐,你喝醉了,我扶你進去休息吧。」
「走開,碧荷,你家小姐我長這麼大,從來不知道醉是什麼滋味。你告訴我,醉是什麼滋味,是不是真的像書中說的那麼美好,能夠忘掉一切煩惱?」
開心搖晃著擺月兌碧荷的手,向白衣人靠近。
「白兄,你告訴碧荷,我根本就沒有喝醉。其實我真想知道喝醉了是什麼樣的感覺,是不是真的可以解憂。你喝醉過麼,你告訴我是什麼感覺好不好?你告訴我,告訴我好不好?」
白衣人低頭看看自己被開心扯在掌心的衣袖,心底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從小到大,他都抗拒他人的踫觸,尤其是女人的踫觸,會讓他覺得毛骨悚然,那感覺,就像被毒蛇纏上了一般。
可是此刻,被開心縴細的手指抓住,他卻沒有一絲難受的感覺。甚至,心底隱隱升起一種自己被抓住了的感覺,仿佛那輕易便可以甩開的牽絆,竟是系住了他的心神,再也無法走開一般。
「白兄,你快告訴我呀!」
酒醉的開心沒了平日里從容淡定、冷靜無情的模樣,竟像一個孩子一般,扯著白衣人的衣袖搖晃起來。
白兄?
白衣人低頭看看自己夜色下一身淡雅的白衣,無聲地苦笑,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被人以這樣的邏輯冠以姓氏。
不過,為了他的衣服著想,他最好還是回答開心的問題。
心底無聲地嘆息著,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笑,是無可奈何的笑,卻帶著不自覺的寵溺。
「姑娘,你現在是什麼樣的感覺?」
「現在?」開心疑惑地重復,歪著頭認真地思考。
她現在是什麼感覺呢?她有感覺麼?
沒有,她沒有任何感覺,沒有別人最普通的喜怒哀樂!因為已經習慣了演戲,習慣了帶著面具生活,習慣了壓抑自己所有波動的心情,只余最沉凝的冷靜。
她想放縱地大笑,可是沒有什麼事是值得她去笑的;她想傷痛地大哭,可是麻木的心根本不懂何為傷痛;她想找一個人想念,可是她的記憶里,能夠很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目標的最細節資料,卻記不起有什麼人是存在她的記憶中,值得她思念的。
她該有什麼感覺麼?
開心疑惑的模樣,還有她眼神中不自覺流露出的脆弱,清晰地映在白衣人的瞳眸中,竟讓那個片塵不沾身的男子不由起了憐惜的情緒。
「暈陶陶的,什麼都不想想,什麼都不想做,只想這麼笑著,看朗月疏星,聞清幽花香,感受著和軟的柔風輕拂過耳畔,俏皮地拂起發絲,再嬉笑著跑遠。只覺天地間,再無其他讓人煩心的瑣事,只剩下滿心的清平喜樂。」
听著白衣人溫醇如酒般醉人的聲音緩緩在耳畔流淌,悠然地訴說著,開心竟也似自己有個那樣的感覺,滿心的寧靜。
兩世為人,竟是沒有一時如此刻一般,心中無煩無憂,不必顧慮一睜眼便是血雨腥風。
「難怪大家喜歡喝醉,呵呵,這便是喝醉的感覺麼,真好。我喜歡喝醉的感覺,你下次也陪我一起喝醉好不好?」
開心朦朧中,竟是一副小女兒的嬌態,像對著自己的兄長一般,輕輕地搖晃著白衣人的衣袖,撒嬌般地嘟著唇。這一輩子兩輩子,第一次,像一個普通的女子一般,享受平凡女兒家的樂趣。
白衣人不由得便點頭,語氣中也帶了濃濃的寵溺。
「好,我下次再來陪你一起喝醉,現在,先跟著碧荷去休息,今天晚上你一定會做一個很美好的夢,夢里會有百花爭艷,春回大地。」
「美好的夢?我從來沒有做過美好的夢,只會做噩夢,每一次從夢里驚醒,都再也睡不著。你陪著我好不好,如果我做噩夢了,你就把我叫醒,不要讓我困在夢里走不出來,那些夢,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說著,開心眼圈紅了起來,泫然欲泣,水潤的眸子泛起朦朧的光,似網一般,牽絆住了白衣人的腳步。
「好,我陪你睡,不讓你被噩夢纏著。」
溫柔地牽起開心的手,白衣人在心不甘情不願的碧荷帶領下,走入開心的臥房。
溫順地任由白衣人扶著自己躺到床上,開心乖巧地像個孩子一般。甚至連口氣,都像個依賴心很重的孩子一般。
「你要陪著我睡哦!」
不放心地再次叮嚀白衣人,開心看著他點頭應承下來,方才閉上眼楮,臉上帶著恬淡的笑容睡去。
白衣人看著開心慢慢沉入夢鄉,呼吸綿長輕細,睡容恬靜柔美,不由得伸出手溫柔地為開心拉好被子。手將要收回時,不由得停住,將開心額前散亂的發絲挑到一邊,不讓調皮的額發擾亂她的呼吸。
碧荷想要制止白衣人唐突的舉動,卻覺得話到嘴邊無法開口。
那樣清澈的眼神,那樣真摯的凝視,那樣溫柔的動作,那樣溫情的呵護,竟讓人不忍打破那一方的寧謐。
靜默了許久,白衣人悄然站起身想要離開,畢竟身在皇宮內院的女子,都是與皇室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他留在這里,並不合適。
雖然,他的腳步,根本不想脈動,而他的心,叫囂著不要離開。
轉身,一絲輕柔的牽扯卻絆住了他的腳步。
低眸,開心縴細的指間,握著一抹雪白的衣襟,修長的指,細膩白皙,映襯著白衣,竟覺得似乎剔透似有盈盈融融的微光。
碧荷急忙上前,想要挪開開心的手,奈何開心的手握得死緊,扳得用力了,竟皺起了眉頭,扭動著掙扎,就要醒來一般。
白衣人伸手制止了碧荷的動作,無奈卻寵溺地看看自己握在開心指間的衣襟,輕輕地搖了搖頭。
動作優雅地俯,白衣人湊到開心耳邊,悄然低語。
「丫頭,記得,我叫談笑!」
碧荷看著白衣人逾越失禮的舉動,眉頭鎖得死緊,就要上前制止。
未曾想,余音似乎還在耳邊繚繞,眼前的人影卻一瞬間消失不見,那個白衣翩躚,溫朗如玉的男子,竟像一場夢一般,靜悄悄地來,又靜悄悄地離去。
只留開心指間雪白的衣衫,靜靜地躺在開心的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