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母按了許久的門鈴,一直沒人來看。她沒有容岩家的備用鑰匙,只能在外面干著急。這幾日她在家里的地位大有眾叛親離的感覺,容岩怎麼樣都不願理她,原來生冷的母子關系一下更像是冷卻了。就連容父都對她使起臉色,幾天來不僅睡客房,即便照了面連正眼都不肯瞧她。她知道容父對白君素的印象一早就改觀了,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兒媳婦。如果說白君素當時真是無意逃生,容父認定是他們母女傷了她的心,娘家尚且如此了,婆家再沒一個肯關心,只怕是個人都要心寒。
她擔心容岩,叫不開門,不得已給劉啟明打電話。他還在S城,跟容岩比較說得上話,問一問容岩的近況也好。
劉啟明根本就不接她的電話,一見是她打來的,當即就按掉,再打就關機。容母樹在門外急得團團轉,才覺出這種被孤立的日子不好過。說她沒有懺悔和愧疚是假的,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在想,這條命是白君素給她的,而她那麼年輕卻死了。還帶著月復中的孩子,當時她是多麼絕望和無助,以前容母從不肯換位的去想想,眼中只有她的不好,于是蒙蔽的雙眼事事都看不清。她一直喜歡杜小楓,認準那是容家的兒媳婦,忽然有一天那個生命沒有了,而取而代之的還是殺害她的罪魁禍首,她如何好受得了?
那些恨意可不全施加在白君素的身上,近來卻听說白照民對當年的事做了交代,一切不過偷龍轉鳳的一場大戲,唱與世人听。容母才徹底思及一個女孩子的不易和辛酸疾苦,不知這些年她是怎麼挨過來的。如果是她,只怕也沒勇氣再活下去。那些恨隨著真相的破雲而出,煙消雲散,接著悔意滾滾而生。當初那些不好,因為白君素的死,而下了一計猛藥,讓她這一生都對不起她。
容母前日去白君素的墳墓上看過,除了默默的掉眼淚什麼也說不出。如果她在天有靈,估計也不會原諒她這個婆婆,連她自己都覺情何以堪。
一起跟來的下人見叫不開門,勁她︰「太太,我們回去吧,少爺估計是不在家。」
怎麼可能不在家,容母把幾個車庫都看過了,車子一輛沒少,平日最常開的就穩穩當當的停在那里,一準又是喝多了,估計連樓都下不來了。
總不能叫人過來撬鎖,是她自己造下的孽怨得著誰呢。容母悄然的抹了一把眼淚,倦怠的說︰「回去吧。」
「發出消息,明天下午江公子開記者會。」江承沐眼也沒抬,利落的布屬安排,直接翻出導演的電話打過去,說話三分笑︰「這些天因為江公子的事擔誤大家的檔期了,很過意不去,江公子後天請大家吃飯,順帶可以開機了。」
王晶站在一邊沒動,事都還沒解決呢,怎麼重新開機?江公子現在人在醫院都還沒出來呢,怎麼能夠應對那些記者的瘋狂攻勢呢,豈不是將人往前線上推麼。
導演也是擔心這個︰「江公子現在可以麼?風頭還很盛啊,今明兩天的時間就能壓下勢頭麼?」
江承沐靠到椅背上見怪不怪的笑起來︰「我說的話你還信不過麼,這個圈子素來不都這樣,好事壞事很難說。有多少人刻意制造風波炒作呢,也不見得都是好事。這次江公子的浪頭是高,拍下來能把人打到地底下,但若反過來呢,浪潮來了能把人推到更高峰也說不定。估計轉首您還得謝謝江公子將你的戲捧紅了,達到前所未有的效果也說不定。」
他這番話著實胸有成竹,導演肺腑中也是頗多思量。江承沐是圈里王牌,帶出的藝人個個紅透,必然是有些手段的。
轉眼笑開顏,把氛圍搞到最佳︰「瞧你說的這叫什麼話,別人信不過,你,我還信不守麼。我馬上通知所有工作人員,準備開機。」
掛了電話,一抬頭王晶還站在邊上沒動。問她︰「還有事?」
事多著呢。王晶有些著急︰「沐哥,你這次是不是把話說絕了,我看這次的事不像以往的緋聞,有個三兩天自動就散了。兩天肯定不行,這麼信誓旦旦的跟導演保證,萬一記者會不能平事,不是毀了江公子麼。」
江承沐此刻神色亦如老僧入定︰「毀了只能怪他命不好,怨得著誰。大不了退出娛樂圈,我也隱退江湖,不會比這再糟糕了。」
「這還不叫最糟糕?」王晶喘一口大氣。
江承沐笑笑,也是百媚叢生的樣子。
