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夜「嗯」了一聲,明顯下面還有話要說,斟酌半晌,第一次不知該怎麼游說一個小輩。當她想勸解紹青桐的時候腦子里就蹦出「游說」兩字。那天她也見過容岩了,嘖嘖,不得不說,劉啟明的外甥當真了不得,人中龍鳳,那樣的孩子沒法不得女孩子喜歡,因此她也拿不準紹青桐心里是種什麼感覺了。看她這個反應覺得該是不在乎,但她不敢篤定。五年前紹青桐能在那麼混亂的情感糾葛里想出金蟬月兌殼的法子,很讓她另眼相看。否則她那個對女人無比挑剔的大佷子不會多管閑事,而且她敢保證他一定是心動了,不僅如此,還是喜歡進了心坎里,再深一點兒,說愛也不為過。不過她相信江承沐的為人,江承煜喜歡的,他永遠不會爭也不會搶,就這麼藏匿起來一輩子。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讓她看不穿也沒什麼稀罕。
紹青桐本來就在等她後面的話,這是禮貌。但既然她不說,她就先說了。
「姑姑,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沒接受小舅呢?」一出口還是當年的叫法。
「呃?」江月夜一下便亂了方寸,接得有些措手不及︰「怎麼說到他了?又怎麼說到我了,現在不是說你們幾個小輩的事麼。」
紹青桐回過頭看她,一臉真摯︰「姑姑,其實我挺心疼你也挺心疼小舅的。我一直很欽佩也很羨慕你們的感情,覺得它是那麼的美好和難能可貴。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當年我會那麼做就是因為听了小舅講述你們的故事,深受感動和啟發,覺得愛情這個東西有回憶也是好的。當年我就是很愛容岩,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的錯過江承煜之後還能那麼愛一個人,‘死’的時候也愛,小舅跟我講你們的故事時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很多年後容岩會不會想起我,他會怎麼回憶我?帶著哪種心情,或是會有哪種表情?那一晚我想了整整一夜,覺得定然不會有小舅回憶起你時的那種感覺,眼角眉梢都能盛滿笑。但我們之間的怨恨那麼深,他總不至于忘記。不管怎麼,記得就好,于是我放心大膽的死了。到今天也不後悔。」她講起自己的愛情,听起來是過去的事,絕口不提現在,只知道她不後悔,不後悔離開,也不後悔愛過,就是無從知曉她現在的感觸。
江月夜亦是心酸,低下頭靜靜注視她的一雙眼︰「其實當年看著小煜那麼疼那麼痛苦,我是恨過你的,覺得你一走了之實在太自私了,根本沒有顧慮別人的感受,以至于傷害了那麼多的人。可是,後來我漸漸就懂了,如果是我,不知做得要有多糟糕。就像我的感情,跟你那些事比起來簡直不算什麼,但我仍舊自私的一路走到現在,讓一切變得不可收拾,傷害了多少無辜的人。現在看著你,我就更加明白了,其實你那樣‘死’了,是想保全更多的人和感情,只是我們都始料不及,有的感情那麼深,非得是用一輩子才可以忘記的。你做到這里已經足夠了,搭上一生那不現實。君素,我也很欽佩你。我是很想讓你和小煜在一起的,容岩放手了,而小煜依舊深愛著你,說不偏袒我自己的佷子是假的,看你們蹉跎了那麼久,是真心的希望你們能夠在一起,修成正果。我二嫂很多年前就後悔了,這五年來小煜不回家也不見她,不說恨,就那麼不冷不熱的,一家人都跟著心痛,除了你別人救不了他。」
那些更加深遠的記憶紹青桐很多年前就不去想了,覺得那是個久遠的時代,連記憶都被割裂的那麼遠。江承煜對她的那些好,她對江承煜的那些愛和迷戀,就響徹在青春的風鈴里,風一起就嘩啦啦的響,悅耳而清脆。但那些有太多少女情懷的味道,像永遠的十八歲。可她如今連二十八歲都沒了,她甚至有了孩子,而江承煜曾經什麼樣,現在依舊是什麼樣,只比過往更加璀璨輝煌了,她拿什麼跟他並肩而立?
她輕輕的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輕微,詳和得有些不像真的︰「姑姑,如果說當年我和江承煜都不管不顧就好了,我們都只是看著乖張又不听話,叛逆的像個壞孩子。其實我跟江承煜都是好人,我們心理是明事理的,所以誰都沒能義無返顧。你瞧,我們平白都吃了多少苦,說起來連我自己都恨,恨過他,更恨自己。那麼多明晃晃的愛別人都一目了然了,只有我們自己看不清,以為是種習慣,以為在彼此心里根本就不重要。直到將自己說服又逼退了,才驀然覺得自己那麼傻,竟那麼傻。」她一抬手,牽起江月夜的握在掌中,笑彎的眼里閃爍著晶亮的水花︰「姑姑,我覺得你和小舅要比我們好很多,你們的愛長遠而單純,其實仔細想想你會發現你們想要擁抱很簡單,一人抬起一雙手臂踏出那一步就好了。中間從不曾隔著什麼,即便有東西,也不是彼此的,是別人賦予的,關你們什麼事。姑姑,你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就不肯凝心看一眼呢,小舅一路陪你走到現在已經很多年了,多少結發夫妻都做不到這一點。其實小舅的想法更簡單,因為簡單所以才偉大。他五年前就跟我說,覺得自己是要孤老終生的,他沒奢望會娶到你,但他會遠遠的守望你一輩子,事實上他就是這麼做的。姑姑,自你們認識的那一年到現在已經多久了?還是上學時代對不對?如果那時候你們肯結婚生子,估計現在的孩子都該有孩子了,蹉跎了這些年,再孤苦下去不覺得很虧麼?為什麼要為別人的錯誤和負心懲罰自己一輩子?難道你們不應該過得很好像所有的負心人來炫耀你們的幸福麼?還是說你的心里根本沒有小舅,是不想跟他生活在一塊的?」
江月夜恍然是做了一場大夢,那夢可真是長,從她穿碎花裙子燙波浪大卷的年紀開始,一直到現在,一路芬芳走過來了,一路辛酸疾苦也都走過來了,多少人來了又去,卻只剩這麼一個男人還在屹然守望著。回想起來,方覺,那個人竟是她所有的青春。
紹青桐瞧她那個樣子就知道其實她也是想的,只怕這幾十年心里早已想過千遍萬遍,但人總是這樣,不是自己想不清,卻非要一個人點醒。像是非順著一個台階下去了,才能走到康莊大道上。她多想撮合江月夜和劉啟明,索性幫人幫到底。試著拔打劉啟明的電話,發現這些年他沒有換過號碼。
出口叫他︰「小舅。」還嚇了劉啟明一跳,但近來的報導他听說了,而且容母之前也跟他通過電話,心里一早有了譜,總不至于太驚,只喃喃︰「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紹青桐吸著鼻子笑了聲︰「小舅,你什麼時候回國?姑姑她有話要對你說。」
劉啟明一怔︰「姑姑?」
紹青桐趕緊解釋︰「江月夜江姑姑,她有話要對你說。」嗔了一下,打笑他︰「小舅,我覺得你最近要有好事。」
劉啟明心智何其通透的人,一听紹青桐這話基本上就猜得**不離十了,一陣心花怒放,只覺是水到渠成。管手頭上還有多少事要做,早一股腦拋在後頭,只說︰「馬上就回去。」
紹青桐提醒他︰「記得帶鮮花和鑽戒。」
兩人聊了幾句其他,臨收線之前,劉啟明聲音放緩,無比真摯︰「君素,謝謝你。」
當晚江承煜一進病房就看到紹青桐握著電話傻笑,他帶了吃的過來,過去一伸手彈上她的腦袋,哼了聲︰「傻笑什麼呢?中**彩了?」把食物一伸手放一旁,下一秒把人抱到床上去,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紹青桐本來打算再不理他的,這麼一折騰給她找了多少麻煩啊。可是,看他天天上門請罪的樣子,到底還是心軟了。跟那些年的好比起來,他干的這件缺德事想想也就沒什麼了。
而且江承煜是女人的殺手,他那張臉長得多賺便宜,白女敕女敕的還不說,五官一皺巴都能擠出水來,就那麼定定的瞧著她。本來火氣大的人是紹青桐,最後卻好像是她對不起他了,將人家江大公子的真心拿出來蹂躪了,多大的罪過。一顆心軟趴趴的認倒霉;「行了,行了,我不生氣了還不行麼?能把你這張桃花臉給姑女乃女乃收起來麼?」