「在我看來還好,家里的壓力也快頂不住了,一心往回拉呢,砸了正順了他們的意,也不用有事沒事的催了。」擺擺手︰「快去辦正事吧。讓李可去醫院,今晚把江承煜接回家。」
李可放下東西,就問︰「江公子,晚上你想吃點兒什麼?江醫生交代了,說你才出院,胃還沒有養好,不能吃生冷,白粥怎麼樣?」
江承煜路上一直沉默,打在醫院見到就沒有說話,上了車直接靠到椅背上瞌目休息,一進門甩下外套直接進房間休息。听李可這麼問,沉聲道︰「不吃了。」頭也不回,徑直去往樓上。
李可嘆氣連連,眼見人又瘦了,個子顯得又高又晃,走路的時候再打不起精神頭,就好像一陣風便能吹倒。李可給江承沐打電話,覺得自己沒輒了︰「沐哥,怎麼辦啊?江公子還是不吃東西。」
江承沐按了按太陽穴︰「要命了,這個勁頭還過不去了。給他做點兒清淡的準備著,一會兒我過去。」
李可這才安下心來,江承沐肯定拿自己的弟弟有辦法。
其實江承沐也沒有什麼辦法,只能靠一張嘴游說他,至于管不管用還都有一說。因為在醫院的時候一連幾天都是這種狀態,不太與人說話,大多時間是躺在床上,有的時候黃昏來臨時會爬起來,坐在窗前看天邊的日落,冬季的太陽那麼遠,不過一舉慘白清淡的輪廓,下沉的時候連點兒明快的色澤都不見,就直接轉入黑暗,顯得那麼的冷淡無溫。其實沒有什麼看頭,若不是城市的燈火霓虹早早燃起光色支撐著,估計世界只會又黑又冷。而他就那麼看著,天外沒有生趣,他亦沒有,人一圈圈的往下瘦,目光也一日一日的灰塵。江承煜從小大到雖然不算個極度活躍的性子,可是從小就愛玩愛鬧的,玩法很多,所以才出了名的混。這個樣子從來都沒有過,是種失魂落魄的傷絕。
那麼多人一直不理解白君素在他的生活里算什麼,青梅麼,從小一起光長大的,大把年頭廝混在一起,日久生了情,想起來似乎就是這般。連存在與愛戀都成了習慣,如果有一天這個時時刻刻存在的人消失了,該有很多的不習慣,非等到適應那一天才能原神歸位。但江承沐發現那不是,江承煜是和天下所有竹馬都不同,就像白君素的存在也與這天下的所有青梅大相徑庭,她駐扎在他的生命里,像魂魄一樣的存在著。盡管這是一個科學的年代,但他還記得兒時常常有人說孩子掉了魂,血肉皮發都完好無異,一切沒有不同。只是整日無精打采,暈暈欲睡,瞳色無光,拖得再久一些不往回喚就會出現病理的癥狀,發燒,或者還有其他,但是無論多高明的醫術都醫治不了,而且會越來越重。听老人說,時間太久了,真會要了人的命,小的時候家里許多老媽子都這麼講。
那一日江承沐盯著跟江月夜啜泣不止的江承煜時便想到小時听女乃媽講到的這些事,便覺得,白君素就是江承煜身上掉落的那個魂魄,當下也只是沉寂無光,並非會要了他的命,但時間久一些,他或許就真的活不成了。
江承沐也很發愁,刻意給江月夜打了一通電話︰「如果一個男人不吃不喝,能撐幾天?」
江月夜知道他問的什麼,不是嚇唬他︰「你自己也是男人,基本的常識該有,想想你們一個正常的男人能撐多久?但小煜的狀況你別用正常男人的時限去估算,他要大大的減半。在醫院的時候能用最好的藥維系,但不是長久之計。你得勸他進食,針還是得照常的打。小沐,不是我說,你們別再折騰了,小煜撐不下去的,你又不是沒看到,他多久沒有進食了。在醫院里只吃過兩口粥,接著就都吐出來了,沒把胃吐出來都是好事了。那一次他緩了多久才恢復些生息,如果再這樣下去,你想看他死麼?不進食,指望藥物根本不行,他骨頭架子在那里擺著,就算什麼都不干,自身也會消耗生機和體力。我不管你們唱的是多大的一台戲,有多少高人在看著。但小煜到這里就已經足夠了,你說我自私也好,沒人情味也罷,我就是不想把自己的佷子搭進去。如果你們再不能讓他轉好,我一定會把事情都說出來的。」江月夜這回真是動了努,江承沐一打電話來問她就知道狀況肯定很糟糕,他才會束手無策的尋問情況。江月夜的心都像有人撕擰著,說不出的心疼欲裂。
江承沐覺得世事就是這樣矛盾,大抵都不太遂人願的樣子。好與不好往往都在同一個點上,很難取舍,就像你為了那個好,必要同時接受那些不好。但如果你畏懼那些不好了,同時也將失去那些的好。如果是平常人,平凡渡日,一生沒有許多坎坷,但也沒有起色的人,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避及那些‘不好’,連帶那些或許就有所突破和轉變的‘好’都舍棄了,然後一生只能做著色彩斑斕的夢,過著灰蒙蒙的日子。但他們這些人注定不行,自身孕育的本事和魄力主導著,從小生長的環境受到的燻陶也決定了無論做什麼行業,骨子里都免不去商人的一些算計,和賭徒的性質。為了更好他們更易鋌而走險,若不幸的越不過那道天塹就只能粉骨碎身。但如果過去了,就能舉世矚目。他們見多了大起大落,早被那些冒險感染,更懂得能量守衡,想得到的多了,付出的自然也得比別人多。江承沐覺得還遠不到言死的那一步。
抓起外套出去。
江承煜回來就睡了,不是他格外的想睡,只是體力和精力早不負重荷,便一直沉沉。
江承沐坐到床邊看了他一會兒,叫他︰「小煜……」
江承煜沒動,一側臉依舊陷在枕頭里,良久,若有似無的「嗯」了聲。
江承沐知道他听得到,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那只手早已冷透,像是這個人已經沒了生息,難怪江月夜每次抓著自己佷子的手都那樣怕,非痛哭流涕不可。他把溫度傳遞給他,嗓音緩緩︰「小煜,哥哥知道你很痛苦,現在沒有人比你更委屈,哥哥也很心疼。我知道你一早踏進這個行業並非是想做巨星,那些東西怎麼可能是你在乎的,你從小就淡漠這些榮華。你只想讓一個人看到,于是義無返顧的就來了。你的心思我怎麼可能不懂,萬人中央,一回眸就能看到,多好,她再怎麼不愛,無論是被誰帶走,只要她肯回眸,就一定能夠看到你的存在。那也是一種永恆,另類的長相廝守,天長地久。別人明不明白,我都是明白的,所以這些年我只帶你,起初看你克服那麼嚴重的鏡頭恐懼癥,真是說不出的心酸,想說,算了,不喜歡何必這樣?但你喜歡一個女人,有什麼辦法,為了她即便有那麼多的堅難和不喜歡,你依舊都不在乎。在這一條路上你走到現在,已經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我想,不論她在哪里,都離你很近。你是星光,站在與天與地都相近的地方,只要她想,一伸手,一回眸,總可以看得到。小煜,你沒有選錯路,也沒有人比你更俱天賦。既然你選擇了,我就將你送到足夠高的地方,這是我唯一能夠為你做的。你覺得她現在離你那麼遠,遠到你生不如死,不能靠近。所以你才要更加的璀璨,光明在哪里都是掩不住的。時至今日我知道你想退出,但我仍舊費心費力,為了你也為了她。我覺得她是用力愛過你的,所以才那麼想要保全你。她很早前來找過我,讓我保你安好,他不想你插手,就是害怕連累了你,他想你永遠站在萬人矚目的那一點上,做永遠明亮又干淨的江承煜。她當時的心情我懂,在她的眼里這世上只怕沒人比你更干淨更漂亮,注定是超月兌于眾人之上的。小煜,將來你一定會懂得哥哥的用心良苦。這真的是你和她能挨得最近的唯一辦法。」
那掌心里的手指動了動,江承煜緩慢的抬眸,眼里仍是死灰,光彩淡薄。
「真的麼?她曾是用力愛過我的?這樣便可能跟她靠得更近麼?」
江承沐點點頭︰「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都到了這個時候只能走下去。等到有一天時過境遷,歲月不再,你身這的璀璨星光將是你們唯一的聯系,一回首都能看到,不是最近的距離是什麼?你永遠不會忘記自己這樣做是為了愛一個女人,是一生永恆的紀念。足夠了。」
江承煜看著他不說話,儼然失神。思緒飛過蒼海,到達極遠處,想起最早的曾經。他沒想過要做明星的,從來就沒有想過。他有鏡頭恐懼癥,面對鏡頭連個表情都不會擺,全身的不自在。他沒想過克服,一生都隨心所欲的活著。可是他總是免不了情愛的俗,白君素的一句話他就妥協了,她說得有口無心,而他卻記在了心里。她說當明星多好,萬眾矚目,即便站在萬人中央一回眸還是一眼就能看到。她不肯愛他,便以為是看不到。江承煜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存在這麼微茫,在她身邊這麼多年,那麼多女人都對他對心了,唯獨她不肯,情動之時還是愛上了別人,為那人又哭又笑,他看著很嫉妒,也很心疼。便想著將自己放到最高處,像江承沐說得那樣,星光足夠璀璨了,宛如披星帶月,如何會不被看重。