江承煜撇撇嘴︰「在江美人的地盤上可不敢這麼自稱,女博基本上算男人女人外的第三類人,如果你敢跟她爭這個高位,引發江美人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來,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當時他那一句話正被江月夜給听到了,不是流年不利是什麼,活該他倒霉。
江月夜也是個性情中人,火爆脾氣一上來雷厲風行的,由其爆打起自己的佷子,心里疼著但手不會軟,照著腦袋「啪啪」兩下子,差點兒把江承煜打得哭爹喊娘。
江承煜得了好臉,精神明顯抖擻起來了,再來病房不帶荊棘帶鮮花。
紹青桐出了名的不解風情,指著花問︰「你買這個干什麼?一會兒要去跟人約會麼?」
江承煜郁悶得直皺眉︰「你能詩情畫意一點兒麼,非氣死哥哥你才甘心是不是?約什麼會呀,不是送你的麼。」
「哦。」紹青桐終于是反應過來了,下一秒就說︰「下次再來別買這個了,開敗了就是一堆枯草,你實惠點兒買些吃的過來不行麼?」
江承煜怒極反笑︰「我有錢,我愛這麼折騰不行麼?」
紹青桐白他一眼哼哼︰「有錢人,多麼了不起。」
江承煜被她逗笑,揉揉她的腦袋︰「我是有錢人你就是闊太太,更了不起。」
江承煜拿了濕毛巾過來,幫她一只手接一只手的擦干淨,再把筷子遞給她︰「快吃吧,吃完了帶你出去放放風。」然後轉身去放毛巾。
紹青桐昨天吵著吃冷面,今天他便買來了。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的問他︰「你怎麼這個時間過來?這麼閑麼?」
「閑什麼閑。」推了采訪過來的,江承煜懶洋洋的垂下眸子,走過來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眉目肅整的盯緊她︰「紹青桐,擺正你跟我的位置,我現在是在追你,你這腦袋瓜子能給哥哥快點兒進入角色麼?」
紹青桐一口面沒吃利索,差點兒咽個半死。
「進什麼角色啊?沒完沒了了是吧?」開玩笑的事,說說鬧鬧過去就得了,沒想到他這麼上綱上線。
江承煜漫不經心的笑笑,一副無賴相。「別說,我這輩子真就打算跟你死磕了。我給你又請了個護理,明天我要出遠門。」
「去哪里?出差公干?」
江承煜歪到沙發上打手機游戲,半晌,抬眸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去討好符叢允和紹妞妞,我瞧準了,你是塊朽木,等你開竅哥哥就得紅顏白發。」
且不說他們倆這事,就說江承煜追女人這態度。紹青桐一陣悲從中來,憤慨問他︰「江承煜,你追女人怎麼那麼不成心呢?活該你老光棍一條。」
這麼就上套了?江承煜「哧」一嗓樂了。
「還知道我追你呢,行啊,也沒傻透腔麼。我倒想成心啊,你裝瘋賣傻給我機會了麼?」
紹青桐有些急了︰「街面上那麼多黃花閨女,你非追我一個寡婦干什麼呀?」
江承煜說話從來陰損絕頂,還是那個調調︰「有嚼勁唄。」騰一下站起身,兩步走到床前,猝不及防傾身上來,紹青桐條件反射的一眨眼,他有絲冰涼的唇已經印在她一側臉頰上,似笑非笑︰「你乖乖的,自己能想明白最好,否則我可來硬的。」模模她的發頂,嘴角弧度沒變︰「好好養傷,等我回來,那兩個小家伙我會盡快搞定。」
紹青桐只覺得惡夢來襲,半夜三更一下驚醒,坐起身就呼呼喘氣。
實在太突兀了,就跟鬼上身似的,讓看到的人都不免跟著一陣驚魂。
她才穩了神,隱隱覺得哪里不對,一抬首,「啊啊啊……」的叫起來,按理說這個時候病房里是不該有人的,看護也不睡這里。而且听說醫院素來陰氣重,她前兩晚還尋思妖魔鬼怪的事來著。沒想到一覺驚醒,就看到空氣中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極高大的一個黑影,就樹在她的病床前。睡之前看護進來看了她一眼,走時順手就把病房的燈給關了,這會兒就有一點兒冰藍月光,還是從白色的窗簾里滲進來,微薄的程度可想而知。看不清樣子,所以要嚇死了,紹青桐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該有人,不會有人,那此刻的不是鬼是什麼?