那一年的那一天晚上,他坐在陽台上抽了整整一包煙,快把自己點著了,最後一根時他終于下定決心。當晚便收拾好東西第二天就離家出走了,去找了江承沐,把東西一股腦扔到他家里,不管不顧的說︰「不管怎麼樣,你得讓我紅,否則你這哥我也不認了。」
江承沐驚訝之余又怎麼肯,他從小就知道他不能面對鏡頭,對于一個明星沒什麼時候比這更糟糕的,簡直是致命。
踢他一腳︰「別來跟我胡鬧,沒時間陪你玩,馬上拿著你的東西回去。想讓你大爺打死我是不是?」
江承煜上來決心了,誰拗得過。
「我不管,你看著辦,我就想當明星。你這回要是不應承我,我回頭照樣有借口有理由讓我大爺要了你的命,別以為我做不到。」
江承沐無奈,跟他講事實擺道理︰「你抽什麼風,沒玩的了是不是?又來消遣我。你連鏡頭都不敢看,當什麼明星?再說,家里人不會允許我們兩個都跳進這個圈子里,你再想想,干點兒別的吧,反正你就為了圖個樂呵,三兩分鐘的熱乎,別把我拉下水。」拉起他,半分松動沒有︰「馬上走,要不然我給我二叔打電話。」
江承煜無聲無息了一會兒,表情有些落寞的喃喃︰「我是不是很沒存在感?就那麼讓人看不進眼里麼?」
江承沐愣了一下,這不是他會發的感慨。打小就眾星捧月的人物,說他江承煜沒有存在感,豈非笑話。後的女人排成隊,城東到城西,估計還得延伸到下個臨省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江承煜緩緩的抬起眸子,連哥都不叫了。挑挑眉︰「江承沐,我就這麼灰頭土臉麼,半點兒亮眼的光色都沒有?非要讓人這麼的瞧不上。活得也太他媽的沒勁了。」
難得他如此打壓看不起自己,江承沐知頭醒尾,略有幾分思慮。最後還是應承了他。
那段日子可真是苦,就像江承沐說的,他連鏡頭都不敢看,當什麼明星?試了幾次鏡都無比糟糕,工作人員沒一個看好他,都說可惜了這麼好的天件,奈何天生不是吃這碗飯的料。江承煜也听在耳里,像針扎的一樣。長這麼大從沒被人這樣看低和毀損過。打小就什麼都能做到最好,不會在哪里跌倒或抬不起頭,唯這一點是不能踫觸的缺陷,與生俱來的,所以一直避及,如果可以,他可能一輩子都不來揭自己的短,可他偏偏就是這麼做了,而且被人揭得這麼徹底。那種被全天下的人都看不好的感覺從未有過,說不出的難過與悲哀,還有喪氣和灰氣。就連江承沐都以為他堅持不過一兩人,非得耍起少爺脾氣走人的,誰敢這麼看低過他?要知道這是江家引以為傲的人物。
他沒有退出,只是情緒消沉,不太愛說話,還是一日一日的走過來了。那段看心理醫生的日子當真無比難為,江承煜時常有一種錯覺,莫非自己是神精病?足足看了那麼久的心理醫生,總算有了改觀,面對鏡頭的時候不至于落荒而逃,但跟正常的人比起來還是差上許多。後來面對鏡頭的時候他總是想,怕什麼呢?都沒有了,還怕什麼?那段時間也苦也累,時間被擠壓得連睡眠的時間都沒有。見不到她,不知道她是好是壞,或許已經跟容岩雙宿雙飛,早忘了他是誰,更不知世界的某個角落里還有個男人這麼沒日沒夜的為她折騰著。那時可真是想她,想得只要閉上眼楮就能夢到她,歡笑得像朵太陽花,那笑顏卻再不是對著他。心痛到醒,冷汁泠泠,連呼吸都變得急促,就跟做了惡夢的人。他得快快成長了,不能再這麼奄奄的灰下去。再面對鏡頭的時候就在想,那本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全當是她的臉,看著看著就能情深意重,看著看著就能忘卻自我。幾乎一剎那,沒人比他更入戲,也沒人比他更情深,沒人知道,當他捧起搭檔的臉,當他深情款款的告白時,總覺得那就是白君素,于是眉目含情,或哭或笑,動融得成了娛樂圈的奇跡,驀然亮起的一顆星子。那無比堅難的一步總算是踏了出去。
江承煜思及過往,真難想象已經到了今天,他沒想到自己會走到這里,也沒想過自己能站到這個高度。更沒想到,不顧一切所為的那個人,卻不在了。他從來都只是想站在同她靠得最近的地方,是不是星子的光更接近天堂?
當晚江承煜壓了幾口粥下去,顯然是太久不進食的緣故,幾口便吃不下。
李可也不敢給他多吃,給他倒了杯水,就讓他早點兒休息了,明天要應對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場面會怎樣誰也料不準,真怕江公子會吃不消。
但沒想到他應對很好,反應也超人意料。
起初那些記者咄咄逼人,什麼尖銳的話都問。
「江公子,你和白君素是一起長大的吧?你們是不是很早就相互喜歡?那白君素為什麼還要嫁給容岩呢?是為了什麼目地麼?」
「江公子,在白君素和容岩結婚的時候,你們就曾傳出過緋聞,當時你還去過婚禮現場,是打算劫人的麼?」
「江公子,你和白君素是否在她婚後還有扯不清的關系?你們是否藕斷絲連?」
……
連工作人員都不滿了,想阻止這些淒厲的發問,不禁擔心的看向江承煜,他大病還未愈,只怕承受不了這麼多。
看過去時,發現江承煜的反應很平靜,半分爆怒和不耐都沒有。一身白色西裝,因是過份純淨的顏色,襯得眉目總不至于過份的蒼白,但整個人的精神還是隱約看出蕭條,瘦得太厲害了,再沒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淺笑,一眼看上去竟像有些陌生,仿不是以前那個說句話都能把記者哄得團團亂轉的江公子。
記者紛紛提問,卻一時得不到回答,便滋生了其他情緒。已經有人問他,這樣閉口不答,是不是做了虧心事心虛了。
還有人問他︰「江公子,請你回答一下我們的問題,你是不是已經打算要退出娛樂圈了?對于未完檔期是否要做賠償呢?」
江承沐時不時側首看一眼江承煜,瞳光深邃不明。他知道,勝敗就在這一朝了。如果不能回天,他和江承煜的歸宿就明了了,家族企業,其他的都不用再多想了。
半晌,話筒擴大之後,響起一個極輕的笑起,眾人紛紛集中注意力。確定那聲極淡的笑意是從江承煜的口中發出的,你看,他的嘴角還噙著一個未完的弧度,若有似無,煞是好看。
他抬眸掃了一眼眾人,目光淡而清澈,像有盈盈水光,都說男人的眼淚最有魅力,非情動時方會有的感天動地。此刻的江承煜就是如此,明明是笑著的,那眼角還是有滴清亮的東西緩緩的滑下來。幾乎震蕩了所有人的心,皆摒氣凝神,諾大的廳堂里只有男子隱忍的啜泣聲,通過擴音器擴大之後,傳到每個人的心中去,竟像是魔音,那樣的傷情且纏綿悱惻。狠狠的壓抑之後實則听不大清,直像從胸腔中擠出來的微微碎響。驚灩容顏在悲慟中隱隱抽動,不能立刻發出聲音。大家也就慢慢的等,忽然一切的時間都停住,喧囂,焦躁,都不再。沒人看到江公子除了微微含笑之外的其他表情,連憤怒都少見,更別說此刻的悲情隱泣。若不是傷到極至,悲到極至,怎會如此?