那鬼听她才一出口的叫聲,迅速踱了過來。怎能這麼快?事實上紹青桐被嚇傻了,不知道他是走過來的,還是飄過來的,這個速度一定是飄過來的,悠悠像深水中的水草,飄飄搖搖。一只手驀然抬起捂在了她的嘴巴上,那麼冷的一只手,極其淡薄的溫度直接被忽略不計,她已經篤定,她這是被惡鬼纏身了。
她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感覺很害怕,她是傻大膽,可是她還是很怕鬼。
這麼嗚嗚的一哭,捂在嘴上的手明顯像是怔了下,下一刻即松開,聲音才一放大,當即又是一陣模糊不清的嗚咽。這是一只色鬼,已經低頭吻上她的嘴巴,含住了她的唇齒把她所有的聲音盡數吞進肚里。
紹青桐如何也沒想到一只鬼的吻計竟然這麼好,在她如此惶恐不安的情況下還是三下兩下就把她吻迷糊了,頭腦轟然,身體軟綿。抬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感覺到一陣類似心跳的動感,還很強烈。可見鬼中也有采花大盜,好死不死被她給踫上了。
色鬼將人放開,不知何時手已經纏在她的腰身上,由于是個傾身的動作,需得彎下腰才能攬上她。埋首進她的肩窩里呼呼喘氣,剛才那一吻他是用了力道和心神的,不單迷惑了對方,自己也收得何其狼狽。
嗓音低低的︰「哭什麼?一驚一乍的,想嚇死誰麼?」
「鬼還怕人麼?」紹青桐嗚咽的哭著,腦袋這會兒根本就不會轉悠了。
那人張口在她縴細的脖頸上咬了一口,像是有些不滿︰「說誰鬼呢?傻啊,還感覺不出來?」
紹青桐抽搭了兩下,腦子里還沒想清楚是誰,心卻漸漸的著了地,有熟悉入骨的香氣在鼻尖纏繞,就連這溫度和呼吸,都感覺像極了一個人的。但因是覺著不可能,所以一時間便想不出是誰了。
男子哪里想到她會這樣傻,起身把燈點著,室中一剎通亮,才看清來人那一張臉。
不想紹青桐哭得更委屈了,指著他︰「容岩,你怎麼能這樣嚇人?」哇哇的哭了幾聲,勉強說出話來︰「你嚇死我了。」
容岩要笑不笑的,像是嘆了口氣,過來抱住她,一下一下白手起打她的背幫她順氣。
「就這點兒出息?沒做虧心事怕什麼?變鬼的游戲你自己又不是沒玩過?」
紹青桐這回真被嚇到了,主要場所太詭異了,再加上她本來就怕黑。
「就因為我當年騙了你,你現在就來嚇我麼?你怎麼這麼不是東西。」
容岩當真是無話可說了,越哄她越哭,索性就不說話了,任由她哭到夠。
良久,紹青桐這一場驚恐才算發泄完,翻臉就不認人;「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夢游。」容岩蹙眉看她,閑閑的答。
紹青桐鼻涕眼淚抹了一把,左右瞧瞧沒找出擦拭的東西,一把扯過他的衣角,全抹了上去,竟有些不自知。又問︰「夢游到這里干什麼?」
容岩先把自己的衣服抽出來,抿緊唇角,話音已經很重了︰「看看我的血在你身體里流動的適應不?」
「要不適應呢?」
容岩輕描淡寫︰「放出來。」
紹青桐愣了下,半晌︰「容岩,你怎麼那麼不是東西呢。」
「謝謝。」容岩不耐煩了︰「你已經說過了。」過來把人按回到床上,順帶把被子拉好。
「快點兒睡,一會兒我走了看你還敢不敢睡。」
其實他在這里紹青桐更不敢睡,但她此刻骨氣幾乎被磨礪得沒有了,再不濟也是個人,總比空蕩蕩的感覺有鬼強多了。
她閉了一會兒眼楮又睜開,睡得很不安份。問他︰「你不趕時間?你未婚妻知道你睡著睡著跑出來了麼?要不你還是回去吧,我自己睡就可以。」
容岩危險的眯起眸子,幾乎咬牙切齒︰「我們不婚前同居,你到底想不想睡?」
紹青桐當即閉上眼楮,他一副來者不善的架勢,又是挑這種夜半三更的時候,不知道他是怎麼想?莫非給她捐獻了那一點兒血他就那麼不心甘麼?後悔了?
「容岩,你不是後悔了吧?給我捐了血你心里不痛快,真想要要回去?」
容岩頭疼,眉頭擰緊。快要叫她祖宗了,重重的嘆口氣︰「我沒那興趣,能不能好好睡覺了?」一只手抬起,輕輕的在她身上拍了拍。
紹青桐也實在想不出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了,三更半夜在醫院里路過估計可能性不大,又不是她老婆住隔壁,他順道過來看看前妻。
最後實在想不明白,迷迷糊糊便真的睡著了。