江承煜再啟音喉嚨沙啞,卻是微微笑著,平靜的像說一番與已無關的風花雪月。
「我不過愛上一個人,有什麼錯?我不過動了一次心,有什麼錯?我不過是錯過了,有什麼錯?我不過是忘不掉,有什麼錯?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很愛,深愛,至愛,愛到一輩子只能如此,唯有無力,你還會這樣跑來問我麼?我的青梅死了,在你們看來那不過就是一個女人。世界很大,每時每秒都有生命隕落,你們不覺得有半點兒悲傷,但我不行,如果我說我悲傷透頂,你們信不信?你們這樣辱沒她的時候我很難過也很傷心,我們不欠你們什麼,更不欠世人什麼。不過是我從事了這個惹眼的行業,無數的難為被你們當成不堪放大了,無限大。我只是好奇,你們奇怪什麼?又憤慨什麼呢?社會到了今天真有這麼多的正義可在麼?遍地都是婚外情,遍地都有黑暗污損,你們是才降生的嬰孩麼?要這樣大驚小怪,我和她沒做錯什麼,就因為我們不肯做錯,才一路走到今天。是啊,我們一起大長,無數個日日夜夜都在一起,我愛上她,有什麼大不了?我們沒有牽扯不清,她也沒有對不起她的愛人。你們不了解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才會這麼說,十有*的女人都會恃寵而驕,但她讓我走得遠遠的,是我離不開!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魔,放不出來不代表沒有,這世上多少人雖不說腳踏兩只船,卻和別人牽扯不清?你的心里是否就真是清的?我是愛她,那是我一個人的事,與她無關。你愛的人不一定愛你,愛你的人,你卻不一定就愛,愛情就是如此,不是輕易就能一拍即合,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和愛人相扶到老的運氣。看啊,我就沒有。你沒體味過愛情里的無奈麼?那一定是你不曾愛過。這世上除了污穢和不堪還有很多純粹的情感,是不容別人玷污的。愛情不是相加或相減,在一起了就加上,不在一起了就減去,有那麼多的不由心,還有那麼多由心的不離不棄。沒能帶她去天涯海角,沒能在愛的時候牽起她的手,沒能在她驚恐的時候保護她,是我一生最後悔莫及的事。如果你們想替正義譴責什麼,如果你們的版面上非得有點兒丑陋的東西撐漲門面,我一個人可不可以?白君素她真的沒有做錯什麼,她不過是走得早了,連忠貞都百口莫辯。」他站起身,沖眾人深深的鞠下一躬︰「我請求大家,讓我愛的女人入土為安!」一滴眼淚靜靜的砸到平鏡般光滑的桌面上,摔得粉碎。聲音那麼寂靜,只像是誰在悲慟的虔誠里掉了眼淚。
江媽媽胸口疼得窒息,她在門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兒子從未有過的悲傷,這個連眼淚都極少掉的男人,卻如此不避及的當著眾人的面悲泣。他不是戲演得多了便要賺誰的眼淚,他是由心的痛了,那些本該如期而至的天長地久,被她給一手搗碎了。
記者會一結束江承煜就直接回家休息,這一通折騰下來他的身體已經不能負荷。一上了保姆車就暈睡了過去,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了半點血色。
李可為他蓋好毯子,眼淚還是止不住的簌簌而下。之前在現場就不停的哭,不停的哭,別人的愛情卻哭慘了她,只覺得是心碎不已,美好得太過悲傷了,便是如此。只怕在場大多數的人都跟她是同一種感覺,她看到那麼多的人都紅了眼眶。
那一番話雖然平靜,卻太過冗長,耗盡了江承煜的半生力氣。
江承沐松一口氣,他在這個圈子混了太多年,只看反應都知道接下來的大體走向,這一次他們賭贏了。看到江承煜幾乎支撐不下去,叫上幾個工作人員︰「先把江承煜送回家去,接下來的事我處理。」
江女士先一步已經離開了,等到江承煜回去時她就等在門口。
李可認得她,老遠就叫︰「阿姨,您怎麼來了?」
江承煜一抬眸,看到門前站定的人,眼楮哭得紅腫。怔了一下,強打起一分精神︰「江女士,你怎麼跑來?」
江媽媽過來抱住他,濃著鼻子︰「傻孩子,你想擔心心媽媽,非得讓我操心不可,瞧你現在都成了什麼樣?」
江承煜連笑都沒有力氣,枕在她的肩膀上︰「媽,我好累,進去說吧。」
直接進了臥室,江媽媽幫他月兌下外套,蓋好被子。
問他︰「听你姑姑說這幾天都不好好吃東西?回家住幾天吧,媽媽給你做些好吃的補一補。」
江承煜一只手壓在枕頭下,半側臉都陷進去。當真是累了,半點兒力氣都沒有,不想睜眼,模糊的︰「嗯。」了一聲,沒說回去,也沒說不回去。事實上,過了今天是死是活誰也說不準。連江承沐都在賭今天。
江媽媽捂上唇齒,到底還是哭起來︰「小煜,是媽媽對不起你,要恨,你就恨我吧。」
江承煜依舊沒有睜眼,咕噥︰「說什麼傻話,是我自找的。」
江媽媽從來沒想過會有後悔的這麼一天,往事粒粒在目,這兩天清析得像要斬殺她,那丫頭定也死得很不冥目。都怪她!
「小煜,其實君素是愛你的,你有多愛她,她也有多愛你,只比你多,不會比你少。當年她對我說,是非要跟你一輩子不可的,是我硬生生的將你們分開了……」
倒不是真的不喜歡那丫頭,只是江白兩家很難結這門親事,按理說商場上的事不應該牽涉到孩子,但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江白兩家沒法共處,就算結了親家,日後尷尬還是小事,怕對兩個孩子的幸福都有影響。當年江家栽在白家手上過,險些一敗涂地,若不是江家祖上殷實,變賣那些地產救急的話,只怕已經在上流社會中被淘汰了,為此結下了恨,雖然不至于滔天,但關系是砸了。就是為了眼不見為淨,江家才搬了住處。發生這些事時兩個孩子都小,從來沒有說起過。況且江老爺子做事光明磊落,覺得商場上勝敗都乃常事,沒有必要對一個孩子耿耿于懷。可是,梁子就是梁子,結下了也就結下了。
而且白照民那些風流韻事在整個上流社會的反響很不好,幾乎沒人像他那麼公然的把一個風塵女子扶正,毫無顧慮的打壓白氏,在門面上無疑丟丑的一件事。江家是講臉面的,怎麼可能和這樣的家庭結親。事實上江媽媽最早還有一層顧慮,白君素是白照民的女兒,骨子里流著他的血,而江承煜那時已看出深陷,她深怕自己的孩子將來情感上受到傷害。深知自己的兒子是說不通的,才不得在白君素的身上下手。
記得第一次跟白君素提起,是她來家里找江承煜,那孩子在樓上洗澡,動作很慢,她把人叫到客廳里說話。開門見山︰「君素,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跟小煜一起長大,關系也好。但是,我想跟你說清一點,我們江家不會認你做兒媳婦。你答應阿姨,不能跟小煜在一起,好不好?」
白君素當時是怎樣怔愣的神色,許多年前沒在意,如今反倒一遍遍的想起,她很心痛,眼中有流光,可是卻堅韌︰「阿姨,是我哪里做得不好麼?我知道您眼楮通透,什麼都看得出來。我是喜歡江承煜,從小到大一直喜歡,我覺得自己再不會這麼喜歡一個人了。我也是有什麼說什麼,我想跟他一輩子在一起,阿姨,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您說,我改就是。」
江媽媽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我說了,不是你不好,只是你不能做江家的兒媳婦。小煜有更輝煌的人生,我覺得你跟他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呢?」白君素有些急,急得痛心疾首。
而樓梯上江承煜已經下來了。
江媽媽給她使了眼色,兩人都不再說話。
江承煜換好衣服拉上她走人︰「走吧。」
白君素看了江媽媽一眼,心里想來很難過,忽然像沒了什麼興致︰「我今天身體有點兒不舒服,改天再去吧。」
江承煜還對他使少爺脾氣,對她不滿嘮叨︰「哎,你這丫頭,什麼人呀,急的是你,說不去的又是你,感情哥白沐浴穿衣了。」
白君素那一日落寞的離開了江家,從來沒有過的心灰意冷。
再後來江媽媽又去找她幾次,覺得她不識眼色,無論她怎麼說,她總是一臉堅決的樣子,說她是真的喜歡江承煜,這輩子只會跟他在一起,不會離開。每次講完這番話都不再言語,任江媽媽怎麼說勸,她就是不動搖。有幾次江媽媽話說得狠了,將人說得哭起來,淚眼朦朧的看著她︰「阿姨,您為什麼就那麼不喜歡我呢。我知道江承煜很優秀,各方面都好得沒話說。如果你覺得我現在這樣不好,我願意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只要您說,我就一定做得到。別讓我離開他好麼?我跟他一起長大,到現在已經沒法再離開他了。」
江媽媽也是沒想到一個小姑娘那麼不識勸,又那樣堅決。她當時一心只想拆散兩人,便不覺得那是情深,那是好。只覺得煩進心坎里,一出口話便難听得很︰「你沒法再改了,怎麼改也是配不上他。我們江家不想要你這樣的兒媳婦。你壓根就配不上他,還說什麼改不改的,小煜這會兒也不見得就喜歡你,你就不能識趣一點兒離開他,讓兩家的大人都省心。你這孩子怎麼這麼難纏死心眼呢,又不是找不到婆家了,非賴著小煜干什麼。你說你會做什麼?學習一般,做起事來馬馬虎虎,從來都是小煜為你做牛做馬,娶你這樣的媳婦我當媽的還心疼呢。你就別再沒皮沒臉的纏著他了,離他遠點兒。」
那是江媽媽游說不成第一次同她撕破臉。
白君素那時哭得很傷心,只覺得為了愛他是卑微進了塵埃里。事實上她也不知道江承煜愛不愛她,他沒有說過,似乎也不把她當女人看,這些年她心里也是沒有底的。但為了愛他,就算單方便的付出她也願意,見江媽媽拿起包要走,拽住她的衣袖︰「阿姨,我求您了,讓我跟江承煜在一起吧,我真的不能沒有他。如果您覺得我無能,我可以學很多事情,直到你滿意為止,以後我不會再讓他照顧我,我可以學做飯啊,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他。」
她都決心為他洗水做羹湯了,可是江媽媽仍舊厭惡她至極。像沒有原因,就是不喜歡。江媽媽那一日說得多清楚,江承煜不會娶她,他會找一個更好的女人過日子。那一天白君素坐在那里一直到天黑,再過很多年她都不會忘記曾經那麼卑微的喜歡過一個人,想跟他白頭到老,想為他洗衣做飯,生孩子,但他是絕世的好男人,而她卻不是江家中意的絕世好女人。必定會被推得遠遠的,一直到海天之外,一直在他的世界之外。看他將配得上的女人娶進門。
江媽媽也是思及再三才那麼做的,硬的總是不行,白君素無論如何都不肯退讓,還是去江家,還是找江承煜,她那個樣子真像是這一生都打定了注意要跟著他了。
這怎麼行?
江媽媽知道白君素心軟,便使出致命的殺手 。家里沒人,打電話把白君素叫去,當著她的面給她跪下,只說︰「如果她不同意離開江承煜,她就永遠都不起來了。」
白君素在那一剎那通體都絕望了,就像生命的跡象被人扼殺,如今的江承煜有多痛?當年的白君素不經世事,鐘情以對,只感覺比什麼都痛。她收受不起一個長輩這樣乞求,她也跟江媽媽跪下,只說︰「我永遠不讓江承煜知道我愛他,我會祝福他娶這天下最好的女人。但我也請求你讓我呆在他身邊,離他遠遠的,我做不到。」
江媽媽看到希望,抬起頭︰「真的?你不會騙我?」
白君素木訥的點點砂︰「阿姨,您放心吧,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我不會離開他,如果有可能我會一直呆在他身邊,但不會發生你擔心的那些事。」她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怔怔的往外走,扎進午時的日光里,背影單薄得像是一片紙。
其實白君素也想,就讓江承煜去找那個絕世好女人吧,他在她的眼中那麼好,完美如夏花一般,她也怕他若真在自己的生命里會開不出原本該有的絢爛模樣。何況那些年,他似真的沒有對她動過情。左右不過一場單戀,沒有結果不是意料中的事麼。哭什麼?心痛什麼呢?她不過放手讓他去幸福了,讓他擁有這世上更配得起他的東西。
江承煜,我曾是這麼用力的愛過你,你知道麼?
那時她可真是絕望,以為要一輩子的,沒想到一生那麼長,一輩子卻這樣短。
說到最後江媽媽已經泣不成聲,絮絮不停的說︰「小煜,是媽媽對不起你,都是媽媽的錯……是媽媽對不起你……你要恨就恨我吧……」
江承煜只怔怔的看著她,薄唇抿緊,像看一個毫不相甘的陌生人,當真是個陌生的臉孔,他這些年都沒有看清過,更沒有看穿過。他不知道,這是一個劊子手。
良久,倦怠的閉上眼楮,轉過身去。嗓音生冷沉頓︰「你走吧。」
------題外話------
江公子的痛過去了,嘻嘻,馬上就是容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